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拜（下）

 小狐狸要走过多少波折才能真正到达自己梦中的地方呢？这事情只有狐狸妈妈可以掌握。狐狸妈妈不是来一心朝圣的，但她就是希望永远把小狐狸这个好玩具按在身边为她服务好这趟旅程，不过如果再有其他人陪伴狐狸妈妈，或许她就不会吵吵闹闹了。但旅途是小狐狸自己的，一生也是小狐狸自己的，总有一个人要占有你的生命的样子，实在不太好看。    狐狸妈妈陪小狐狸朝圣。狐狸妈妈希望全程为她定制。于是在路上不断地数落小狐狸的安排不合理。狐狸妈妈在乎的是舒适的行程，小狐狸在车上写东西，狐狸妈妈在睡觉。小狐狸看外面的太阳照射湖面晶莹剔透，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生命好像在闪光。此时狐狸妈妈在给自己的工作伙伴打电话，数落着西北的荒凉。小狐狸看见整片田地只有一棵叶子落完的树独自伫立着，黄沙漫天，枯黄的田地在风中摇曳，街边沾满尘土的汽车轮胎，路上小门户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它笑起来，觉得这是浪漫而坚韧的地方。此时狐狸妈妈从车最左跑到最右找小狐狸说：“你喝水不喝？”小狐狸：“不喝啊，不是刚喝过。”狐狸妈妈：“我就问你还喝不喝？”小狐狸：“不喝啊。”狐狸妈妈：“喝一口吧。不喝我喝了快喝一口。”为了让这没营养且完全不是小狐狸能决择的问题别再继续下去，小狐狸呡了一口水。狐狸妈妈非常不满，于是说：“多喝一点呗。让你喝个水招你惹你了，你这种孩子真是的。每次出来玩你都闹得不愉快。”    不愉快？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和狐狸妈妈每次出来都不愉快。妈妈数落着让小狐狸照相它在哭的事情。数落起每次因为小狐狸身体不舒服而不愉快的旅行经历。小狐狸不喜欢旅行，小狐狸是去朝圣。小狐狸不喜欢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按照狐狸妈妈喜欢的样子长大，实在是太不孝了。    不孝小狐狸要去朝圣。下了大巴车是要走一段路才能进庙的。小狐狸背着最沉重的包，留给妈妈里面只有衣服的行李箱。小狐狸为了躲避妈妈的连环质问，快步走着。狐狸妈妈追上来，认为小狐狸什么都不知道，大声说：“你这是要去哪啊？妈妈要跟着你呀，你为啥不能告诉我目的地呢？这是去哪快点咱俩坐公交啊别走路啊。”狐狸妈妈声音充满着焦急和责怪。好像没有目的是一种死罪。小狐狸找到地图导航，如果是她自己，这个时候就会停下来拍照，欣赏路边阳光和水交织闪光的溪流，看金光照耀着山的岩层，雪泛出金色的光芒。成群的鸟雀从没有叶子的树杈上弹射出去在空中起伏，仨四匹马有的一动不动地站着，有的卧在草中对着明亮的太阳眯起眼睛，有的晃动着它们引以为傲的鬃毛。那份独属于奔腾在草原上的自由灵魂身上的栗色和风吹起缓慢飘荡的枯草混着泥土融成和谐的色调。    可是这是有狐狸妈妈要陪小狐狸的朝圣。这注定是一场劫难。小狐狸上大巴之前由于怕妈妈着急连环问，飞快地钻了一个近道，把衣服挂烂了，羽绒毛毛乱飞，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小狐狸去拜文殊菩萨，妈妈拉着行李紧紧贴着它。妈妈非要听外面搭话的人说可以供一盏灯。小狐狸只有小小的愿望，小狐狸拿了三根免费的香。妈妈大骂它来了就做这一点，何必跑过来呢？旁边的野导游说，给他10块钱给我们讲解。妈妈瞪大她的双眼坚定地点了点头，劝小狐狸一定要个导游。小狐狸非常烦躁。小狐狸说自己知道，不需要导游，于是妈妈开始帮导游的忙。妈妈觉得愤怒，她觉得有个野导游就多了个人陪她，这个人一定一点也不会骗人。这个人现在在狐狸妈妈眼里形象高大地任何人无法相比，她觉得找到了比小狐狸靠谱的靠山。她见小狐狸实在拒绝，心里已经有了意见，脸色不太好看。小狐狸开始点香火，她就站在小狐狸1厘米不到的地方，小狐狸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好像是她自己要拜香。小狐狸愿望还没念完，狐狸妈妈立刻把手挽住小狐狸的胳膊说：“这是什么地方呀，你许了什么愿？”小狐狸差点眼泪冒出来，三根香灭了一根不说，她刚问候完菩萨，妈妈这样一说紧张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只好向菩萨道歉，然后迅速把香插进香火收集处。小狐狸说：“为什么你要打断我许愿啊？”狐狸妈妈说：“唉，我是妈妈呀，妈妈不能和你一起拜吗？”小狐狸经常听这些荒谬的话语，但今天的尤其荒谬，谁见过寺庙里两个人手挽手拜香，又有谁拜香旁边必须有个紧贴自己身体，让自己都无法转动的家伙呢？小狐狸实在生气，将妈妈推开，妈妈说：“真是的你这孩子，不是妈妈可以代替子女吗？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拜。”小狐狸没忍住大喊：“你是我吗？咱俩共享灵魂？”妈妈见小狐狸生气了，不情愿退到了离小狐狸3米左右的地方，小狐狸拜的途中，狐狸妈妈还在向它做鬼脸，是逗小孩那种，挤了挤眼弹弹舌头，是一种嘲笑。小狐狸又差点忘记自己要许什么愿望。   拜完文殊菩萨，小狐狸想走路去五爷庙，离这里不远，但狐狸妈妈就是不放心，觉得小狐狸走的路都不靠谱。在路上每走三步问一次，为什么要走路，为什么不坐公交车，为什么来这个地方是来爬山。妈妈老了，体力不行，就不能走慢一点，要扶着妈妈才行。可是这趟旅途本身就是小狐狸自己的，狐狸妈妈是一个非常自恋的人，她觉得，一段旅行她参与，别人就应当为她服务到满意。她有一点不满意，就应该指责你。   小狐狸拜完了学业，想去梦里梦见的地方看看，正好和五爷庙一起。狐狸妈妈要求财，小狐狸说五爷庙要空腹拜，狐狸妈妈在一路上大喊饿饿饿。像一个遇见情况不知所措嗷嗷啼哭的3个月婴儿。小狐狸实在烦了，问妈妈：“五爷庙要空腹拜才灵你不拜就能吃。你吃吧。拿出来吃。最好进去吃。”小狐狸为了哄好妈妈四处询问哪里可以买香火，要妈妈满意它才能有机会靠近自己的梦境之地。妈妈拉着小狐狸拜庙，要求不能离开她，要一步步指导她如何参拜。小狐狸教了她三遍。狐狸妈妈没学会，小狐狸问：“是我求还是你求，我不能站你旁边。”狐狸妈妈说：“唉你不能抛弃妈妈啊，咋弄啊？”周旋了15分钟，妈妈终于拜完了。    小狐狸要到朝圣的地方啦！妈妈觉得非常累，说接下来哪里都不陪小狐狸去了。马上回家。小狐狸只好哄着让她自己在外面坐着等，梦里的塔需要一张10元门票，出口和进口都在同一个地方。     小狐狸在里面一圈圈转着白塔，转了七圈。小狐狸看见了梦里清理过的香炉。小狐狸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信徒的地上虔诚参拜，小狐狸看完觉得心里的一部分积攒很久的伤疤终于流出来让其完全好转的脓血，好像找到了焦躁内心的归属。       在白塔上一共25分钟不到。狐狸妈妈打了12个电话。小狐狸看见电话头就开始发懵。果然，狐狸妈妈生气了，声音带着哭腔说：“你不知道妈妈等了你多久，妈妈以为你自己走了不要妈妈了。你怎么不接电话啊？妈妈一个人给妈妈丢深山老林里，妈妈都找不到路，妈妈不认识路。”小狐狸没见过做功德的时候接电话的。小狐狸也不知道一个会用手机导航的家伙，一个长了嘴的家伙，一个年过半百的家伙，一个已经从始发地走过一遍的家伙，可以迷路，可以被人拐卖。小狐狸这时庆幸自己是静音。在人生的旅途上，小狐狸想专心的时候，狐狸妈妈只要在身边都是要打扰的。如果不打扰就浑身难受，觉得小狐狸要离开她。小狐狸不能离开她，小狐狸是她人生的全部意义。除了为了小狐狸，狐狸妈妈没有任何爱好。当然小狐狸不是必需品，只要有一个人在身边可以供她折磨来玩就可以了。但贪心是不会知足的。就一定要是小狐狸才行。    小狐狸已经朝圣，但赎罪并没有进行。原因是那是姻缘庙，妈妈知道了以后不允许小狐狸参拜，觉得太早了。可是小狐狸已经从多少个流产般的爱情里死里逃生呢？狐狸妈妈不知道，因为她觉得小狐狸太小，不应该有情感。小孩子是什么都不懂的。妈妈还在跟小狐狸讲，那个庙不应该去，太湿滑，所有人都在摔跤，有个男的去拜，直接把衣服扎烂了洞。小狐狸暗暗觉得海豹先生应该来被扎穿。这样的家伙如果能结婚，不过是仗着人间有谎言这种东西罢了。小狐狸眼睁睁看着海豹先生说出可以撒谎欺骗自己喜欢的女生。情劫独属于一部分幸运的家伙，那群家伙或是玩弄别人或是戒不掉别人对自己的玩弄。狐仙会拯救所有在爱情上心如死灰的人吗？小狐狸想，如果身体不能在拜庙时替自己承受劫难。那么尖锐的情感就会划到自己血肉模糊为止。这个时候，对所有都觉得无比疲惫和乏累。只觉得和谁都不必渡过那份煎熬的伪造浪漫，一生仅此一个人的话也无所谓了。梵仙山的仙人也是狐狸，狐狸先辈狐狸先辈，请问如何才能有属于自己的救赎呢？我错过了一个人，现在我却开始觉得不值得了，是你帮助了我吗？     小狐狸朝圣归来，路过了很多很多人，他们或是将香举过头顶，或是已经拿着一袋又一袋东西路过，奔向下一个地点还愿。愿望汇聚的地方容易成功。其实也算沾了这里来的每一位真诚的人的光。小狐狸支走狐狸妈妈，想起自己在白塔时的一切便觉得有一些悲痛好像从心底里倾泄出来消失了。    小狐狸去朝圣，到底是为了什么朝圣呢？小狐狸突然不知道了，也想不起来了。是因为梦见吗？是因为需要吗？有些时候不是因为梦见了，不是因为想起了，而是，如果此生必须到达，一定是不可躲避。为了这份命运费劲了多少口舌和心力最终的结果都应当是虚无。朝圣其实不过是在拜自己。属于这个世界所有的子民们，都有独属于自己的，难以抗争的事情。期待成为别人的孩子们，期待着未来的孩子们，养尊处优的孩子们，平顺的孩子们，困苦的孩子们，负重一万斤成长。所有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快乐和难以忍受的苦难。人生最大的困难是不满足好像是正确的，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绝望。   小狐狸朝拜去了。它回来好像获得了什么，这些东西生长在皮肉以内看不见摸不着，生长于每一寸敏锐的神经。生活的美好明天还是和迷雾一样看得见又看不见，抓得紧的时候又散开了。它回来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依旧是那个会畏惧北极熊先生喜欢和离开的小狐狸，会爱山羊的小狐狸，会接受猫先生花心的小狐狸。会和蜥蜴先生说话的小狐狸，拥有着海豹先生眼里有不可继续交流之罪的小狐狸。会对一切感到分裂般厌倦和喜欢并存的家伙。      原来朝拜最后的目的是，接受它是一只狐狸。小狐狸永远记得话剧里的一句话——野兔大部分时间在用于不断地追逐更多的母兔，而豺一生只恋爱一次并且与他的母豺厮守一生。我是一只狐狸，在这个要么兔子要么豺二选一横行的年代，我又如何变成我自己呢？小狐狸已经朝拜完了一些事情。朝拜的路上，多有阻碍，它准备忍耐独属于自己生命的煎熬和忐忑。它决定做一只狐狸。狸猫狐狸会化形，她等待不再使用障眼法便可以得到一个需要狐狸的地方。不是需要狗，不是需要猫，就需要一个狐狸。爱自由浪漫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