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对理性的宇宙论的批判

        那么接下来我们看看对理性的宇宙论的批判。我们之前讲过了，宇宙整体是一个理念，那么要考察一个理念，人们应该如何去考察呢？人们试图通过一种证明的方法，推理的方法来加以考察。但是这样一个理念是没有经验支撑的，没法证实。你提出的有关宇宙整体的所有命题，你都没有办法在经验中、在宇宙内部加以证实。所以呢，在理性的宇宙论当中往往采用一种归谬法，或者叫做反证法。也就是说，我虽然不能正面证明它，但是我可以证明它的反面不成立。需要注意的是，这个反命题和正命题必须是一对矛盾命题，矛盾命题也就意味着没有中间命题，排中律嘛，没有中间命题的可能性，你要么承认它是这样的，要么承认它不是这样的，只有这种可能。以往的理性派和经验派往往采取这种方式来证明，但是他们的这种证明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双方都是可以成立的，这就形成了二律背反。

（一）第一对二律背反：在时间空间上，宇宙整体要么是有限的，要么是无限的。

        时间上有限，意味着有一个开端；时间上无限，意味着没有开端。空间上有限，意味着空间有边界；空间上无限，意味着空间没有边界。

正题：理性派就认为宇宙在时空中是有限的，有开端的，有最初的那一下，上帝的第一推动。他的证明方法呢？就是用归谬法，假设这个世界没有开端，那么我今天怎么去称呼一个“过去的”世界呢？我怎么能够把过去的世界综合为一个概念了呢？我们今天说，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那就意味着你将所有的事看做了一个整体，将事情从过去的某一刻开始，直到现在为止，全部看做为一个综合的整体了，你才能这样说。如果没有开端的话，你就不可以这样说了，你就不能说过去的东西都过去了嘛。因为什么是过去的东西，你怎么知道？这个过去如果没有开端的话，那么你这个过去就可以永远往前推了，那么这个综合是完成不了的。

反题：那么经验派呢，就反过来加以质疑了。经验派就说，假设你设定一个开端，那么问题又来了，那开端之前是什么东西呢？也就是说开端之前必须得是一个空的时间，如果不是空的时间，那个时间就是更早的开端了。你必须要设定一个空的时间，你才能说，这个世界整体从这一刻开始有了，以前是没有的。但是一个空的时间，怎么能够产生出开端来呢？开端是产生出来的嘛，无中怎么能够生有呢？空间也是同理，如果空间有一个边界，那么这个边界由什么来给它形成的呢？如果一个空间的边界是由外边是空的空间来界定的，那么空的空间本来就是空的，又怎么可能有边界呢？就不可能有边界把它限制住。

（二）第二对二律背反：世界的构成是由单纯的部分构成的，还是不存在单纯的部分

正题：理性派就强调，最终一定要有某种单纯的东西来组成复合物。他们假定复合物不是由单纯物组成的，那么如果去除一切复合物，因为我们假定没有单纯物存在，所以就不会存在任何东西了，任何实体都不会存在。如果不去除复合物呢，也不会存在任何实体，因为复合物本身是依赖于一种外部的偶然关系才存在的，而实体意味着没有这种关系时，也必须作为一种独立持存的东西而存在。这样一来，任何实体的构成必须要有单纯物，复合物是单纯物的关系的产物。

反题：经验派就强调无限可分。毛泽东也强调世界是无限可分的，墨子也说过：“一尺之锤，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经验派就假定如果一个复合物是由单纯部分构成的，由于复合物占有空间，那么其每个单纯的部分也必须占有一个空间；而但凡是占据空间的东西（哪怕是空间本身）都是由各部分组成的，这种组合物既然是单纯物那就不可能是偶性的组合（因为偶性不能离开实体而单独存在），而必须是由实在的实体组合起来的，这样的话，单纯的东西就会是由一些实体复合而成的了，这是自相矛盾的。

（三）第三对二律背反：世界上是有自由还是只有因果必然性（最重要）

正题：理性派强调。世界上除了有自然因果律之外，还应该有自由。他的理由就是说，如果没有自由的话，你的因果链条也不成立，因为因果律是可以无穷追溯的。按照莱布尼兹的充足理由律，任何事情都有充足的理由、充分的因果链条才能够产生。我们讲一个事情的发生有无数的理由，只要缺了一环，它可能就不会发生了，可能就不是这样了。所以我们说要考虑周全，但是人不可能什么事都考虑的面面俱到的，人不是上帝嘛，你只能大概考虑到了。只有上帝才能把握到每一个环节和每一个细节，上帝创造一切嘛，所有的理由都在上帝的把握之中，上帝之所以这么安排，完全是上帝的自由意志。上帝的自由意志不再受任何因果关系的影响，它本身就是一切因果链条的终极原因。如果我们不去设想一个上帝，那么这些因果链条就会导致一种无穷的追溯，没有一个终点，于是我们就没办法确定任何事情了，任何事情的理由都不充分，那它是怎么发生的，你就没有办法鉴别了。当然它已经发生了，这是个事实，但是事实的真理也需要根据，这个理由人类无法完全把握，无法单凭因果律来把握，因为因果律是无穷无尽的，人的理性却是有限的。所以没有自由的话，你连因果律本身也就站不住脚了。你用因果律来解释问题好像有一种必然性，但其实只是想当然而已。你凭你现有的知识只能掌握其中的一点点，最近的原因，稍微远一点的你就不知道了。所以自由就是因果链条的起点，它没有其他的原因了，它无法再被追溯，是无条件的条件。自由自由，就是没有条件才叫自由，有条件限制的那就不叫自由了，那是因果律了。所有的因果律追溯到最后的那个原因，就叫做自由因，它再没有其他原因了。

反题：经验派认为没有，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还原为因果链条。经验派坚持，虽然不成立，但是我们还在用，姑妄言之，姑妄信之，我们就是这样摸石头过河，也这样一天天的过来了，我们永远也追溯不到哪一个原因才是自由因。我们看不到，那我们就不把这个自由拿到经验的范围内加以考察。而凡是因果律，我们都是可以放到经验里来加以考察的，那是确切的事实，管它成不成立，我们做多少算多少。当然理性派肯定是不满意的，你这种态度不彻底嘛，你半途而废怎么能称为知识呢？你不能抵抗休谟的那种怀疑论，你只是一些或然性而已，你不能称之为有必然性。

（四）第四对二律背反：世界上有没有绝对的原因，或者所有的事情都是偶然的。

第四个二律背反其实就是第三个二律背反，没有必要再提出第四个，但是康德毕竟提出了，我们也就列举出来。

        那么康德对这四个二律背反作了他的分析和批判。他认为，四个二律背反都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就是把物自体和现象混为一谈。前两个二律背反是把物自体等同于现象了，他们将宇宙整体这一个理念当成是一个实有的东西，当做一个可以在现象中加以规范，加以把握的知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都是错的。因为你的前提，你用世界整体这个概念来做规定，来提出命题，这本身就是一个含糊的概念，你的概念都不清楚，你怎么讨论嘛。所以，世界既不是有限的，也不是无限的，在时间上既不是有开端，也不是没开端的。因为时间无非是我们主体的一种接受形式，先天直观形式，你却把它当做世界整体本身所固有的一种属性了。不管是经验派还是理性派，都把它当做世界整体本身的一种客观性质，那当然双方都错了。只要你抛弃这个观念，把时间和空间当成是我们主体的一种先天形式，那就没有这种问题了。我们主观的这个先天形式是我们的一种接受能力，这个接受能力它永远没法完成，所以它是“不定的”。它既不是有限的，也不是无限的，它是“无定的”。就是你不能够完全确定，时间到这一步，就是开端，后面就没有了，不是这样的。我们的主观形式还可以起作用嘛，它不是一个自在对象的固定属性。空间也是这样，你把它看做一个物自体的存在形式，那你当然永远确认不了这个自在之物是有限的还是无限的。但是你把它看做是主体的一种形式的话，那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它是永远不定的。同样，世界既不是单纯的也不是复合的，只是未分完的，永远处于从复合到单纯的过程中。

        对于后面两个二律背反，康德认为从某种意义上都是对的，只要区分了现象和物自体，只要你把现象和物自体区分开来，那么，自由你可以给它保留一个一席之地，但是它不干涉现实经验世界的因果关系。你只要不说某件事情是由于自由而发生的，不把它混淆，就可以了。经验派和理性派都混淆了这个界限。经验派认为你一旦承认自由了，它就会打破因果链条，就会产生奇迹，有一件事不是按照物理规律发生的，那不就是奇迹吗？那就是迷信了。理性派也是这样考虑的，上帝创造世界，第一推动，自由意识，不都是奇迹吗，理性派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最终还是必须得设定一个奇迹，就是上帝的第一推动。除了这个以外，其他的都不承认。经验派认为这个你也不能承认。而康德认为，只要你把自由的这个规定限定在自在之物的领域，在现象背后，它本身并不介入现象的这种自然律，这种因果链条，那么你就可以对它采取一种不同的眼光。这种不同的眼光最终也要追溯到实践的眼光，有了这种眼光，不但上帝的自由意志，人的自由意志也能得到承认，这个我们后面再详细讲。

        比如你采取不同的眼光，对于我要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件事，你可以从因果律的方面来测量我的血压，脑电图，心脏跳动，肌肉松弛等等，你可以为这个行动作出彻底的科学规范。但是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考察，就是认为这是我自由意志的一个行动，这个自由意志不是按照物理学、生理学来考察的，如果从道德的角度来考察，你站起来的为什么，为了表示抗议还是别的什么的，这是它的另一种原因。它们是两个领域的事情，一个讲的是现象界的物理现象，一个讲的是道德界的理由。所以你可以把原因看成是自然的因果律和道德的双重作用，共同作用的结果。

        所以，总而言之，所有的二律背反，它的根源的产生，都在于现象和物自体发生了混淆。发生混淆就产生了一种幻相，二律背反也是幻相。人们对宇宙整体的规定，就是混淆了物自体和现象的缘故，都是一种幻相。只要你区分开了，你就会发现，看似四个二律背反都是矛盾的，其实前两个都是错的，后两个某种意义上都是对的。但要把人从知识领域里面引导到道德实践领域里面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对于理性派来说，宇宙整体太小了，他们常常是将世界整体作为一个整体的概念来看待，我要超出去来规定它，但是又做不到，所以凡是规定了的都太小了。对于经验派来说，宇宙整体又太大了，你怎么能超出经验之外来设定一个整体的概念？所以理性派是从大的方面来规定世界整体的，而经验派则是从小的方面来规定世界整体。经验派就是主张我知道一点就说一点，不知道的我就不说，而理性派就是要超出这个概念来做出规定。所以他们对概念的运用要么是过大，要么是过小。那如何保持适中呢？你要采取先验的观念论的方式，把整个东西都纳入到一种先验的观念中来讨论，自由的概念也好，宇宙整体的概念也好，它都不是那种客观物质的概念，而是我们的一种主观观念。这个观念有作用的话，不是在经验世界当中，而是在物自体的领域里面，在道德实践的领域里面，可以发挥它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