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剑寄朝云
初绛
第一卷《赠花郎》
第一章——剑寄朝云
夕阳颓向西南，云海倾覆，遮住下落的阳光。
长风穿行旷野，有人在冷涩的夜里打破了一缸屠苏，山下亮起漫野的火光，人群交错而舞，溅起四射的火星。
“阳!阳！”
闷雷般的鼓声逐渐加快，男人们割开手腕，把血洒向火堆。
“圣火昭昭！”
风越来越大，被缝住双眼的男孩摇摇晃晃地站在山顶，手里紧紧攥着一柄短剑。
“吾辈志穷四野，今日先看东方！”
男孩举起短剑，颤抖地朝眼睛划了下去。
“灵祀开眼，吾族兴矣！”
这一眼刺穿云海，穿透山海星辰，破开缥缈云雾，跨过浩荡的蓝海，男孩看到了东方一片大陆的边缘，那里有一棵老松，一块怪石，一个小童。
老松长在怪石上，小童坐在松枝下，回之以目光。
男孩如遭重击，鼻血横流，重重向后倒去，原本西沉的太阳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男孩只觉得双眼一阵刺痛，眼前的白芒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小童收回目光，揉了揉肚子，飞快地向山上跑去。
“刚刚那朵云真像个烧饼。”
大荒界很无趣，只有看不尽的雪山戈壁。
小道童终年练剑，观外的老松郁郁葱葱。
平逢山其实很高，它有时候也能刺透云海，小道童坐在山顶，却只能看到两观山的山腰。
很久以前，两观山上住着一个姓李的道长，自他南下后，小道童就搬到了平逢山上的一座破落小观，独自度过了数个春秋。
夕阳映照层云，万里如海，此间数峰成船，倒影如剑，忽觉天地一暗。
其时已是日薄西山。
数年前，大陆中南部的八百里大泽涨潮，大水淹没了周围的七十一个村子,引起大潮的不是月亮，而是一颗流星，那晚星辰北落，火星照耀了十三个州府，北周的皇帝暴病，被送入离宫静养，与此同时，在万里之遥的北方，大荒飘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雪。
两观山下，苍苍芒芒，背着剑的年轻道人站在山顶，脚边倒着一个粗短男人。
男人的嘴唇青紫，睫毛上挂着厚厚的冰帘，衣如铁坚，显然已是死去多时。
道人翻过他的尸体，男人紧紧抱着一个裹在毛毡里的孩子，后者双眼紧闭，隐约有微弱的鼻息。
西北这片广袤的高原叫做大荒，遍布着雪山和苔原。这片孤独之地是大陆的流放之所，只有不开教化的蛮人和大陆各地的流放者才会在这里生存。平逢山脚流经着一条小溪，名为黄鸡溪，经过长时间的冲刷，黄鸡溪孕育出了一条小河谷，河谷里坐落着一座小镇，只有几十余户人家，家家打着三尺厚的土墙，松动的浮土常常被穿谷而过的风刮的四处飘腾。
小童走进了一条黄泥巷子，抖了抖身上的浮土。生活在这里的人家大多贫苦，院墙还没有一人高，小童虽然瘦小，但踮起脚来也能不费力地看到院里的风景。
“陈三愿。”
一个头戴方巾的高大少年正坐在院子里看书，闻言便往墙头上看去，接着皱起眉头。
“沈先生可没让你进来。”
“我知道，我今天就要走了，离开大荒，我要去北周临安。”
陈三愿讥讽道：“北周何止千里万里远，连我爹都死在了路上，你要找死我不拦着，可走之前得先告诉我，你把银子都藏在那破观哪儿了？”
小童摇了摇头，“我只是想帮你找到你娘。”
少年闻言大怒，一把把书砸到了墙上。
“滚！要不是她，我爹也不会冒险南下，你个没爹没娘的东西也配来可怜我，快滚！”
小童沉默，放下了脚，看着消失在墙头上的那颗脑袋，陈三愿有些烦躁，打开屋门躺了进去，门外又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小童走出小镇，回头看去，不远处一间塌了一半的土坯房下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他紧锁着眉关，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人讨厌的东西，小童躬身，朝他行了一礼，后者一动不动，好像从未看见他，直到小童离开，才祛晦似的摆摆袖袍，背了手回家。
瘦小的小童一深一浅地走在群山沟壑之间，像一只渺小的蚂蚁，行走在巨人皮肤的纹路里。
河流像手掌上的纹路一样刻入大地，连接起疏松的水网，发源于蓝山的雪河是大荒最大的河流。由于极北的严寒，这条河只能在夏天通航，为了抢占商机，河上早早飘满了耶律人的商船，他们往返于雪城和黑水城，为南方草原送去源源不断的食盐和香料。
船行十三日，夜至黑水城。
黑水一城分两界，北侧为暗黄色的苔原，南侧则变成了青绿色的草原，奇异的景象让人叹为观止。
跨过黑水城，便进入了北凉境内，船队需要在这里进行补给，明天一早便会离开。
雪河一入黑水城便更名为黑水河，船队停靠在河的右岸，左岸则是大大小小数以千记的花船，昏黄的莲灯照亮了整个黑水河，成群结队的销金客往返其中。
自北向南，金粉连江，点点如萍。倚桥几人枕竹马，梦里寻欢，垂手烧灯续长昼，满楼红袖招。
不同于西城的繁华，东城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偶尔有几户人家点灯，也像萤火般微弱，不成气候，最远处的建筑，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靡丽的光透过头顶的破布，给这里带来了几分生气，戴着兽皮帽子的男人坐在堆满垃圾和粪便的地上，看着那只绣着白莲花的小鞋发征。他呆呆向上看去，入眼是素裙下摆露出的一双羊脂玉般纤细温润的小腿，男人吞了吞口水，再次抬头，一柄造型古朴的青铜大剑如电般点在他的眉心，男人直直向后倒去，倒在了河畔的狗尾草里，后夜山头，明月出楼关，这是他牧马不曾见过的风景。
数月之前，大周北伐，北凉流民成患。
黑水河岸，大大小小的简易帐篷紧紧靠着一起，只留出狭窄的过道，于维扬把剑收回腰间，高冠铁面的他像荒古传说中的凶神，草原流民缩进帐篷里，偶尔有好奇的目光向外窥探。
“叮。”
一块铜板落地，数息之后，又是一枚。素裙姑娘每丢出一枚铜板，身后的帐篷里都会伸出一只只手抢夺，小童站在船上，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摇了摇头。
“出门在外，财不外落，做事太过嚣张，怕是连神仙都难救。”
小童把头探出去，那两人已经走远了，漆黑的河水荡漾起阵阵波纹，遮月的黑云也越发深邃，闷雷之声传来，大风瞬起，把粪臭吹进了胭脂堆里，青紫色的闪电向城中宝塔猛然一击，大雨倾盆而下。
小童抱头跑向舱房。
“呼，四方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