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加里与夏美坐在夜空中的火车上，群星在她们周围闪耀，她们牵着彼此的手，看着对方，笑着。

    火车驶达了站台，加里轻快地从台阶上跳下。

    夏美松开了手，留在了火车上，微笑着注视着她。

    加里有些不解地回头，但火车已经慢慢开动了。

    加里奋力去追火车，但火车越跑越快，夏美的身影也逐渐遥远，最终消失在视野当中……

    加里从梦中醒了过来，但这边似乎比梦境更加朦胧。

    明亮的无影灯悬在头顶上，刺眼的白光让她只能眯着眼睛。

    一个戴着口罩和圆片眼镜的男人站在她的身旁。

    加里虚弱地问道：“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好痛苦，让我死吧……”

    “那样的话就太无聊了。”男人冷笑着说道，“不过确实，只是让你活下去的话也只是让你成为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想必会十分痛苦吧。这样吧，如果我给你一个比之前强大许多的身体，你愿意活下去吗？”

    “你是……谁……”

    “这不重要，”男人将手放在加里的头上，“告诉你最想做什么。”

    加里沉默着，她感觉面前的灯光变得越发刺眼，好像太阳一般。

    她将眼睛睁到了最大，然后说到：“我想要飞上天空。”

    （一）

    加里坐在屋顶上，凝视着高处的拉普托。

    洁白陀螺状的孤岛静静地悬浮在高处，似乎正威严地看着地上发生的一切。

    诺曼站在她身后，说道：“快点下来吧，我把6*13的零件带回来了。”

    加里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抱怨道：“医生，你别吓我啊，害我差点摔下去。”

    诺曼医生笑了下，顺着加里刚才看的地方望过去。“你刚才在看什么？拉普托吗？”

    “嗯。”

    “那有什么好看的啊，一个无聊透顶的地方，还有一群冷漠虚伪的家伙。”

    加里听了有些奇怪，问道：“诶，真的吗？医生你怎么会知道拉普托的事情。”

    “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啊。”

    “什么？！你是拉普托的居民。”

    “是啊，难道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你嘛。不过你想啊，将奄奄一息的你救回来、创造出这么好的义体，这些事靠地面上的科技怎么可能办到。”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废铁城？”

    “我刚才说了啊，那里太无聊了，”医生又抬头看了眼拉普托，“还是先进来再说吧。”

    说完，全息投影便关掉了，医生也瞬间消失不见。

    加里一下子有好多问题想要问，她赶紧从房顶上滑下去，落到阳台上，拿起倚在墙上的拐杖，瘸着腿急切地走了进来。

    医生正将背包中的物品一一取出，他看到加里，便笑着说道：“看来这副身体你用得已经很熟练了啊，腿还不好用就能上屋顶了。”

    “医生，你来废铁城这里，你难道不怕死嘛。”加里一边问着，一边躺上了房子中央的手术台。

    医生他扶了下眼镜，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无奈。他可能并不谈起拉普托或者是自己的事情，但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当然会怕，不过我喜欢这种感觉，很刺激。在这里，我会想法设法地活下去，而在上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腿部的连接要断开了哦……”

    话音刚落，加里的两只腿从腰部上脱落了下来，与身体分开。

    “医生，你能讲一讲上面是什么样的嘛，你总说无聊无聊，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你觉得从我口中能说出什么拉普托的好话，当然你们有关那里的传言大部分也都是真实的，在那里的确能衣食无忧、安享太平，甚至说那里的人已经将这一点视为理所当然。不过如果这么想知道的话，你自己飞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医生一边回答加里的问题，一边将新买来的零件更换到加里的身体上，动作十分地熟练。

    “真的嘛，我能飞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嘛？”

    “当然，也不想想你的身体是谁制作出来的。”医生在电脑上模拟了下参数设置的运动效果，得到了一个较为满意的结果，随后他接着就更新到了加里义体的软件当中。“好了，起来走几步试试吧。”

    说着，他将加里的腿重新安装了上去。

    加里点了点头，然后从手术台上慢慢地坐了起来，没有去拿拐杖，双脚慢慢地放到地上，随后笔直地站了起来。

    诺曼一边监视着电脑上的数据，一边看着加里的情况。“好，平衡很好，出力也很正常。走几步路看看吧。”

    加里点了点头，迈步往前走了一步，没有摇晃，也没有倾斜，仿佛跟事故前一样。然后，她又高兴地又走了一步。“我应该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但话音刚落，她便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不过还是需要先进行大量的测试啊。”诺曼有些无奈地说道。

    （二）

    夜晚下的废铁城，充斥着冰冷的肃杀。

    流浪汉被疯子杀死，发出凄惨的叫声。

    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加里站在镜子前，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镜子中的自己与记忆中十分相似，看不出半点机械的痕迹，行动也与普通人毫无二致，就连自己的脸也是完全按照以前的模样复制过来的。

    但是她在镜子中看到的还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尽管有着“加里”的一切记忆，但此刻的加里并不能说是那个“加里”。她总会有这样的怀疑。也许，医生只是将“加里”的记忆和人格提取出来，以程序的形式存入了这具义体当中；也许，“加里”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都是模拟和编造出来的。她在想自己到底是机器人还是人？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加里”的确已经死了，死于自己的无知和鲁莽。

    而她不想那样死去，这不仅是“加里”所会做出来的答案，也是此刻存在于这个义体中正在思考的这个意识的思索。

    管他到底是什么，好好地活下去就行了。

    （三）

    加里注视着正在跟邻居交谈的父母，远远地，站在高楼上。

    现在的她能很清楚地看到两公里以外的事物。

    “不过去打声招呼嘛。”投影出来的诺曼医生这样说道。

    “还是不要去刺激他们了，”加里叹了声气后说道，“而且，我也实在没脸去见他们。”

    “真没劲，还以为会看到一出感人的亲清戏呢。”诺曼有些失望地说道。

    “医生你呢，你的父母现在怎么样了。”

    “拉普托都是靠试管婴儿繁殖的，之后交由专门的育儿机构统一照顾和教育，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谁，也没有人在乎。”

    “啊，这样啊。”

    左边的闹市突然变得喧闹了起来，加里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改造人正在众人围观下揍人，被揍的似乎只是一个没有被改造过的流浪汉。

    “看起来是赏金猎人正在抓捕嫌犯呢，竟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加里起身就要去阻止他，却被诺曼拦了下来。

    加里不解地问道：“他快要把那个人打死，你干嘛阻止我。”

    “赏金猎人是允许杀死嫌犯的，而且是不会被问责的。当然，领取奖励时，活人与死人价钱还是不太一样的。”

    不过，万幸的是，城防机器人迅速赶来带走了嫌犯，那个赏金猎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暴力狂！”加里忿忿不平地说道。

    “赏金猎人中确实有人是为了合法享受杀戮才接受这份工作的。不过，也不必这么急着为那人抱不平，他毕竟是个嫌犯。他也许是个强奸犯，也许还是杀人犯。如果你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说不定，还会想要亲手杀掉他呢。”

    “那个赏金猎人，我似乎见过。”加里一边拼命回想着，一边低声说道。

    “他上周来我这里升级过机械臂。”

    加里抬起头，吹了下头发，歪着头有些泄气地对医生说道：“那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将那么好的武器给了这种滥用暴力的人。”

    “后悔？为什么要后悔？我是不会在意顾客的好坏的。”诺曼有些不在意地说道。

    加里有些吃惊地说道：“即便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你也会帮他是吗？”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诺曼平静地回答道，“倒不如说用好坏来评判一个人是不够的。如果过于执着于此，或许有时会得到一些矛盾的答案。比如，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这里生活的所有人都在竞争着有限匮乏的生存资料，那么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你我在内，都是在或多或少地妨碍着每一个个体存活下去，那么也就是我们的存在，对于他们是一种恶。而若是如此，杀人犯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善呢？在我看来，好坏只是一种方便的标签，是可以将自己从无尽地评判与抉择中脱离出来的一种捷径。如果你想反对某个人，你便觉得他是个坏人，如果你想信赖某个人，你便觉得他是个好人。”

    “那你是好人吗？医生。”

    诺曼冷笑了一下，说道：“我当然不是，我是最大的坏人。”

    （四）

    飞行测试已经是第三次了，这一次的火焰喷射强度与可控性能都远超前面两次。

    加里也逐渐熟悉了在空中飞行的方法，她在五百米的高空眺望着废铁城，然后自由地飞往她想去的地方。

    过了许久后，有些劳累的她在空中仰面躺下开始休息。

    这时，她看到了拉普托。

    诺曼曾经提醒过她，在完全掌握飞行之前，不要靠近那里。

    但此刻的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告诫，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后，便开足马力朝上空飞去。

    在地上监视着她的诺曼医生笑了下，他没有责怪加里，而是说道：“你果然不会那么老实。”

    正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诺曼医生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前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前几日他们在闹市上看到的赏金猎人，刚一见面，这个男人便一把掐住了诺曼医生的脖子。

    （五）

    加里以五百米每秒的速度朝拉普图飞去，与拉普托的距离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加里的心情十分激动，那是传说中的城市，也是夏梦生前梦寐以求的地方，而如今只在一步之遥。

    从拉普托下方的舱门中飞出了两个银色的圆碟状物体，加里以为那应该是前来欢迎她的机器人，欢欣鼓舞地朝它们飞去。

    但很快，圆蝶朝她发射了炽热的激光飞弹，加里依靠迅速的反应速度和灵活的机体勉强躲了过去。飞弹擦过了她的脸颊，将皮肤喷漆烧毁。她这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欢迎她的，而是为了杀掉她的。尽管她想不出理由，但眼下可不能坐以待毙了。不过她的机体上并没有武器，没有办法反击，所以唯一的方法只有逃。

    她灵活地转过身，朝废铁城的方向飞去。因为其他地方都太过空旷，不太好进行躲避。当然也不能将战斗拉到城中，否则的话，会产生无辜的伤亡。

    两个机器人紧跟在加里的身后，并且不断发射激光进行攻击，加里不断侧身观察着机器人的动向，灵巧地躲避着攻击。

    她拨通了与医生的通话，但这个平时经常不合时宜来骚扰她的这个人此刻却没了动静。她气愤地挂断了电话。

    位于城中央的塔楼是废铁城的地标建筑，加里朝着那个地方飞去。在她飞到塔顶的时候，她用左手插进高塔的墙壁中，随后加大右边喷射器的喷焰，她围着高塔画了一个半圆，当她从塔的后方出来的时候，紧随其后的机器人刚想要朝她射击，她却迅速地将其抓在手里，瞄准射落了另外一架，随后她又立刻将手里的这个机器人撕成了两半。

    加里在原地喘息了一会儿后，看到人群逐渐朝这边聚集过来，她立刻转头飞往医生的住处。

    她走进屋子，刚想要质问医生，却发现一个魁梧的男子正抓住医生的脖子。

    加里没有犹豫，她径直撞向那个人，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没太控制好力度，直接将男人撞出了屋子。男人从高空中摔下，反应过来的加里赶紧起飞去救他，但还是差了一步让他摔在了地面上。

    她检查了下他的生命体征，发现他已经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刚才应该有更为合适的手段，如果处理得当，应该能保证医生安全的同时不必杀掉他。她的确感觉有些愧疚，但也仅此而已了，并没有太多情感上的波动。这大概是因为她体内并没有能调节情绪的激素吧。她犹豫了一下后，飞回了医生的诊所。

    出门前还一切安好的诊所此刻变得一片狼藉，医生席地而坐正喘着粗气，加里看后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医生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下说道：“你看起来倒没啥事。”

    加里知道他在说自己飞往拉普托的事情。“你知道接近拉普托会招来攻击，但你之前却并没有告诉我，反而还暗示我去那里，为什么？”

    “因为这样会比较有趣，我很期待当你知道心心念念的拉普托的真相时会是什么表情，现在看来的确很不错。”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加里的语气已经有些愤怒。

    “还是先从刚才你推下去的那个男人说起吧，这样会比较好解释一些。你应该知道他是赏金猎人。但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有一部分赏金猎人是直接听命于拉普托的。他们会依据拉普陀的指示去抓捕或者杀死一些人。我是从拉普托逃出来的，他们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我。”

    “为什么？”

    “他们忌惮于我的技术如果被地上的居民所拥有，他们的统治将会被动摇。”

    “拉普托不是十分友好的地方嘛，他们为我们的生活提供了食物和工业品，为什么会担心这种事。”

    “那只是表象罢了。曾经废铁城周围也是可以种植农作物和蔬菜的，是拉普托的的人插手改变了这里的环境，让废铁城的居民不得不依赖于拉普托而活，各方各面都受制于拉普托。并且，他们其实拥有充足的食物使得整个废铁城的居民衣食无忧，但拉普托所提供的却只够勉强维持温饱，就是为了让废铁城的居民能够乖乖为了足够的食物而去做拉普托安排的活。让绝大多数的居民为了生存而疲于奔波，这样他们就会忘记反抗了。

    五十年前的大战，实际上是被压迫的绝大多数民众联合起来反抗少数贵族精英的革命，与历史上王朝末期的农民起义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技术的发展使得个人的力量在现代化武器下显得格外的渺小，也因此即便民众的数量是压倒性的，但他们并没有获得胜利，而是妥协了。妥协的结果便是如今拉普托升上高空，处于民众永远无法触及到的地方，民众活在地面上苟延残喘，仰望着拉普托。

    他们篡改了历史，将废铁城的居民定为‘罪人的遗民’，他们买通了民众当中的喉舌和教育者。一开始，还会有人反对，但反对就会受到打压，慢慢地有人为了食物接受了这种说法，随后这种说法逐渐变得普遍，直到最后，已经没有人记得真相。

    他们用毒品来麻痹愤怒和绝望的居民，挑起争端让民众自相残杀，以及之前说过的作为鹰犬的赏金猎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五十年前的大战不会再次发生。你也应该明白自己刚才为何会遭到攻击了吧。”

    加里听后，一言不发，表情变得很凝重。诺曼说的话信息量很大，她需要时间进行消化。而诺曼则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困惑的加里。

    “你现在杀掉了他们的赏金猎人，你也会被他们所悬赏，所以你现在该怎么办？”诺曼意味深长地进行了最后的追问。

    “我们离开这里吧，”加里提议道，“事到如今，拉普托不会放弃追杀我们的，我们只能离开这里了。而且以医生您的技术，我们到哪里都能活下去对吧。如果有追兵的话，我会将他们都赶跑的。”

    诺曼听后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笑容。“那就靠你了。”

    “嗯！”加里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尾声）

    诺曼打开了厚重的舱门，他哼着歌走进来，按下遥控器，点亮了实验室的灯。

    那个被加里推下楼死掉的人被吊在实验室的中央，诺曼从他的后脑中取出芯片，随后从口袋中拿出另一块放入了其中。

    “你演戏未免演得太真了，不过没想到加里竟然会这样轻送地就干掉你，又该升级了嘛。”诺曼自言自语地说道。

    诺曼又维修了几处损害的零件，随后启动了这台机器。

    重启发出了耀眼光芒，让医生的镜片看上去像是白色的，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

    “加里……你的选择还是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