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
看完学生时代的最后一部电影，算是和这个身份正式诀别。徒步回宿舍的路上，我长舒口气，既是愉悦又是落寞，心中百感交集。一来二十余载的铁树终于开花，二来告别了曾经铁树的身份，莫名生出留恋与不舍。去年冬天，我早早地幻想着毕业的场景，幻想着自己满怀情感却毅然决然地脱下“学生”的外衣，一头扎进生活的汪洋大海，变身光荣的工人阶级。虽然这一刻在脑海中放映机般一次又一次反复播送，但到了临门一脚却是陡增感慨，如梦似幻。就像是小时候家里买了电脑，我足足用了一周的时间，才从惊异中脱离，接受这个事实。而现在，我也无法融入到已近毕业的现实当中，也看清了原来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不是践行所谓的工人阶级，而是接班无产阶级的传统使命。
可惜人终究无法游离于实际，形成独立的个体而活着，一个时间节点、一个阶段的结局到底成了定式。纵然上午“聆听”了学生代表的慷慨陈词，那篇散文般的演讲稿仍然无法激起我半点对于所谓学知的探究。当一切炫耀诱人的宣言都是建立在成功的基础上，这无疑是在耍流氓。我已经24岁了，往前推24年，这个年纪可能儿女都齐至肩头，过上了为子女、为生存劳碌奔波的日子。时代的递进造就了我们的福音，不必早早地放弃纯属自我的快乐光阴，去顺从婚姻的普世观、承担起家庭的负担。然而仔细想来，在00后都妄称老了的时下，95年份的我，身上无处不散发着夕阳西下的殷红：接受新鲜事物的兴趣和能力断崖式地跌落，越来越容易陷入臆想出的禁锢习惯的牢笼。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开始对于自己现下落笔的每一行文字，感到崎岖别扭乃至于恶心。商业文、形式文写得越来越多，甚至因此忘记了自己想要的故事到底是什么模样，惯性和惰性使我逐渐变成那头用木棍就能拴住的大象。倒是对于理想的实现永远停留在口头，一旦途遭荆棘便立马心生胆怯，没有一丝成熟心智的男子的味道。
社会的历练，必然会将我打磨成一枚处事圆滑的石头，虽然内部极有可能掩藏着一把扎穿肠肚来保护自己的利刃。大学的光景有什么收获呢？朱军式的发问虽然饱含鸡汤的油腻，倒也有着些许鸡汤的香甜。我不愿把一个身份的终结看作与过往时光的“割袍断义”，可事实就是如此。一个阶段的自己谢幕了，就像是浮翠流单的珊瑚褪去了自己近乎危险的妖媚。相处数载的朋友、老师，围绕着以宿舍为依托的环境氛围，构建出我们日常所熟悉的生活维度。冒冒然的改变，总会有着意想不到的不快与艰涩。然而毕业也是带来好处的，不必再硬着头皮虚与委蛇，表面的一团和气遮掩不住背后的阳奉阴违。不必再为了所谓的合群去顺应“群众”的潮流，某个层面而言实现了一定程度的自由。这是我所期望的，也是将来为了求全而不得不打起十万分精神更为谨慎面对的。
好在有些东西总归迟于改变。我一直以为，所谓室友，便是介于同学与情人间的多面体。少了份同学的客套生疏，却又多了一丝情人的爱恋温存、若即若离。尤其在以宿舍为群体单位进行活动的大学时光中，这样的境况显现地更为突出。这种关系就像是珊瑚，在海洋中鲜活的模样固然美丽，却也磨不消时间的刻痕，抵不过命运轮回的进抵，终有一日会丧失所谓生命的本源。可一旦脱离水分，又能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层面活着。于是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我们以珊瑚的方式活着，又以珊瑚的方式联结着你我。纵然踏上不同的道路，这种关系倒也不会失去其核心的色彩。就算更头换面，改不了活着的本质，剪不断隐存的羁绊。在我看来，或许也是自己几年来为数不多的收获之一：数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数个道合志同的室友。
我这种人，永远处在进退两难的艰难境地，永远在矛盾中徘徊又不知所措。既像是个地地道道的正经人，又像是个不着边际的荒诞派。说是奇葩也好，说是个性也罢，总之秉性使然，不会有多少朋友，到底是个不正常的正常人。我的正常之处，就在于自己懂得自己的不正常。就我对自己的了解而言，“平庸”二字犹如缓慢推进的注射器，正一点一滴地注入我的脊椎，终而遍布全身。这东西仿佛白衬衣上的污痕，一旦沾染便难以挽回。脾气也算不得差，却是相当急躁。看得多想得多做得多，早早嗅到了困难的气息，可因此也过分放大了挫折给予我的疼痛触觉。我并不是那样坚强的人，只是太过害怕失望。有自己的，也有他人的。要是人能够一直在十八到二十的年龄不尽徘徊就好了，可惜“如果”终究不过“如果”。
想写得东西太多，恨不得把数十年来的自己都团成一团囊括其中，不免显得有些啰里啰嗦，思维紊乱。或许是看的过重，往常顷刻间便能成型的文章，如今却是删删改改无数次，畏首畏尾趑趄不前。站在“成人成才”的风口浪尖，总归得给自己留下些什么。不是酒精刺激神经的兴奋，亦不是抱头痛哭的感伤，以我自己的方式，大概就是这篇浸渗着懵懂与惶恐的不成器的东西。一向以为人是慢慢变得成熟，其实不是，人都是在某一个瞬间变得成熟，就像此刻的自己。这世间最折磨人的，就是傻站在原地却以为还回得去。未来会怎样呢？大概身为芸芸众生的我们，也只能站在某个不能预期的角落，在等待它到来的过程中一遍又一遍地幻想着倘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