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浪子·后篇》

“宋江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逵疑惑地歪着脑袋。 这里，是名妓李师师家的门前。二人的眼前有一栋相当漂亮的宅邸。窗上贴着碧纱，门前挂着“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的匾额。听说住在这里的李师师，是连天子会偷偷光顾的开封第一美妓，被人们称为宋国第一美女，李逵不禁咂了咂嘴。 “是你嚷嚷着要来的。” 戴宗开玩笑似地说道。 “我不知道李师师是个臭婊子。” 戴宗耸了耸肩。 “多亏你的大嗓门，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 戴宗好不容易支开史进和穆弘，带着李逵一路跟了过来，可成功进入宅邸的，只有宋江、柴进和燕青三人，李逵和戴宗则在门外等得直红眼。李逵在一旁发着牢骚。 “没意思。宋江大哥为什么要学那个人笨蛋天子嘛！！” “闭嘴。” “哎呀哎呀，既然如此，宋江大哥就当新天子就好了。这样一来，卢俊义大哥做副皇帝，吴军师做宰相，一清道人做国师，让俺铁牛大人来做大将军！！” 『神行太保』戴宗轻轻地踢了李逵的小腿一脚。 “真羡慕你能有这么单纯的头脑。” 戴宗抬头向二楼望去。从二楼微微敞开的窗户处，传来了一阵高雅的乐声和谈笑声。被宋国视为叛国逆贼的梁山泊首领，竟然见到了天子宠爱的女人。 「他没事吧？」 戴宗也会在不经意间忘记自己“贼”的身份。但比起自己，恐怕宋江忘的更彻底一些。一旁的李逵还在嚷嚷着要宋江当天子、自己做大将军呢。 戴宗摇了摇头。毕竟，这种事情，再怎么想也没用。叹息间，戴宗拍了拍李逵的肩膀。 “估计还要等很久。来吧，我请你去那边的酒馆喝一杯。” ———————————————————— 「天子在民间的情妇……」 想到这里，柴进似乎因为迎面扑来的俗气感到头晕目眩，桌上的茶杯，他连碰都没碰。杯里盛装着晶莹剔透的特供好茶，器皿也是官窑的雅致器物。房间的陈设也很别致。虽然这里并没有任何令人感到不愉快的因素，但柴进始终感觉很不舒服。 燕青表示，房间里的美丽女人不顾老板娘的反对，同意了与他们见面的请求。这件事，听起来十分奇妙。 只有宋江看起来很高兴。他的身旁，是看起来很不愉快的柴进和面无表情的燕青，二人各自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但是，随着一位美丽的女子进入房间，气氛立刻为之改变。

李师师拉开珠帘，走进房间，仿佛有一束清亮的光芒照射进来，四周顿时明亮起来。 “大家久等了。” 李师师环视着屋子里的三个男人。她的眼睛，就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明亮。 “名扬天下的李师师并没有传闻中那样美丽，各位很失望吧？” 宋江睁大眼睛，凝视着李师师的脸。 “你是……” “有什么事吗？”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大家都这么说。” 女人轻快地坐了下来。宋江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在一个美丽的地方，自己确实和眼前的女人见过面。不过，这是宋江第一次来到东京。不可能有那种事。 宋江歪着头。 “好奇怪啊。” 李师师也笑了。 “你也是，奇怪的人。” 很快，仆人们端来酒菜和水果，明亮的房间里摆开一场宴席。 宋江看着李师师的脸，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虽然与宋江疑惑的理由完全不同，但一旁的柴进也对李师师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以为会出现什么样的妖妇，但眼前的李师师，既不傲慢轻浮，也不装模作样。而且，柴进很快就意识到，眼前的女人非常聪明。 眼前这位漂亮的女人，从坊间的风言风语，到书画、历史和诗词，无所不精，轻松流畅的谈吐之间，透露着风雅、潇洒与机智。对于女人谈论的这些话题，宋江只是一知半解，于是笑眯眯地在一旁倾听。对此十分熟悉的燕青，正好成为了女人倾诉的对象。柴进在一旁不时地插话。对于柴进的问题，李师师也会机灵地做出回答。 “既然我们素不相识，也没有熟人引荐，所以到底为何愿意与我们见面呢？” 柴进直截了当地，向眼前这位年纪已经能做自己女儿的女子问道。 “因为他——” 李师师的视线落在了燕青身上。 “因为这位年轻人，唱了我喜欢的歌。” 李师师用优美的声音哼唱起来。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汉武帝开创了汉朝的盛世，而这位明君最为宠爱的妃子，就是被誉为绝世美女的李夫人。 “虽然同样姓李，但我们却是完全不同的人。”

“你也是，倾城倾国嘛。” “不至于啦。” 李师师嫣然一笑。 “李夫人直到去世时仍然非常美丽，所以才会永远被武帝所思念。我也想向她学习。” 美丽的瞳孔中，充满了如同淘气的孩童一般的天真的光芒。 「这个女人，绝对不笨。」 柴进举起银杯，接受了李师师的劝酒。 很快，酒过三巡，正当众人聊得起劲之时，老鸨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在李师师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我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呢。” 李师师愁眉苦脸地说道。 “怎么了吗？” “真的很遗憾，听说陛下马上就要来了。” “啊，陛下！” 酒意渐浓的宋江突然站起身来。 “那可要打个招呼。” “我会代为转告的。” 李师师亲自把宋江引到门口。 “请大家先回去吧。并不是说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就算是隔着银河的牛郎和织女，每年也会在鹊桥相见。” 老鸨在门外焦急地等待着。宅邸里已经有佣人开始忙着收拾酒桌上的残局，准备迎接天子。 “快一点儿啊，千万不能和陛下撞个正着……杨太尉明明再三叮嘱过你，千万不能被别的客人抢走……唉，你好自为之吧！” 门外传来落轿的声音。 “这边请——” 李师师把三人带到屏风后面的暗室，通过狭窄的走廊，推开位于长廊尽头的暗门。这扇暗门，通向宅邸后面的小巷子。 “今天，总算不觉得无聊了。” 将三人送到门口时，李师师将手轻轻搭在了燕青的小臂上。 “请您再做一只喜鹊，为我带路。” “我守候在门外的同伴们，怎么不见了？” 燕青若无其事地松开李师师的手，然后出声问道。女人笑了。 “大概是陛下的护卫把他们赶走了。” “和戴院长在一起，应该没问题吧。” 三人就这样离开李师师的家，决定去樊楼与同伴们汇合再饮，一起观赏灯节。樊楼，是大家约定好碰头的地方，李逵他们迟早也会过来。 柴进走在热闹的街道上，开口向燕青问道。 “燕青，你觉得那个女人怎么样？” “怎么样？” 听到意想不到的问题，燕青回头看了柴进一眼。如果是其他男人发问的话，燕青大概会正常地回答。但问出这个问题的男人，却是让燕青无论如何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柴进。 “你觉得美吗？” “可能确实很美吧？” 燕青也不得不承认，李师师的美貌无愧于天下第一美女的称号。实际上，他从没见过容貌如此美丽的女人。 “但是，我不觉得她很美。” “为什么？” 燕青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可思议，不禁歪了歪脑袋。 “我曾经有过类似的感觉，就是在梁山上看到金大坚的九天玄女像的时候。虽然是完全陌生的模样，却总觉得很熟悉，那副容貌对我来说，好像比谁都亲近……而且，我能感觉到，那是一个离我非常遥远的女人。” 燕青抬头望着皎洁的月亮。 “如果我们都生在女神的手掌上，那么从她掌心滴落的一滴汗水，或许就是『浪子』。” “真是个了不起的诗人。” 燕青对李师师的看法，柴进并不完全理解。因为柴进在九天玄女的雕像上，看到的是完全陌生的面容。 不过，就像燕青喜欢柴进一样，柴进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也许你触动了那个女人的灵魂。” 就像他的名字“天巧星”一样，他拥有很多才能，却总是无法感到满足。 乍一看似乎受惠于一切的燕青，他所怀抱的虚无和年轻，以及因此而怀揣的无限希望，令柴进羡慕不已。 ————————————————————

樊楼是全东京最繁华的酒楼。林立的楼阁之间以栈桥相连，其华丽程度，即使在以奢华著称的京都酒楼当中也首屈一指。今夜，房檐上挂满了漂亮的灯笼，远远望去，高大的樊楼好像一棵熠熠生辉的大树。 大概是时值元宵的缘故，今天的客人要比往常还多得多。端着饭菜的小厮来来往往，打扮时髦的艺伎们结伴爬上楼梯。男人们畅谈的声音中夹杂着琴声和歌声，酒楼里似乎比街上还要热闹。喧闹的酒楼里，稀稀落落地有一些官差模样的人，但今晚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完全没有人在乎别人的身份。 宋江等人在酒保的带领下，登上楼梯，来到事先预留的二楼客堂。这时，燕青拽了拽宋江的袖子。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歌声。男人们正开心地高声合唱着。 浩气冲天贯牛斗 英雄事业未曾酬 手提三尺龙泉剑 不斩奸邪誓不休 柴进不禁皱起眉头。 剑气通天之时，晋国消灭了吴国。而提着三尺龙泉剑的，是意欲灭秦的刘邦。 这样的叛乱之曲，竟然在首都的中央响起。在一行人爬上楼梯的过程中，歌声反复回荡。 浩气冲天贯牛斗 英雄事业未曾酬 手提三尺龙泉剑 不斩奸邪誓不休 柴进和燕青循着声音，找到了传出歌声的房间，只见『没遮拦』穆弘和『九纹龙』史进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正挽着彼此的肩膀放声高歌。柴进在一旁训斥道。 “在这种地方，被当官的听到怎么办？” 二人的手下们也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房间里的所有人，都陶醉在节日的气氛和东京的繁华之中，流连忘返。史进将装满大碗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即拿起一枚酒杯递给柴进。 “柴大官人，这儿可真是个好地方，我们，一起唱吧！！”

“继续唱啊！九纹龙！” 穆弘在史进的碗里斟满了酒。史进端起酒碗，再次放声歌唱起来。 打破筒 泼了菜 便是人间好世界 手下们纷纷用筷子敲响饭碗作为伴奏。 打破筒 泼了菜 便是人间好世界 筒即“童”贯，菜即“蔡”京。这首歌的意思是，只要没有这两个人，世界马上就会变得祥和一片。 这是最近全国各地都在悄悄流行的戏谑歌曲。听着二人的歌声，手下们哄堂大笑起来。有的人挽起胳膊，敲响饭碗，有的人爬上椅子，兴奋地挥舞着手脚。悬挂在窗边的灯笼，在热气的作用下摇摇晃晃。 “京城真是个快乐的地方！！” 穆弘和史进二人，各自眼神恍惚，摇摇晃晃。史进的眼中，因为醉意出现了两个宋江。 “太好了！有两个哥哥！一个跟他们回梁山泊，另一个一直留在京城吧！” 柴进催促着燕青拉开穆弘和史进。但在那之前，从楼梯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口的帘子被一把扯开，巡逻的部队冲进了房间。 “别动！！” 以指挥的军官为中心，周围有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中间的男人穿着漂亮的盔甲，手里拿着挂有红缨的棍棒。那是一个眼神冷峻的男人。 “是哪个混蛋在唱那种谋反的歌！？” 军官身旁的士兵怒吼道。 “高太尉亲自下问，快说，是谁！？” ———————————————————— 男人们一齐看向军官的脸。

殿帅府太尉高俅——原本是开封的无赖汉“高球”，因其高超的蹴鞠技艺而被天子提拔为太尉。『豹子头』林冲的悲剧，『青面兽』杨志的冤屈——对于梁山泊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无法忘记的名字。下一个瞬间，『九纹龙』史进抓起旁边的烛台，向高俅扑去。一瞬间，酒意烟消云散。史进踏过桌子，在高俅头顶高高举起烛台。士兵们纷纷冲上前去，想要阻挡史进的步伐，但却全数被旁边的穆弘一把推开。士兵们陆续摔倒在地，有的人甚至撞飞了桌子，把酒菜洒了一地。高俅避开史进手中的烛台，躲到士兵背后。 “抓住他！” 高俅躲在士兵们身后怒吼道。 身为太尉的高俅，在元宵之夜亲自率领部队在城内巡逻，是他与蹴鞠齐名的爱好。因为每当高俅这样做时，都能尽情享受到掌握权势的滋味。 “谋反的人，全部逮捕！！” 士兵们一齐冲了出去，想要抓住眼前的这伙贼人。梁山泊的手下们也抓起椅子，扔出盘子，向士兵们扑来。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可以被称为“疯子”的男人。人们纷纷呐喊起来。 “是梁山泊！！” 男人们的呐喊声在元宵的夜空中轰鸣。 “梁山泊——参见！！”

梁山泊的男人们，无视士兵手中的武器，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一边呐喊，一边大打出手。高俅身前的士兵们，相继被狂乱的男人们抓住，一顿痛打，房间里原本豪华的陈设和华丽的灯笼瞬间被践踏殆尽。高俅在士兵们的保护下，连忙逃出了房间。樊楼的其他客人听说了骚动，也陆续从酒楼里逃了出去。燕青也混入骚动之中，拉着宋江的胳膊，沿着酒楼的后楼梯跑了出去。史进和穆弘负责挡住追兵。柴进在鸡狗的保护下，跟在宋江身后。樊楼里响起了巡逻队的呼唤声。 “反贼混进都城了！！是梁山泊！！” 听闻樊楼发生骚动，守备的部队立刻从各处聚集过来。燕青找到一个背阴的地方，叫住了混进看热闹的人群之中的柴进。 “柴大官人，请到这边来。” “去哪里？” “去最安全的地方。” 燕青巧妙地穿过后街，径直向李师师家走去。在狭窄的巷口，一行人与戴宗和李逵不期而遇。也许是因为醉酒，李逵已经熏红了脸。 “你们去哪儿了?哥哥们和美女一起喝酒，倒是叫我喝着便宜的酒给你们看门！” 李逵已经完全醉了。 “跟我走吧，我奖励你一些好酒。” 燕青从暗门把宋江送进了李师师家。柴进、戴宗、李逵等人紧随其后。一行人先前离开的地方，是李师师房间墙后的暗室。这里曾是李师师家的仓库，现在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宗向燕青低声问道。 “这么多好事的人凑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引起骚动呢——嘘、安静点！” 众人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隔壁的房间里传来一阵男女交谈的声音。 女人是李师师，男人大概就是现在的皇帝——天子赵佶吧。他是继兄长哲宗皇帝之后，十九岁登基的青年天子。是一位爱好书画、喜爱美女的风流人物，在皇子时代以浪荡儿——『浪子』而扬名。 李逵沉吟道。 “要不就杀了他！” “安静点。” 戴宗捅了捅李逵的肚子。房间里的女人似乎在泡茶。 “如此美丽的元宵之夜，陛下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宋江透过墙缝，悄悄窥视着屋内。可以看到头发上装饰着鲜红牡丹的李师师的背影。天子的身影被李师师完全挡住，只能听见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您有什么值得哀愁的呢？” 李师师温柔地向天子问道。 “今夜，朕参拜了上清宫。” 这是宋江等人，第一次听到天子的声音，那是一个带着忧伤，但又非常柔和的声音。 为了维持娱乐的费用而提高赋税，为了宫廷庭园而募集花石纲使百姓受苦——虽然是这样的混蛋天子，但他的声音却很清澈，就像打磨过的玉石一样美丽。 「这就是天子的声音吗？」 燕青侧耳倾听着，这不可思议的声音。 “上清宫，一定很壮丽吧？” 李师师微微一笑，似乎在催促着天子继续说下去。 “回来的时候发现，睿思殿屏风上的‘山东宋江’几个字不见了。” “喔？” 李师师轻轻地叫了一声，走廊里传来老板娘的声音。 “杨太尉到！” 很快，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宦官的身影。那是天子最喜爱的宦官杨戬。杨戬穿着墨绿色的官服，头上戴着桂叶。跟在后面的小太监们，全都装扮成了癞蛤蟆和玉兔的模样。 据说月亮上长着桂花树，下面生活着癞蛤蟆和玉兔。杨戬听说天子心情不好，为了让天子享受到在月宫与仙女、嫦娥游玩的雅趣，便带着手下的小太监们，盛装打扮赶了过来。杨戬本来就是通过阿谀奉承出人头地的男人。对于这种丝毫不顾及脸面的献媚行为，四奸当中杨戬最为出色。 天子喜欢道教，甚至自称道君皇帝。玩神仙是她最近的最爱。但是，今晚他似乎没有那种心情。神经质地摆弄着腰带上的装饰。 “砍下睿思殿反贼之名的家伙，不会是梁山泊的手下吧？难道说，有贼人潜伏在朕身边？你们不是和朕说过，‘梁山泊不过是乌合之众’吗？” 在此之前，杨戬已经听说了樊楼发生的骚乱。表情微妙地点了点头。 “梁山泊的贼人，都是些不识字的山贼，别说宫城了，就连靠近东京都不敢。他们只是住在偏远的水洼里，兴风作浪罢了。” 见天子仍然一副忧郁的样子，杨戬连忙上前劝酒，同时旁敲侧击地向天子劝解起来。 “不过，写在深宫的字竟然凭空消失，实在是不可思议，不像是一般人的本领——嗐，谁知道呢！” 杨戬拱手向天子深深鞠了一躬。 “陛下向来敬重天道，莫不是上天嘉许陛下，为陛下带来了马上就能除掉国贼宋江的瑞祥之兆吗？” 听到杨戬瑞祥之兆的说辞，醉心于道教的天子终于绽开了笑容。 “有这种事吗？” “当然有。” 隔着墙壁的一片黑暗之中，燕青微微一笑。没想到被称为『浪子』的皇帝竟然如此天真。 杨戬见皇上心情大好，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天是元宵，请陛下忘掉那些无聊的事，好好享受吧。” “美得你！！” 房间里突然响起李逵响亮的声音。 戴宗还没来得及阻止，李逵已经一拳砸碎墙壁，冲进李师师的房间。小太监们惊叫着四处逃窜。杨戬高声叫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卫兵！！” 李逵双手叉腰，想起斧头在出发前留在了梁山泊。杨戬仍然在不停地喊叫着，李逵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你这个臭阉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大宋朝廷的杨太尉……” “好恶心的混蛋！！” 杨戬，正是向天子献媚，把梁山泊周围划分为天子领地的男人。李逵愤怒地握紧拳头，一拳打向杨戬的面额。杨戬的鼻子瞬间折断，鲜血四溅。

“把你的脑袋打成灯笼！” 李逵哈哈大笑。被打飞的杨戬撞倒蜡烛，火星点燃了杨戬的丝绸衬衣。火苗从被杨戬慌忙脱下的衣服带到了床上，被褥一下子燃烧起来。 “这是铁牛大人的灯笼祭典！！天帝大人也很高兴嘛！！” 李师师一把抓住天子的手，带他躲进了屏风后面。先前在走廊等候的卫兵纷纷拥进了房间。燕青等人也从墙壁后飞跃而出，原本平和雅致的房间，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到这边来！” 李师师通过屏风后的储物间，将天子向暗门引去。天子回头向李师师问道。 “他们是什么人？” “是嫦娥娘娘养的月兔，因为偷喝仙酒逃走了。” “真的吗？可是朕怎么看他们都不像兔子。” 李师师嫣然一笑。 外边的大街上，嫦娥、癞蛤蟆和各种各样的神仙装扮的人们，各自拿着灯笼飞奔而去。 “每年的元宵节，都这么热闹。” 房间里传来暴风雨般的喧闹声，整个宅邸，似乎都在为之颤动。 ———————————————————— 东京开封府，城外北郊。 鲁智深躺在简陋的小酒馆的椅子上，打着呼噜酣酣入睡。 城门向北不远，有一片荒原。荒原上有一家孤零零的酒馆，很受这一代的穷人欢迎。这里的客人，都是靠着日薪勉强过活的男人，或是通过行乞和其他手段勉强饱腹的乞丐。 鲁智深曾寄宿于东京相国寺。与林冲相遇的地方，也是大相国寺。 但是，除此之外，鲁智深在东京并没有任何快乐的回忆。而且在东京，有很多人知道他的长相，所以鲁智深并没有进入城内，而是一直在这家酒馆待命。 这家酒馆是东京丐帮的根据地之一。 乞丐们找到了鲁智深。 鲁智深在东京的时候，曾结交过一群乞丐，并得到了乞丐们的极大信任。上一任老帮主甚至提议，希望鲁智深成为下一任帮主，但鲁智深拒绝了老帮主的请求，踏上了拯救林冲的道路。那位老帮主如今依然健在，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忘记鲁智深。 鲁智深和乞丐们开怀畅饮，喝得酩酊大醉。 “——师父。” 武松一连叫了三声，鲁智深才从凳子上爬起来。 鲁智深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只见本应与宋江一同进城的史进、穆弘二人回来了。原本应该在其他旅馆待命的朱仝和刘唐也来到了这里。鲁智深挠了挠肚子。 “该我们出场了吗？”

男人们各自拿起武器，一阵风似地冲出了客栈。 ———————————————————— 另一边，燕青等人也趁着火势逃出了李师师家，守护着宋江向北门跑去。冲在最前面的李逵，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斧头。 元宵之夜，都城的城门将彻夜大开。虽然已近午夜，都城的街道还是像白天一样人山人海。面对挥舞着斧头的李逵，人们一边叫喊，一边四处逃窜，试图阻拦的士兵通通被李逵一击砍倒。 不久，远处出现了城门的影子。卫兵们已经摆好长枪，在此等候已久。然而，那个队列像是被身后的风吹散一样崩溃了。 “喂，好慢啊！！” 出现在官军队列身后的，是扛着禅杖的鲁智深和手持戒刀的武松等人。宋江骑在燕青、戴宗抢来的马上，冲出了城门。柴进也在鸡狗的保护下紧随其后。 城外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元宵之夜，四处聚集的观众早已挤的街道人满为患。军民混做一团，掉落在地、被人们践踏而过的灯笼到处燃烧起来。 很快，骚乱演变成了城门之战。就在这时，刘唐和朱仝乘着从客栈牵来的快马，急行而来。两人驮着宋江和柴进，迅速逃离了东京。鲁智深等人也各自跳上马匹，穿过城外的街道，把追兵甩在身后，向北边的荒野奔去。 “追兵来了！！” 负责殿后的穆弘喊道。 月光下，官军的旗子涌了过来。火把像星星一样闪烁着。 为了保护宋江而同行的梁山泊军，包括手下在内仅有二十人。另一方面，高俅在得知樊楼的骚乱，以及李师师家的狼藉之景后，立刻派出了城内的一千名卫京禁军。 「真的是梁山泊吗？」 高俅率领部队，紧紧追在山贼身后。 在樊楼见到的肥胖而黝黑的小个子，与传闻中“宋江”的相貌一致。也确实听到了贼人的手下们高喊“梁山泊”的口号。但是，如果真的是梁山泊的首领，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来到东京呢？ “大胆无畏——或者说是相当愚蠢的人。”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盗贼逃跑的身影已经近在官军眼前。高俅高声下令。 “抓住他们，不，杀了他们！” 高俅将同行的二十名弓箭手安排在队列的最前方。高俅对自己的腕力颇有自信，他自己也手握弓箭，用力拧紧弓弦。 这时，弓箭手们喊道。 “阁下——那个！！” 宋江等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呀！” 月光下，从远方涌来的军队，人数多达千骑。阵前的五个男人，吸引了士兵们的目光。 “梁山泊的——五虎上将！！” 官军的呐喊声震撼了夜空。

『大刀』关胜。 『豹子头』林冲。 『霹雳火』秦明。 『双鞭』呼延灼。 『风流双枪将』董平。

五色旌旗在夜风中飘扬，青龙偃月刀、丈八蛇矛、狼牙棒、双鞭、双枪，五种兵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梁山泊的五名上将的名字，已经响彻全国。他们五人，都是官军出身。对于官军的士兵来说，他们是如同神一般的男人。 而且，其背后还有『轰天雷』凌振的十门火炮，漆黑的炮口已经瞄准官军。 官军战栗不已。没有人再敢上前，只是呆呆地凝视着蜂拥而至的贼军。 梁山泊军掩护宋江等人安全撤离之后，直接向官军发起了进攻。冲在最前线的『豹子头』林冲，凝视着远处闪闪发亮的东京。 「东京开封——」 一座被月光、灯笼和火焰点缀的梦幻之都。 理想、幻影、噩梦、过去和未来。这是一座足以唤醒林冲所有喜悦与希望、绝望与苦闷记忆的城市。 曾经，林冲一直害怕回到这里。 但是，他也一直想回到这里。 回到东京，回到那个令人怀念的家，雪兰就在那里。 雪兰在相国寺的樱花树下等待着他。 令人怀念的家，还有，相国寺的樱花。

每到夜半时分，林冲都会在梁山泊的小屋里独自醒来。林冲，曾无数次感受到这一切都是一场虚无的梦。 「这里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 这时，林冲的目光停在一个男人身上。 「——高俅！！！」 两军的主将的号令下不断接近。高俅大声呵斥着准备撤退的士兵。 “你们在干什么，给我攻上去！！” 这时，高俅也看到了林冲。 一瞬间，林冲的马飞奔而出。林冲放下蛇矛，拔出鬼斩。

“林冲，等等！” 秦明的声音，林冲已经听不到了。林冲径直奔向高俅。 位于官军最前排的弓箭手，一齐瞄准了林冲。但是，林冲的眼里只有高俅。除了高俅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进入他的视线。在林冲的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天”在白虎节堂冷漠地俯视着他的高俅的面容。 箭如雨下。『九纹龙』史进策马飞奔而出，将袭向林冲的箭矢逐一击落。 “高俅！！” 史进握紧了手中的棍棒。 “我要为师父报仇！！” 元宵之夜，逝去的恩师——王进的身影在史进的脑海中掠过。 不久，关胜、秦明、呼延灼、董平相继率领部下向官军发动了攻势。弓箭手被瞬间冲散，气势被完全压倒的官军士兵们不战而逃。第一个逃走的，就是高俅。来不及逃跑的士兵，要么被梁山泊军斩杀，要么被人马践踏。 向城里撤退的官军阵列中，回荡着秦明雷鸣般的声音。 “明白了吗！！梁山泊随时可以攻打东京！！” 梁山泊军齐声呐喊起来。 官军纷纷向城门逃去。梁山泊军没有继续追赶。只有林冲一骑，始终未退。官军穿过城门，消失在城中。但是，林冲还在继续向前冲锋。 突然，鲁智深挡在了林冲面前。鲁智深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林冲。两人沉默地对峙着。 林冲没有拉动缰绳。似乎还想继续奔驰下去。但是，他胯下的白马却逐渐放慢了速度，终于，纯白的战马疲惫不堪地停下了脚步。 远处传来城门关闭的声音。 『豹子头』林冲手执鬼斩，伫立在满月下的荒野之上。 元宵的月亮，寂寞地映照着林冲的白色战袍。 ———————————————————— “金轮炮”开火了。 但是，射出的并不是炮弹——而是五彩斑斓的烟花。 『轰天雷』凌振一个接一个地，向夜空放出美丽的烟花。 “因为是元宵节，所以要大手大脚。” 随着一声巨响，夜空中绽放出七彩的火花。 “嗯，很美嘛。”

在夜空中绽放的、五彩斑斓的花朵，几乎要将满月覆盖。这是凌振一直没有公之于众的最新烟花。火花如同繁星一般，闪烁着落向地面。 “有劳你们用这么豪华的阵容‘迎接’。” 『红发鬼』刘唐耸了耸肩，抬头看向马上的董平。 “这有什么的。” 董平微笑着转过身去。 “看烟花也不错啊。” 呼延灼和关胜，同时望向遥远的开封。 “这个国家，真的不要紧吗？” 呼延灼的声音很沉重。 “没想到我们竟能如此轻易地接近国都……” 关胜沉默不语。 这时，戴宗突然大声呼叫起来。 “喂，铁牛不见了！” 不知何时，李逵的身影不见了。 “燕青好像也不在。” 柴进也环顾四周说道。 被称为不夜城的开封上空，总是格外的明亮。今晚在烟火的加持下，亮得连星星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