《不谐调》第十二章 Anstoss-Zero，在热恋中

天蒙蒙亮了，不像希露薇娅家里有父母需要照顾所以要回家，福斯特同帕伊父子俩一起留在了沃尔蒂的公寓，打地铺凑合着睡了一夜，一大清早就准备动身回事务所工作了。“就贝鲁蒙卡和艾萝丝维娜她们的嗜好来看，这两人现在一定正拈起弥漫香气的咖啡杯摇匀了，再用勺子略微搅拌一下，送到唇前抿一小口，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吧？噢不对，艾萝丝维娜是直接用咖啡洗澡的，贝鲁蒙卡也不像是会在乎这种繁琐仪式的人，可别把我的库存消耗干净了呀……我又在碎碎念了。”如此想着，福斯特加快了脚步。 阿丽雅也结束了持续一整夜的工作，“那么，接下来是最后一步，将我的无限能量注入元心智机器——零式安兹托斯的躯壳。” 这机器人的外观和阿丽雅极为相似，几乎可以说是双胞胎。 随着阿丽雅双手恍若舞蹈般的动作，连成线的红黑相间的粘稠液体从她的指缝飘出，渗入那台沉睡着的机器人的每一处缝隙，与之融为一体。 启动之时，Anstoss-Zero原本漆黑一片的眼中，蓦然有两道金光闪烁，她一寸一寸地把平躺着的脑袋往上提，似乎要让它抬高到坐立的位置。深红电流在她的发丝间游走，牵引着“啪嗞啪嗞”的声响，而她的瞳眸也像是显示屏一样出现了一圈圈收缩的银白色光环，当它们全部聚拢为一个固定大小的圆弧时，“叮”的一声，Anstoss-Zero正式苏醒了。 Anstoss-Zero和阿丽雅，二者的目光正好如两列相向疾驰的电车那样怦然相撞，她金黄深邃的瞳仁正对着她那大而圆润的发亮的眼眸。Anstoss心底升起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嘴角衔着看上去有些傻傻的却又很温柔的笑，头顶上佯装成呆毛的天线仿佛风中的野草一样摇摆个不停。 “喜欢……喜欢！”起初，她只是细语呢喃着，可当沉默了须臾之后大声说出第二个“喜欢”时，她猛地从平台上蹦过去搂住阿丽雅的腰，脸也紧紧地和阿丽雅蹭在一起。 阿丽雅内心毫无波澜，“没有按照设计好的程序运行，是出故障了吗？罢了，不是大问题。” Anstoss松开手，用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阿丽雅看，“亲爱的，我们去约会好吗？” “……”阿丽雅刻意移开视线，但无论她看向何方，Anstoss总是如影随形，永远甩脱不掉。“属于是变相达成目的了。”她想。然而她还是摇摇头，拒绝了Anstoss。 Anstoss一言不发，仅伸手轻轻拉扯阿丽雅的衣襟，一脸哀求的样子，眉毛都快斜成个“八”字了。 “真拿你没办法，那我们就来举行一场特殊的约会吧。” “好耶！”她立刻喜笑颜开，高举着双手又蹦又跳的。 “第一，到乡镇的集市去购置食材，再分发给那些需要的人；第二，把未分发完的食材加工成菜品，回馈那些卖给我们廉价且优质的果蔬肉蛋的人们；第三……我们应该先更换自己的服装，穿着丧服不是很尊重生者。” “嗯嗯。” 时过正午，赶集的人渐渐积多，树荫下的小团黑影也开始伸懒腰似的延长了。 阿丽雅头上戴着一顶帽沿为暗紫色的白色贝雷帽，脖子则裹了一条绿色的围巾，打扮得像极了刻板印象中的画家。“你看起来特别高兴。”她瞥了一眼自己身旁哼着小曲儿的Anstoss-Zero说道。 Anstoss两眼眯缝，“当然啦，因为阿丽雅酱好不容易才同意我的约会请求嘛。”她头上佩着碎花发饰，身穿全套的黑色水手服，时不时地调整胸前飘来飘去的红领带。 “不出所料……” “你快看，前面有个卖鸡蛋的老人家。”Anstoss一下子打断了阿丽雅，用右手指着她们的左前方的角落，回头朝着阿丽雅傻笑。 阿丽雅仍旧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便握住Anstoss的手，要与她一起过去买蛋，被牵着的Anstoss突然刷红了脸，抿着嘴，偶尔瞄一瞄阿丽雅。 到了摊位前，阿丽雅挽着Anstoss的胳膊一块蹲了下去。 老爷爷独自坐在一个破旧的小木板凳上，一筐鸡蛋则是用麻袋在下面垫着。见来了顾客，他便带着期待开口问：“小姑娘，你们要买鸡蛋吗？一块钱两个。”他的嗓音沙哑，眼窝深陷，皮肤被晒得黝黑，手臂又干瘪又瘦弱简直像是两根枯木柴，嘴里的牙也不剩几颗了，穿着的蓝色制服由于积了灰而变得暗淡，和他的皱纹、和他稀疏的白发与胡茬一样，都老了。 阿丽雅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回应道：“我们想在您这儿买二十个鸡蛋。话说，老人家您贵庚？” “我八十七岁了……小姑娘，你们是城里人吧？很少有城里人来这里买东西。” “没错。”阿丽雅将十元递给了对面，“老人家，谢谢您。” 一旁的Anstoss，从一开始就对这片地区的赶集人员和自己来时所见的某些其他人的生存境况之间的差异感到困惑，于是她横插一句，“老爷爷，你年纪这么大了还要劳作吗？” “唉，我打小身子弱，没有取到媳妇儿，也得干活养活自己啊，就在后院养点鸡。” Anstoss还是很疑惑，望着不断往塑料袋装鸡蛋的阿丽雅，眼神里投射出无知和天真，“这是为什么呢？” 一瞬间，阿丽雅怔住了。她心知肚明，被排除者的出现是全世界之无能的表现；但她也一无所知，只知道前路未明，不知道自己必然地要往何处去。“因为……我的无力，我需要更多人的支持，我需要更多人行动起来，我需要更多人站在世界这一侧，也就是站在弱势者一侧，世界想拯救它自己。如果你爱我，就请连带着他们一起爱吧。”她沉思了一会儿，留给Anstoss的是这样一段话。 得益于阿丽雅那取之不竭的、拥有意志的能源，Anstoss的心智飞速运转，“爱是最自私的情感，所以它也可以是最无私的？我理解了。”她转过头对老人家说：“辛苦了爷爷，谢谢您的鸡蛋！” “不用谢，你俩慢走哇！” 结束了这一摊的交易，阿丽雅和Anstoss肩并肩走着，环顾四周，“我想想，我们还需要买……”如此念叨着，她立即注意到了不远处一块格外显眼的空旷的地方，在那里蹲着一位卖萝卜的老奶奶，而就在阿丽雅注意到她的同时，她也露齿笑着朝这边招手。 “去吧，我们得为这些风烛残年、老无所依的老人做些什么。” “奶奶，可以卖我们萝卜吗？” 老奶奶咳嗽了一声，张弓一般弯曲的脊背随之颤动，破了洞的布鞋也跟着挪了一步，“小妹妹，这萝卜是我从地里刚挖的，一块钱三斤。” “Anstoss，能帮我分析一下吗？” Anstoss听到阿丽雅的要求后赶紧回答一句“啊啊，没问题”，进入了认真工作的状态。她调控着自己的拟真瞳孔，即信息采集仪，录入这些萝卜的图像数据，然后将其传输到次控制组进行多重解析，结果被呈递给主控台。“这萝卜非常新鲜饱满，出土不足两小时，而且清洗得很干净。” 阿丽雅一听，便感叹道：“奶奶，你这卖得太便宜了，至少该一块钱一斤的。” 奶奶把萝卜拿给阿丽雅，“没办法啊，卖得太贵就没人买了。” “老人家，您的子女不负责给您养老么？” 老奶奶用手搭着腿撑起了腰，“子女都到城里打工了，没一年半载回不来的，俺就想，种点地也好过啥都不干……”说完，她默默地揩了一把泪。 阿丽雅接过萝卜的那一刻，眼角也滑落一滴泪。 Anstoss-Zero此时…… 逛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两人接下来就要将这些肉蛋、果蔬、面包和牛奶免费赠送给急需它们的人了。再然后，阿丽雅打算用剩余的食材熬一大锅鸡汤，回到集市上分享，Anstoss向手掌方向掰开整个机械手部，地狱烈炎喷火枪从小臂的结构空洞里弹出，以恒定功率发射以保持火候，最终两人合作完成了这场约会。 日已落矣，她们行在夜空下，感受一阵凉飕飕的秋风拂过，便使街边树上一片枯黄的叶子飘零，这风并不稳定，时大时小，落叶也时多时少。 月色持续蔓延。 Anstoss忽然停了下来，待阿丽雅转身的一刹那，她双手捧着阿丽雅的脸颊，正要将嘴唇贴过去。可就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希露薇娅和福斯特他们从前面的转角处蹿出，匆匆忙忙地朝她们奔来—— “大事不好了！艾萝丝维娜和贝鲁蒙卡被绑架了！” “我只是中午出了一会门，住所就不知道被……被谁一把火烧毁了……我的爸爸妈妈……呜呜呜……” 阿丽雅虽然表面上依然是一副心平气和的神色，却“嘣”一声握紧了拳，冲击波立即以她的拳头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利刃般接连削砍下一颗颗树的细枝，让福斯特的大衣像迎风的旗帜般飞扬。 尽管一丝担忧攀上了Anstoss的面扉——“我不是很熟悉战斗……但我想参与本次作战！”——她还是选择站出来了。 “没事的，你肯定记得我说过的话吧？所有被压抑者与你同在，爱是多重奏，为了爱而战斗，哪怕会去背叛或被背叛，因为必要时不得不打……以及，各位，我们先离开这里。”话音方落，众人消失于异样的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