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四十五)
131,白莲教
京山富人许老翁,世代居住在皂市的阳桑湖边。给他的儿子娶的媳妇也是富绅人家的女儿。媳妇嫁妆很丰厚,全乡的人都羡慕。有个小偷杨三,对许家窥探了半年,因为许家防守得严,无法下手。正巧许家儿子选拔为贡生,许老翁亲自送儿子进京入国子监学习,以图进取。杨三等许家父子起程上路,在黑夜潜入内室,伏在暗处等候机会。
当时新媳妇正怀了孕,不能久坐,二更天就睡下了。只有两个婢女作伴,在就着灯做针线活。过了好久才关上门,也各自去睡了。媳妇把灯移到茶几上,房内光亮得就像白天一样。杨三听见鼾声响起,知道她们已经睡熟。正想悄悄行窃,忽然看见房门自动打开了,一个人挑开门帘进来,深眼窝、高鼻梁,蜷曲的黑胡子绕满两颊,背着一个黄布袋,样子十分狰狞可怕。杨三暗想:自己小偷同道中没有见过这个人,必定有什么诡异的事要发生。便暂时屏住呼吸,蜷起身子躲着,偷看那人要做什么。那人目光锐利地看了一下房内情况,从袖子里拿出一枝香,在灯上点着了,插在两个婢子枕边。就站在新媳妇床前,挂起帐子,伸手揭开绣花被。新媳妇面朝里躺着,甜睡正浓。那人戟起手指,闭上眼,嘴里喃喃地好像在念什么咒语。随即用手指对新媳妇的脊背指了三次,新媳妇忽然起身,面对那人赤身裸体地跪着。那人打开布袋,拿出一把小刀,剖开新媳妇的肚子取出胎盘,又剖开胎盘取出胎儿,再剖开胎儿肚子,取出心肝,放在一个小磁罐里,包进黄布袋中,背上布袋,径自出门而去。新媳妇的尸体随即倒在床下。杨三看到这一幕,又惊又怕又愤怒,偷东西的念头顿时打消了,就出门尾随着那人,暗中看他到什么地方去。那人经过几道门,都是用手一拂,门就全都敞开了。最后到了村口一家旅店,门还半开着,那人侧身进去,门才关上,又听到上锁的声音,知道那是妖人寄住的地方。杨三就想:“他既然伪装成旅客,难道能自由出入不被门所阻碍?”便暂且在屋檐下稍稍休息,坐等天亮。
鸡叫头遍时,店门忽然开了,那人背着布袋出来。杨三急忙起身,抓住他的手臂说:“这位朋友请稍等,我有个秘密告诉你。”说着,把他拖到店里,抱着他大叫道:“店主人快来!我给你捉住妖人了!”那人非常紧张,极力想挣脱,杨三则抱得更紧。一会儿,众旅客全惊醒起来,店主人也来了,围着问原因。那人说:“我是四川贩蜡的客商,想到江南去。今早起赶路,不知这位兄台什么原故,突然来纠缠不清。”杨三道:“不要听他胡说,只要检查他的布袋,就有证据了。”众人认为很对,就打开布袋一起看,只见里面叠着好几个磁罐子。众人又要打开看,那人慌张地抱住罐子大叫:“罐中的金银,是我一生积下的活命老本,为什么要骚扰我,想抢劫我的钱财吗?”众人全生气了,说:“青天白日之下,众目共睹,谁要抢你的财物?没有根据出言伤人,显然其中有问题。”店主人挺身而出,说道:“有事没事,全由我一人承担。只管打开看,不要多说。”就夺过一个罐子打开,只见里面全是鲜血,血腥气直冲鼻子。把磁罐里的东西倒出来一看,全是婴儿的心肝,数一数共有七罐,还有三罐是空的。众人无不震惊,责问道:“你是怎么得到这些东西的?”杨三说:“他肯定不会承认,我来代他说吧。”就叙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众人于是大声谴责道:“纣王凭天子之尊,剖开孕妇的肚子取胎儿,尚且被人咒骂。你是什么人,竟敢屡次盗杀胎儿!假若不是老天有好生之德,安排小偷窥知真情,那么我乡的孕妇胎儿就要一个都活不成了。”这下激起了公偾,大家竞相挥动拳头痛打那人。店主人怕把他打死,正想制止,那人忽然闭目大叫,众人挥拳打去,就像打在木头石块上一样,指头骨节都受了伤,主人大惊,仓卒间急忙提起一个磁罐,把小儿心肝从那人头上倒下去,那人连声恨恨地说:“罢了,罢了!一切都是上天安排的劫数!”众人又打他.店主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假如打死了他,谁来承担他的罪恶?不如把他送到县衙,自有国法论断,听从官府判决吧!”
于是众人一起把那人押送县衙,许家男女已经到场,杨三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许家老太太大哭道:“凶犯既然已抓住了,我不忍心再到公堂上去,致使官宦家的千金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中裸露尸体。”媳妇的娘家为这话感动,也放弃了诉讼,一起驾车回家。县官仔细审问得到了实情,才知凶手是白莲教的妖人,盗取胎儿心肝,也是他们行邪术必需的东西。当时湖南湖北一带孕妇被妖人剖腹的很多,至此才找到原因。并获悉了那些同党几十个人的姓名和面貌特征,陆续都捕获了。案件终结,把那人一寸寸地剐死在刑场,杨三被罚打二十棍,又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责罚他做小偷,又赏赐他捉住了妖人。
132,袁翁
长山人袁老翁,年少时极贫困,住在城外一间破屋中,几乎沦为乞丐。有一天,他窘迫极了,已经饿了好几天。没办法,只好收拾了几件破衣裤,到当铺,想押几文钱。当铺老板说:“这种东西一文不值,快拿走。”袁翁长叹说:“我不是个胡乱作为的人,只因为饿了没东西吃,没有门路借钱又不会讨饭,因此万不得已,拿这些来抵押,不过作为一个凭证罢了,有了钱便会来赎回去.希望老板念在素日相识的情份,抵押百十文钱,让我苟延性命。”老板认为这是笑话,不予理睬。袁翁偾愤地说:“可恨我一时在贫困之中。假如有一天我发了财,发誓也要开个当铺。到那时即使有人拿个死孩子来典当,也一定当给他。”当铺最忌讳当死孩子的说法,老板听了很不高兴,只是看他已十分贫穷,不值得与他计较,所以就忍耐了。
袁翁回去,一路苦想,觉得活下去已经没有一点趣味。就停步对天呼号流泪道:“我袁某扪心自问,做的事情,没有不可告人的,为什么竟会落到这种地步呢?”好久,才停下哭泣继续走。忽然,他的破衣服被荆棘刺钩住了,一下难以挣脱。弯腰去摘开,发觉荆棘下泥土很松。试着用手一抄,土中有不少东西堆着,白光灿烂,拿出二枚一看,原来是银元宝!他就用破衣裹了几锭,又用土密密地掩盖住其余的才回家。第二天,他再去拿,多得无法一下子拿完。就这样搬了几十天才搬完,大约有二万两银子。袁翁不敢露富,先做些小生意,再逐渐扩大,一年之后就成了巨商。袁翁于是买田造房,买了男女佣人,就在住宅旁开了个当铺。
以前那个当铺老板听说此事,惊讶道:“姓袁的饿鬼果然有这一天么?过去受了他恶言恶语,每次想到,心里实在不甘。如今乘他开市之初,何不去一次,故意犯他的忌,姑且出一口往日的恶气!”就找了两个死孩子,用襁褓裹好,挟到袁家当铺,要求押银子十两。掌柜的非常生气,看样子要动武了。袁翁正好在旁边,急忙制止,向那个当铺老板拱手说道:“老兄想证明我是否是个讲信用的人是吗?这孩子的死期,正是小店开张的日子,不算没缘份,就如数押给你吧。”就派人买了一口小棺材,把孩子装殓进去。又说:“这孩子不必送远,就在我站的那块地砖下埋下去就行了。”急忙叫僮仆拿了工具,在自己脚下掘一个坑,才掘了一尺多,忽然掘到一块石块。打开一看,板下排列着十几口大缸,缸内全装满了银锭。满店人都惊杲了。先前那个当铺老板见了感叹万千,才知袁翁是个厚道人,老天一直就在暗中开导人,就再三拜礼道歉而去。袁翁从此成了全县首富。不久生了儿子,儿子又生孙子,都能读书上进,有做到尚书的,做到总督、巡抚的,做到九卿的。中进士和举人的连绵不断,至今正是家道鼎盛的时候。
133,堪舆
护军参领某人,青年时从军到青海征战,被叛军俘虏,上了械具押送到某喇嘛处。到了那里被带进一座大寺院,喇嘛坐在大榻上,看上去已近百岁高龄,两只上眼皮垂下一寸多,眼睛全被盖住。听到某人来了,就叫他到坐榻边来。侍者送上一枝象牙筷,喇嘛用筷子拨开自己的眼皮,用哈达束好,露出双眼,眼珠像碧绿的琉璃,透明得像蜻蜓眼睛。某人很惊奇,再三顶礼膜拜,祈求替他解脱灾祸。喇嘛说:“半年后你当返回中原,这也是注定的命运,不能侥幸解脱。我看你没有多大根基,只能教你一种法术来保你终身。”就留下了他,早晚都传授他一些秘法。如此过了六个月,大将军平定青海,喇嘛写信给大将军,说某人始终像苏武那样保持臣节。将军就带他回朝,某人后来官至护军參领。就此他精通堪舆之术,在京都很有名气。
当时有个山西布商死在京城,同乡人把他葬在乱坟堆的老槐树下。十多年后,这个布商的儿子经商得了不少盈利,积累了几万家产。在故乡已经找好了坟地,便商量把父亲遗体送回家乡归葬,特地请某參领前去踏勘风水。某参领到了原葬地四面一看,就说:“这坟穴得到了很旺的木气,不能再迁移。再说掘土再见到死者的肢体,对你很不利。“那儿子想中止迁葬,他的同乡却都不同意,说:“发了财却不荣耀地归葬自己的父亲,使他埋骨异乡,这是不孝。”那儿子没办法,就雇佣工人来掘墓。还没有挖到一尺来深,已经看到槐树的根交错缠绕,把树根抽出来切断,只觉一般清香扑鼻。等掘到棺材时,那棺材已全被桑根蟠绕,不露一寸棺木。用了半天的工夫才把棺材取出来。但棺材已经腐烂,尸体的一条手臂伸出棺外。雇工把手臂往里塞,却把手臂折断了。儿子大哭,看的人也无不惋惜感叹。那儿子扶棺回乡,在路上落马也折断了一条手臂,就此成了残疾。不久便在旅店中去世了,棺木停柩待葬在一块荒地中,上面也没人进行封土。
还有一个护军统领某公,替他的先人操办葬礼。参加葬礼的人很多,灵车才到墓穴前,某參领走到某公前,禀告说:“敝职穷困,送礼四十万钱我是办不到的,只备了一些普通祭礼。如今看见这坟山郁郁葱葱,但是土色纯红,恐怕招来不祥。请求让我看一下棺材。”某公素来耳闻他的名气,连忙叫人解开棺材套给他看。某參领大惊道:“墓穴已定了吗?”某公说:“定了。”某參领又说:“先不要葬在这个墓穴。”这个墓穴是张某人点定的,张某也是一向以善看风水有名,自以为是,听了这话,大怒道:“你不要喋喋不休,除了这个地方还有更好的墓穴吗?”众人也多附和张某,就下了棺材,高高地堆起了封土。某參领跺着脚说:“这就大错了!”急忙拿起铲子在墓的南面掘了条沟,一尺多深,二丈长,一尺宽。说:“有了这个,大概可以免灾了。”说完就告辞而去,同时用炭在墓碑反面大大地写了个“火”字。张某见了,不停地讥笑。不久,见几匹马从城里飞奔而来,报告说:府内失火,仓房马厩全烧掉了。某公大惊,才相信他的道术通神。从此某參领的名气更响了。某参领居住的地方邻近历代帝王的庙宇,院落东面全是红墙。有人说:“很不雅观,为何不去掉?”某參领说:“我如今老了,平生只相信天命。安分自守,不善于钻营拉关系。就是靠了这几丈红墙,冬天可博得一任地方官,来度过我的余生。”到了冬天,他果然因为政绩优异授了江南一处参将之职。五年后,他退休回乡,很有些积蓄,只是不敢再替人相地看风水了。只要看一次,就两眼红肿,常常几天也好不了。
䦵斋说:参领如今已去世了,他的女婿伊昌阿,曾经给我说了他的很多奇异的事迹,全都值得记叙。当他在做护军军校时,偶尔和三四个朋友带了酒去郊游,在一个墓前小憩。墓前松树、楸树树荫浓密,大家都称赞这里是块风水宝地。參领却说:“这是块绝地,哪值得称赞?”朋友问他原因,他说:“这些松柏都是百年的老树,假如有子孙,早就砍伐来当栋梁卖了,怎能到现在还安然无恙呢?”朋友都笑他是开玩笑。不久,大伙坐在茶亭,问起墓主,酒家的佣人说:“这是汉军旗张家的坟地。张家本是百万富翁,如今已经完了,断子绝孙几十年了。”众人大惊,更把他当作神人了。此公的堪舆术确实神灵,即使看上去是被他恶作剧取笑的推测,也能达到穷究事理至于顶点的境界。
夜谭随录(十二卷足本)·卷十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