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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鳞》重置版 第四章 科技之钥

2022-08-28 12:25 作者:落燕雨  | 我要投稿

第四章 科技之钥

        接下来几天在日本发生的,是一场国际社会从未见过的最怪异的战争。由于支持右翼军阀的太平洋阵线武装力量,把驻日本国内的兵力主要集中于几处金川工业研究设施所在地,以便将这些最关键的战略科研基地把握在自己手中,日本左翼政治联盟所掌握的军队,得以按照战前就已经作出的精心部署,准确地他们封锁在了这有限的几处军事重地之中,使得交火范围始终局限在这些较偏僻的军事区,东京、大阪、京都等主要城市的日本平民,在并无变化的和平景象之下听着NHK播报发生在本国领土上的战争新闻,就好像听着关于火星人入侵的愚人节广播把戏;人民解放军的空艇集群和主力舰队,在战争最初阶段完成了摧毁右翼军阀势力下属舰队的任务之后便迅速撤回,登陆日本的我军部队兵力也始终维持在较低的水平,在左翼日本军队的协助下向太平洋阵线武装力量盘踞的那些军事区发动重点进攻,而把持着日本本岛防卫军绝大多数兵力的中间派保守势力,正如中冈向我们保证的那样,处于观望状态,随时准备向占据上风的那一方递出橄榄枝。外交部门已经正式宣称,这并不是对日本的侵略,而是在日本政府的邀请之下派出人民军队,协助日本驱逐盘踞本土的太平洋阵线武装力量,作为本届执政党的日本左翼政治同盟亦公开承认了对中国的军事合作邀请。这确实是一场战争,但有限的交战范围和交火烈度,却使得同盟国媒体大肆渲染的“中国全面入侵日本”的新闻报道显得毫无说服力。最为中肯的,也许是某个国际关系智库所做出的论述:中国与“日本的一部分”合作进攻了“日本的另一部分”。

        我们开辟的鹿儿岛登陆场,成为了后续部队进入日本战场的重要战略通道,几日来我们的主要任务变成了负责这片坞区的警戒保卫与后续登陆部队的管理调度,庞大的登陆舰像沙丁鱼一样拥挤在近海,从敞开的舰艏里不断驶出的坦克纵队,有如流水线上整齐生产出来的工业品,每隔五至十分钟就会有一支“狐步舞”战机四机编队排成“四指队形”从晴朗的登陆场上空掠过。我和老叶站在行军道一侧负责部队调度,就好像置身于一首钢铁进行曲之中。

        “我们会赢的!”我在坦克引擎的轰鸣声中大声说道。

        “话可不要说太满啊,苦瓜脸同志!”叶未零提醒我,但他脸上的笑意分明也很有自信,“现在我们和右翼军阀势力都在走钢丝,双方力量对比还没有完全明朗,占据着大半个日本的中间派保守势力都在钢丝下边等着看我们谁先摔下去,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打几个漂亮仗、尽快把太平洋阵线军队控制的金川工业基地全都拿下来,形势的变数可就要大大增加了,如果我们在接下来的进攻中失利,那中间派势力肯定会马上倒向右翼军阀,以绝对优势兵力把我们压回海里去的。”

        又一波“狐步舞”编队的投影从我们身上划过,一辆基地建设指挥车从登陆舰里碾了下来,我们不得不仰起头来观看它巨大无比的车体,宽阔的侧身阴影把我们的躯体都完全遮蔽了。

        “真漂亮啊!”叶未零隔着一段距离向它伸出手掌来,就好像一路抚过它坚实的装甲,“之前打的都是些零碎仗,什么时候我也能拥有一台自己的基地建设指挥车就好了!”

        “不用急,会有的!”我肯定地告诉他。

        基地车已经在我们面前驶到车尾位置时,指挥舱位置的舱盖突然打开了,一名穿着普通作战服的军人探出身来向这边喊道:“是叶未零同志吗?第五突击群指战员朱捷报到!我先去前线等你们了!”

        叶未零向他挥手致意:“附近地区的太平洋阵线军队都集结到了鹿儿岛复合研究基地展开防御,如果形势不利可别硬磕啊,等我们科研部队的主力重装甲集群登陆之后再联合发动进攻!”

        “放心吧,我可不是冒险主义者,我构建好前进基地等待你们的增援!”那位新指战员的声音渐渐汇入了远处的钢铁洪流。

        “怎么,对金川工业驻鹿儿岛基地的主攻任务没有交给咱们吗?”我有些意外地看着那个陌生的朱捷。

        “人民军事委员会决定冒一次险,日本战场被当成实战练兵场了。”叶未零告诉我,“日本战线的形势非常特殊,敌人比较集中地被分割在几处军事重地,而且有日本左翼军队的支持,作战环境较为平稳,确实是很难得的练兵机会,所以上头才没有动用那些甲级王牌部队,而是派出了我们这些缺乏大规模作战经验的‘新人部队’过来轮战练手,朱捷也是个经历过大阵仗的新手指战员,师傅认为他和我配合发动进攻会保险一些,等顺利打上几仗,我们也会成为富有实战经验的老兵部队,这样的部队,在如今的世界大战时期可是金不换啊。咱们科研部队的主力重装甲集群也已经在路上了,等完成登陆集结,咱们就作为第二波次攻击群去支援朱捷。”

        就在我们进行交谈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冰冷深邃的感觉窜上了我的脊梁骨,这感觉跟在黑枣镇接触到那些苏联心灵部门顾问的目光时非常像,我去看老叶的脸,那猛然一怔的表情说明他也有与我相同的感受。我们同时到登陆队列中去扫视寻找,然后同时注意到有一辆从面前经过的“破坏神”式运兵车猛地关上了侧面观察孔。

        “停下来!车上是什么人?”老叶分开人群去拦阻那辆运兵车,不料坐在驾驶舱里探出头来的,却是武修戎将军身边那类穿着黑色军装的直属警卫兵:“这辆车拥有武修戎将军的特别通行许可,你无权查问舱里的乘员!”

        叶未零把他递过来的通行证推开:“我全权负责鹿儿岛登陆场的防务,不允许有身份不明的可疑分子在我的防区里擅自行动!”

        “你向武修戎首长去抗议吧!”对方强硬地把车窗防弹装甲一关,径自驶远了。

        老叶拍了拍我的肩膀:“苦瓜脸,下一波‘狐步舞’编队快来了,咱耍他们一耍。”

        “狐步舞”编队的呼啸声再次临近登陆场时,基地里的空袭警报随之拉响,整片滩头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大喊“敌机空袭”,并训练有素地各自寻找着防空掩体,我和老叶躲在距离行车道最近的一处岗哨里窥探,果然,那辆神秘的“破坏神”运兵车受到空袭警报的惊吓而停了下来,敌机空袭时装甲车辆是优先受到攻击的高危目标,有经验的战士都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车舱进行疏散,我们清楚无比地看到那些穿着紫色袍子的苏联顾问从后舱门鱼贯跳下,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几名俄国人面孔的工程师,出乎意料的是,那些心灵部门顾问下车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分散卧倒保护自己,而是一齐将其中一名工程师摁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他免受空袭时可能发生的弹片击伤。

        按照事先约定的命令,故意误鸣的空袭警报戛然而止,老猪带着几个嗓门最大的士兵满场跑着大吼道:“警报解除!误报!是误报!”登陆场上的战士们骂骂咧咧地纷纷站起来,而那些离开了藏身处的心灵专家格格不入地站在人群之中,显得不安极了。这次由老叶安排的误报仅仅持续了十数秒钟,却足够让我们的“惊弓之鸟”暴露无遗。

        “福尔摩斯说,‘当房子着火时,人们会本能地想要抢救最珍贵的东西’——大概是这么说的吧。”叶未零兴奋地搓着手,“现在我们知道这帮装神弄鬼的俄国佬里边谁才是头儿了,他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貌不惊人的工程师啊!”

        “我在黑枣镇建设心灵信标时见过这个家伙,”我告诉老叶,“当时他也把自己伪装起来混在工程师队伍里,但我恰巧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跟刀子似的,令人印象深刻。”

        仿佛是为了映证我的话,那名伪装成工程师的头目突然抬头向我们藏身的岗哨剜了一眼,像是感觉到了有人正在窥视,我和老叶都被那道目光瞪得狠狠打了个寒噤。随后他便闪电般地带着那些俄国人登车离开,我和老叶追出去时,愕然看到那名给他们开车的司令部警卫员正僵在原地。

        “怎么回事儿?”老叶重重在他肩膀上锤了一下,焦虑地往茫茫人影车身之中去找那辆跑远了的运兵车,“他们跑哪儿去了?”

        “见鬼,我头疼!”警卫员怔怔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记不清了……我没有喝酒啊!”

        “他妈的邪门了!”老叶将他松开,“苦瓜脸,咱们自己的重装甲集群到哪个位置了?催他们尽快完成登陆好跟朱捷会合,我寻思那帮光头佬的秃瓢里头没卖好药!”

 

        难以置信,非常地难以置信——在我们科研部队的装甲集群刚刚完成集结准备开拔时,前线已经传来了大捷的战报,朱捷的第五突击群凭一己之力歼灭了鹿儿岛工业园的重兵守军。

        “指挥员同志,命令有变。”我和老叶坐在指挥室里,怔怔地听着情报员那冷静平稳的女性声音从作战连线指挥系统里传过来,“被派往鹿儿岛金川工业设施的朱捷同志完成了任务,这样一来,那里就不再需要你的支援了。鉴于朱捷同志十分年轻且缺乏战斗经验,司令部曾经怀疑他是否足以胜任这次行动,不过他似乎运用闪电战解决了这场战役,这令我们非常惊讶,您的部队也因此可以被派遣到日本战区的下一处战场。”

        接收完新的作战命令之后,叶未零哑然干笑着:“我并不想对朱捷讲风凉话,可这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如果有什么人在背后捣鬼,那他们并非没有留下破绽,这场战役疑点重重。”我向他报告自己的调查结果,“攻占鹿儿岛工业基地的最首要目标,是从基地数据库里夺取同盟国在上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研究的相位技术残余资料,但我军技术员进入被占领的园区之后,却发现基地数据库里的一切资料都被人为删除了;更难以解释的是,朱捷无法向司令部和友军回忆起这场战役的细节,就好像是在梦游中完成了这次杰出的指挥一样,中冈俊贺那些家伙已经在调侃说第五突击群的朱捷是‘沉睡的朱五郎’了。”

        “跟替心灵专家开车的那个警卫兵症状简直一模一样,”老叶接下来提出的问题让我意识到,他的怀疑与我是一致的:“对苏联心灵部门的调察有进展吗?”

        这项工作难度很大,毕竟我们与苏联处于同盟关系,对盟友的机密部门展开调查会有很多顾忌,更麻烦的是慑于传闻和已经见到的事实,我担心特工人员一旦打入心灵部门,很快会被那些玩“读心术”的神棍们发现,到头来被心灵控制的特工反而会泄漏我方情报,我们只得将少数支援给苏联红军使用的恐怖机器人和“蜻蜓”无人机改装成间谍机,以期混入苏军内部打探有关心灵部门的情报,目前微有成效。

        “我得到了几张尤里的照片。据说他能用大脑与手下们进行不留痕迹的交流,但在苏军的作战连线指挥中继系统里,我还是找到了一些零碎的语音通讯记录,这些记录的时间与苏军攻欧洲联盟乌克兰防线的日期相吻合,仅从有限的内容判断,尤里当时似乎在命令心灵部门小分队协助苏联红军主力部队破坏乌克兰边境的盟军炮台。”我报告道,“我注意到一个人,尤里管他叫‘异教’,从既有通讯记录的语气用词来看,尤里对这个人的亲信程度非同一般,在仅有的通讯记录之中,尤里与他的交流频率明显高于其他下属。据我判断,他应该是尤里在心灵部门里的直属指挥官。”

        “异教吗?”叶未零重复了一遍,“你觉得他会不会是伪装成工程师的那个心灵部门顾问团头目?”

        “你认为对鹿儿岛工业基地的进攻,是这个异教干的?这怎么可能呢?他要怎么指挥我们的部队?”我反问。

        “我暂时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根据朱捷的‘症状’表现来看,战役期间异教和那帮心灵专家会不会短暂地‘接管’过他的大脑?”叶未零提出自己的猜想,“我向师傅提出了警告,他对我越权过问心灵部门顾问团事务的行为非常愤怒,但也许发生在朱捷身上的事也让他嗅出苗头不对了,师傅很隐晦地向我透露,同意心灵部门顾问团前来‘观摩’日本战事,是作为对他们帮助建造心灵信标平定黑枣镇叛乱的回报。我派老孙他们到处搜索,但最终也没能找到那些行踪不明的顾问团,他们乘坐的那辆‘破坏神’运兵车,被发现抛弃在接收重伤员回国的登船口岸附近,那些家伙很可能已经从咱们的指缝之间溜掉了,很可能还带着从鹿儿岛工业基地里窃取的同盟国相位技术。不过,如果我们的猜想正确,今后总还会再碰上他们的;如果真是那个‘异教’代替朱捷指挥了这次战役,那他可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所谓“强者为尊应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此次世界大战为那些被和平时期所遮映的杰出将领提供了绝佳的舞台——不论这些“主角”是否是自愿来到舞台中央的,开战以来,已经出现了两名国际公认的良将,这两人的共同之处是,他们辉煌的战绩都使得公众甚至不需要直呼他们的名字,只要使用那平凡朴素的代称就足以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和特指了:那位苏联红军的“将军同志”,还有那位美国的“盟军指挥官”。

        将军同志在战前并没有什么烜赫的经历,完全凭着实打实的硬仗争得功绩,炸毁自由女神像、攻克纽约的是他,指挥拉丁同盟部队刺杀杜根总统的是他,在太平洋阵线突然入侵海参崴之际,作为救火队员而被调回苏联远东领土保卫了滨海边疆区的人也还是他。他是征服北美、终结美利坚帝国主义霸权的掘墓人,像红色风暴一样摧倾着北美与欧洲,如果没有他,苏维埃联盟至今所取得的压倒性胜利绝不会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盟军指挥官则是个固执的美国人,在全美沦亡之际,凭一己之力保卫过华盛顿特区和五角大楼。从佛罗里达、德克萨斯再到芝加哥,他逐城逐池地顽抗着红军兵锋。甚至在美国本土沦陷之后,他还指挥着那个资本主义世界的传奇女英雄谭雅,奇袭了萨哈林岛的苏俄铀矿基地,并带着欧洲联盟突击潜入格连吉克州,摧毁了苏联红军的大量“白杨-M”弹道导弹运载车和MIDAS核弹头,使得苏联那震颤了世界的战略威慑核力量几乎在一夜之间濒临覆灭边缘。

        盟军指挥官,将军同志,今后会不会还得在这串名单后头加上一个“异教”呢?

 

        次日,我们颠簸在赶往宫崎战场的路上,那里是金川工业的下一处复合研究基地所在地。炮火在地平线之外弥漫成映红了天空的奏鸣曲,而我们只带着一支由“破坏神”装甲运兵车、“麒麟”突击坦克和“女娲”核子加农炮各二台所组成的六车两路纵队,寒酸得像是去赶大集的乞丐。

        “情报员不是说好了要把宫崎基地的主攻任务交给咱们吗?”坐在“破坏神”运兵车里,想必我的苦瓜脸格外苦,“你咋又干看着武修戎首长把主攻交给朱捷了?你就那么怕你师傅?”

        “你个遭虫咬的烂苦瓜!”老叶骂骂咧咧,“昨晚军事会议上抢主攻权的时候,是哪个哈怂躲在我背后连声都不敢作,让格老子自个儿站出去跳梁?这下妥啦!司令部论本事讲话,鹿儿岛工业研究基地那一场大捷把朱捷升成了九州方面军总指挥员,师傅说宫崎基地是块硬骨头,改由有经验的朱捷去做示范进攻,让咱们去虚心观摩学习呢。”

        坐在邻座的随军技工把脸探过来,他正是上次战役结束后,最早进入鹿儿岛工业园区去搜寻相位科技资料的那个技术员:“指战员同志,能开快点儿不?上次在鹿儿岛工业园交了个白卷,憋着火要紧赶去宫崎基地捡洋落呢。”

        “知识分子闭嘴!尽咧咧!”老叶正在气头上,连带着对旁人也不客气,伸手把那张脸塞回邻座上去,且故意动用西北驻地的方言表达自己的怒气。

        那“知识分子”学着他那的方言回答道:“得得得,你慢着跑嘛,饿听佛日蹦人载拱崎挤堤孤岛葛刑疙瘩,教啥啥尾赖探壳矮克死零,哎呀凶得恨!(我听说日本人在宫崎基地鼓捣个新玩意,叫什么未来坦克X-0,哎呀,凶得很!)”

        老叶立马换了一副放光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好像一个穷汉在自家田里挖到了宝。

        “技工同志,你是我的活佛济公!”老叶个没脸没皮的马上把我挤开,把技工请到我原本坐着的位置上来供着,并向前头驾驶的老马喊了一嗓子,“老马,驾!那基地里但凡有什么‘未来坦克’‘历史坦克’,都是老子的!”

        多亏老马及时完成了加速,因为接下来就有一发炮弹拖着长长的呼啸声炸在我们刚刚驶过的行军道上,慢上一步只怕就要被贯顶了。这还只是一场炮火交响的第一个音节,更多炮弹沿着相似的弧度接连追炸过来,在我们车队背后掀起一道长长的尾流,“破坏神”运兵车和“麒麟”坦克纷纷越过最前头那两辆慢吞吞的“女娲”夺路而逃。

        “咋个回事?前头不是朱捷的指挥部吗?离前线还远着呢!”叶未零在车舱里撞得七荤八素,从此牢记了戴头盔和系安全带的教训。

        车队有惊无险地转过最后一个山坳,朱捷的前进基地随之展开在我们视野中央——这里已经是前线了。右翼日军西部空挺联队的降落伞,在空中张开着一面面涂绘其上的太平洋阵线太阳徽志图案,随着西风火炮投射而来的榴弹暴雨一同落下,硕大的坦克炮塔被弹雨炸翻到半空中,轻盈得与同样飞散在侧的亡兵断体无异,共同混杂成一片硝黑而暗红的雾幕。

        我们穿过混乱的战场进入基地建设指挥部时,发现指挥部穹顶已经被西风火炮的轰击炸开一眼缺口,而朱捷被炸伤了头部,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卫生员正攥着一对心脏起搏器往他心口上压。老叶主动接过了处于空缺状态的指挥位置:“各部注意,别挤在阵地里,活跃战兵以连排为单位突击到基地防线以外,落入营地的敌军伞兵数量有限,交给指挥部警卫连解决!”

        拥挤不堪的基地顿时舒展开来,接到命令的战士们径自推回到了基地以外进行运动战防御,四处驱赶寻歼袭扰的炮群,一度借助拥挤混乱对我们造成很大杀伤的西部空挺联队伞兵,随之暴露在了空阔营地里失去了混乱的掩护,遭到了指挥部警卫连有组织的猎杀。老叶和我分别忙于重新部署防空阵地和组织维修受损装备,以备敌军再次实施伞降突击,这时我们在作战连线屏幕上第一次见到了未来坦克X-0,它撞倒了正门位置的混凝土墙冲进基地,前卫的流线型车体设计使它看上去更像是拍摄科幻电影里的道具,而不是一件武器。我们带来的科研部队小队正好与它打了照面,孙猴子熟练无比地抢在未来坦克开火之前击发了辐射炮,但刺眼的辐射线击中目标之后,竟像镜面反射一样从那弧形的炮塔外廓上弹开了。

        “未能击穿!”老孙讶然地报告道,“它和恐怖机器人一样使用了耐辐射复合金属装甲,辐射炮对它不起作用!”

        未来坦克的双联粒子光束炮尖端散发出一层层青蓝色的光圈,随后便是两道同样颜色的光束横扫过来,老孙等人及时避开了它的攻击,但后方一辆麒麟坦克却被击中了,那两道光束像扫过空气一样毫无阻碍地从“麒麟”炮塔与车身的连接处划过,车长和炮长掀开顶舱盖逃了出来,并合力试图将驾驶员拖出,但被拖出来的只有驾驶员被齐胸切断的半截残体。坦克炮塔像一颗钢铁头颅一样侧翻开来,可以看到断开处的截面像被利刃切开一样平滑如镜,随后身首异处的坦克便被殉爆吞噬了。

        我们调集了“蜻蜓”无人机来对付这辆新式坦克,隐藏在基地外侧林地里的敌方防空火力不时为未来坦克提供支援,使用EMP进行瘫痪攻击的无人机一架架被打下来,后续无人机又源源不断地补上,“女娲”加农炮的直射轰击砸在未来坦克车身上,在以往的战斗中,敌车装甲即使能经受住这样的震击,车内的驾驶员也多半受到严重冲击伤而失去行动能力了,但那辆未来坦克却仍然自如地行进攻击着。老叶命令孙猴子等人组成的突击队在“蜻蜓”无人机配合下围攻那辆未来坦克,其他部队则被命令绕开他们去驱离基地外的敌军防空火力。在众多“蜻蜓”无人机的持续EMP牵制之下,受到干扰的未来坦克终于被大老沙的特斯拉线圈毁坏了内部线路,冒出一阵电火花和黑烟瘫毁在原地,突击小队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舱门入口,只得利用一只恐怖机器人进行暴力破拆,才在它的外装甲上切开了一个破口。没有载舱也没有乘员尸体,车身内部是密密麻麻的线路和自动化元件,这是一台全自动的电子坦克。

        “无人驾驶?”老叶盘算着,“用来对付心灵部门大概会很方便!”

        “大雁还在天上飞着呢,先别琢磨怎么吃!”我提醒道,“赶快肃清基地外围是正经!”

        接到宫崎前线吃紧的消息后,我们科研部队的装甲集群陆续从鹿儿岛驻地赶来,逐渐对当面敌军形成优势,并将太平洋阵线军队的交火线缓步反推向了北方的金川工业主基地。宫崎基地被一条河流分割成南北两片,敌军退过北岸之后扼住了仅有的两座桥梁,战斗暂时陷入了对峙。

        战斗稍稍缓和下来,我们才发现朱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意识。他带着苦楚的表情,像经历了长时间思想斗争似的地向叶未零说道:“叶未零同志,我决定向司令部作出检讨,并申请将宫崎战场的指挥权移交给你。”

        老叶显得窘迫起来:“我只是来观摩作战的……”

        “叶未零同志,我并没有说过谎,”朱捷沉重地向我们申诉道,“虽然我记不清鹿儿岛工业园区战役的指挥细节,但我确实坚信是自己完成了那次指挥。可现在我觉察到,我的大脑出问题了!并不是我自己记得指挥了那次战役,而是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脑子里向我暗示这一点,并强烈地指使我照此向司令部进行报告。可事实不会说谎,如果我真的亲历过鹿儿岛工业园的胜利,如果我真的积累了那样的作战经验,就断不会在宫崎战场上有如此差劲的表现!我们得正视这个问题,及时停止这次错误!你的作战能力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我认为你才是宫崎战场和九州方面军指战员的最佳人选,我要向武修戎首长自行申请降职,并举荐你!”

        “朱捷同志,你知道这么做对你自己意味着什么吗?”叶未零提醒他,“你可以继续担任宫崎战役的指战员,我和苦瓜脸来协助你,这样不会给我们任何人带来负面影响。”

        “我作为军人的个人尊严与荣誉不能通过虚假的欺骗来取得!”朱捷像受到冒犯一样激动起来,“既然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能力配不上现有的荣誉,就应该果断放弃它,我会申请到更基层的部队去重新参与实战,直到我的作战能力锻炼得和你一样优秀!”

        “朱捷同志,”叶未零重重地和他握了一下手,“我十分敬佩你!”

 

        老叶接管了朱捷的指挥部,他就这么意外地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第一辆基地建设指挥车。但宫崎战场的严峻形势仍然没有解除,司令部诚然错估了朱捷的作战经验,但他面对的也确实不是简单的敌人。侦察结果显示,与我们敌对的那位太平洋前线指挥官,只在两座桥梁的北岸布置了少量防御兵力,而将大部分兵力编成了快速机动集群,随时准备对两处桥头防线进行灵活支援,叶未零反复尝试向桥北的宫崎基地进攻,穷极了两路并进、佯攻、机动分派进攻兵力等各种手段,但每一次对岸的机动兵力总能及时赶到受到攻击的桥头,且投入的兵力无比精准,总是比我们的进攻兵力刚好多出一点点,确保能够将我方击退、而又精打细算地绝不浪费冗余兵力,仿佛是一个严谨的数学家在进行指挥作战,有好几次我们的突击队已经攻入了北岸桥头阵地,可还是功亏一匮地被敌方机动援兵撞了回来。

        “真正的数学家当不了指挥官,”老叶灰头土脸地分析道,“太过于专注绝对精确的兵力计算,会使指挥官忽略更重要的其他战场因素。对面那家伙是怎么做到战略方向不出错的情况下,还能死抠这么多战术细节的?莫非他的天灵盖下长了两颗脑子?苦瓜脸,去查一下当面的敌军指挥官是什么人物。”

        由于久久攻不过桥头,叶未零决定集中兵力优先解决孤立于西南方向的一座敌军营地,它的地理位置位于河南岸,在先前的战斗中被朱捷成功切断了与北岸主基地的联系。空中侦察发现此地建立了一座军用机器人控制中心,而随我们前来的那位技工则认为,里面的数据终端很可能存储着与未来坦克X-0有关的重要资料。

        鉴于敌军在此前战斗中有宁愿销毁掉机密资料也不愿让我们缴获的先例,技工同志冒险地跟着老孙等人的突击队冲在第一线,他们从机器人控制中心所在的那一角突入敌阵,甚至双方还在激烈进行着交火,技工便在几名战士的护卫下顶着弹雨冲进了控制中心。

        “‘韦陀’呼叫‘济公’,”老叶顺着先前的话头,把无线电通讯呼号也给定下来了,“控制中心情况如何?”

        “问题不大,试图销毁数据的敌军技术员被控制住了,我已经切断了控制中心与宫崎基地主系统的连接,以免敌人通过远程操作来破坏数据,现在正尝试接入控制中心的数据库。”技工在通讯画面里向我们报告,在他背后,负责护卫的老马、老猪还在和控制中心里的几名卫兵、技术员扭打成一团,一度有一只捏刺刀的手伸到技工脑勺后头晃荡,随即被老马几枪托砸老实了。

        技工头也不回地飞快敲打着外接终端键盘,仿佛身后的厮打不过是电视机里的画面:“见鬼,他们留了个心眼!未来坦克的技术资料被分成两部分,分别存储在了两座不同的机器人控制中心里,采用的是一种连锁加密技术,两套数据互为密钥,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继续占领北岸的第二座机器人控制中心,才能够得到所有资料。”

        “了解,你们先从控制中心退出来,前去支援的基洛夫空艇马上就要抵达了,轰炸有可能会波及你们所在的位置。”叶未零命令道。

        “等等,还有一个发现……你在跟一台电脑打仗!”技工继续报告道,“我通过这里的终端窥视了基地的整体系统信息,他们的基地建设指挥部里根本就没有指挥官在调度作战,所有敌军都在接受宫崎研究基地智能安保系统的指挥!这是金川工业研发的第一套人工智能,被称为‘疾风’系统。”

        叶未零把凑向作战连线屏幕的脸抬起来,五官绷得僵硬:“这下说得通了,对面的指挥官是一台配备了人工智能系统的超级计算机,它的运算机能比人脑更强大,所以才能永远比我更快速、更准确地计算出兵力配比最优方案。”

        “这下怎么办?”我问道,“咱的脑子好像不够用啊。”

        老叶沉默地在作战连线指挥地图上来回扫视,就好像在决斗前的对峙过程中观察他的对手。几分钟过后,他指着地图其中一角命令道:“把这里放大,那台长剑步兵机甲在干什么?”

        “长剑”式步兵动力装甲,是太平洋阵线用来替换防空装甲车的新一代多功能载具,金川工业最早准备把它作为提供给警视厅的全自动执法机器人而进行研制,但不成熟的全自动智能控制系统在东京进行原型机示范测试时发生故障,导致“长剑”原型机在媒体面前误杀了一名观摩的企业家,一度在日本社会轰轰烈烈掀起了关于“机器人危机”的论战,这也导致正式列装的“长剑”机甲将人工智能控制系统降为辅助,重新增加了传统的手动驾驶方式,由一名驾驶员负责操纵。日本战线开辟以来,我军战士们对这种极具科幻感的双足机甲评价是“花里胡哨”,认为它不过是把轮子换成腿的斯特赖克装甲车而已,在此前的战斗中,我们还从未见过这种装备有现在这样怪异的行动,老叶注意到那处作战地域,位于河岸对峙线与正在受到基洛夫空艇轰炸的西南角前哨基地之间,那台“长剑”机甲向着西南方向基地踏出一段距离,接着便原地掉头向着河岸对峙线踏进,走回了相同的距离之后,又再次回身重复这种无休止的往复机动,直到座舱里那名忍无可忍的驾驶员跳出来冲着它的机械腿狠踹了一脚,然后手动切断了它的AI辅助操纵系统,这才改用纯手动操作将它开回了河岸附近。

        “它当机了?”我问道,“这是机械师该关心的问题,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上头。”

        “微小的行为也许会反映出整个‘疾风’系统的特点,不过……你说得对,我没功夫去考虑这些细节,”老叶赞同道,但接下来我发现他赞同的角度与我并不一样,虽然他不愿自己浪费时间,却想要拿这件事去浪费别人的时间,“苦瓜脸,把这段作战连线实况录象保存下来,向司令部申请转发至阿克赛钦科研基地,让芸姑娘给咱们参谋参谋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芸姑娘去了阿克赛钦?”

        “怎么,你没听说?人民解放军‘大迭代’计划已经正式启动了,人民军事委员会决定在未来三到五年内对全军武器装备进行跨代式的更新换装,以期让我军装备达到世界一流水平,好应对随时可能恶化的战争形势,阿克赛钦科研基地就是这项计划的大本营。芸茹先前在军工科研领域的出色表现早就引起军事委员会注意了,但她糟糕的心理状态使得首长们不敢予以过多信任,自从我们改变了对她的监护环境之后,情况得到了根本性的改观,芸茹同志能够像一名正常的科研人员那样参与研究项目了,她的心理精神状态也稳定下来,并且在咱们科研部队取得了更瞩目的研究成果,人民军事委员会力排众议,决定由她牵头成立科研团队来负责‘大迭代’计划最主要的部分,并把阿克塞钦科研基地所有核心设备的使用权限赋予给了她。”叶未零把他认为所有重要的战场信息数据打包整理好,“现在我需要一颗科学家的大脑来帮忙解释发生在金川工业园的事情,而芸茹也肯定会对金川工业的研究成果感兴趣的。”

 

        芸茹在战役僵持到当天中午时发来讯息,声称她对“疾风”系统的工作特点有了一点儿眉目,我们通过司令部的作战控制系统连接到了阿克赛钦基地的通讯画面。

        老天,他们简直是在阿克赛钦基地度假!画面接通的时候,那帮科研员正戴着草帽和墨镜在基地操场上晒日光浴,排了长队等着领新做出来的冰淇淋。

        “军事委员会把‘大迭代’计划交给这些家伙真的没问题吗?他们会把咱们的阿克赛钦基地变成游乐场的!”我抱怨道。

        老叶却看到了一些不易注意的细节:“苦瓜脸,阿克赛钦基地可是在雪山上啊,在这个季节有这么大的太阳吗?他们甚至在高寒地带吃冰。”

        我这才注意到这些异样情况来,不仅是那些研究员懒懒散散的,画面里驻守阿克赛钦基地的战士们也在对着天空欢呼,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奇迹。背对着通讯画面的芸茹这才注意到讯道已经接通了,连忙把她的草帽和那杯吃到一半的冰淇淋丢到一边,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两位同志,欢迎你们成为改进型核子反应炉开机仪式的见证者,更加清洁,更加安全,也更高效,这就好像拥有了一轮人造小型太阳,仅仅是它运作时散发的余热,就足够让苦寒的阿克赛钦基地也感受到温暖了。”

        这么说,画面里的光亮和热量并不是来自太阳,而是来自试机成功的新型核子反应炉?我还没回过神来,芸茹又指了指被研究员们围着的那台地球仪大小的“冰淇淋机”:“对纳米离心机小型化论证模型的研究也进展顺利,大家累坏了,决定借这个机会庆祝一下,用离心机搅拌出来的纳米级冰奶油绝对是世界上最细腻的。”

        “这一切都很有意思,但你知道我现在更想听听你对‘疾风’系统的看法。”叶未零说。

        “想想你先前看过的阿西莫夫作品《环舞》,你会更容易明白发生在那台长剑机甲身上的事情。(注:《环舞》,阿西莫夫的短篇小说,两名到水星建立科研前哨站的科学家命令机器人斯皮迪去腐蚀性很强的区域采硒,以便修复关乎生存的光电元件,但下达命令时没有注意强调采硒这一任务的重要性,斯皮迪在靠近对自身机体有损伤的硒矿区域时,思维逻辑里的机器人第二定律——遵循人类的命令去采硒,与第三定律——保护自己,发生冲突之后达成了电势平衡,导致其在“靠近硒矿执行命令”与“远离硒矿保护自己”这两个行为之间左右摇摆,因而沿着硒矿周边的临界安全距离反复走圈,最后两名科学家冒险走到水星的阳光下让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触发了斯皮迪思维逻辑里“保护人类”的第一定律,从而促使斯皮迪返回救人并摆脱了宕机状态)”芸茹翻看了一下宫崎战场的战地报告,“虽然我们无法掌握‘疾风’系统的完整程序逻辑,但根据现有的作战表现来看,可以作出以下推测:它把本系统核心CPU所在的基地建设指挥部,以及两座机器人控制中心当作首要保护目标,因为这里面存储着金川工业的核心研究成果,是敌人宁愿销毁也不愿让我们缴获的;而其他普通部队的阵地被它作为次要目标。


        当时你们已经占领了西南哨站的机器人控制中心,但还没有完全歼灭那座哨站里的敌人,‘疾风’系统判断这处控制中心已经失守、从首要目标名单上消失了,整座哨站也随之降格为了次要目标。你派遣了威胁较大的基洛夫空艇去轰炸西南哨站这一次要目标,但同时也派出了威胁更小的旋翼兵集群去袭扰保卫着首要目标的河岸防线,于是‘疾风’系统在考虑如何使用西南哨站与河岸防线之间这唯一一台可用于防空的‘长剑’机甲时陷入了矛盾。当它指挥这台‘长剑’靠近西南哨站时,面临的情况就是‘放弃了受到空中威胁的首要目标、前去救援次要目标’,这与它优先保护首要目标的逻辑是相冲突的,于是它改变了指令,要求‘长剑’折返回去加强河岸沿线的防空力量;但当‘长剑’向河岸折返时,情况又变成了‘放弃受到严重威胁的次要目标,把兵力浪费去救援情况并不那么危险的首要目标’,与它精确分配兵力的计算逻辑又发生了冲突。这两种冲突形成了一个闭环矛盾,使得它反复尝试改变命令、但每次改变命令都会再次陷入另一种的逻辑冲突之中,从而导致了那台‘长剑’机甲接收到反复更改的指令并在原地来回折返。对于人脑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长时间犹豫的问题,所以那名操纵‘长剑’的驾驶员在意识到指令出现循环问题之后,就选择切断自动控制而改为手动操作,结束了这种宕机状态;但人工智能与人脑不一样,它只能严格按照已编定的行为逻辑作线性运行,金川工业的开发者们没有考虑到如此复杂的战场情况并为它编写相应的处理逻辑程序,这就使得一个原本很简单的选择题出现了程序逻辑死循环漏洞。”

        我听得云里雾里,但老叶似乎听懂了——至少他显出一副听懂了的模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是科学顾问,只负责解释现象,不负责解决问题,你才是指战员!”芸茹把皮球踢了回来。

        “芸茹同志,你可不应该这样让我们失望啊,我们请求你解释‘疾风’系统的逻辑漏洞,不就是为了把这种漏洞扩大化、好寻求导致敌方整条防线的混乱吗?你身边可是有能够承担‘大迭代’计划的最优秀科研团队啊。”

        “他们只懂科研而不懂打仗,我得找一颗指战员的脑子来讨论这个问题。”芸茹答道,“如果你想把这个漏洞复制到整条敌军防线上,就得试图营造类似的矛盾形势,我看过你们的作战地图了,河岸对峙线上有两座桥梁,西侧桥梁直通‘疾风’系统CPU所在的敌方基地建设指挥部,东侧桥梁靠近第二座机器人控制中心,现在这两处阵地对‘疾风’系统而言是同等重要的首要目标,所以它会绝对严密地分配兵力,不给你留下任何打过桥去的机会。想要打破当前形势,你得设法把东侧桥梁正对着的第二座机器人控制中心也降格为次要目标,就像对西南哨站所做的那样。”

        “可是,这也是个悖论啊,要把它降格为次要目标,就得打过桥去占领那座控制中心;可无法把它降格为次要目标的话,就没办法破坏‘疾风’系统的防务指挥、也过不了桥——你一个科学家怎么提出这种办法来呢?”

        “思考,叶未零同志,思考!颅腔里那颗发散性思维的生物大脑,不是让我们用来像电子计算机一样钻逻辑悖论的牛角尖的!”

        我不知道此时参与这场聪明人之间的对话是否合适:“知识分子们,我说……咱们把西南角那座控制中心里的核心数据删掉怎么样?两座控制中心里的数据是要合在一起才能发挥作用的,删掉其中一座中心里的数据之后,桥北岸那座控制中心里剩下的一半数据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它将变成一处普通的次要阵地。”

        他们两人各摆出一副苦瓜脸,然后几乎是同时达成了共识:“苦瓜脸同志……”“你真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啊!”

        这算是在夸我吗?

 

        西南角哨站已经在基洛夫空艇的阴影之下化作一片废墟,那座机器人控制中心是唯一保持完好的设施,待在里面的技工对我们的新命令感到无法理解:“删掉这里的数据?指战员同志,你不想要未来坦克X-0了吗?”

        “比起这个来,我更想要‘疾风’系统主数据库里的其它更多研究资料。”叶未零答道,“你还没有对那里的资料进行任何移出操作吧?”

        “对,还没尝过鲜呢。”技工非常沮丧。

        “那现在撤消你的人工阻断,让这座控制中心与‘疾风’的主系统重新恢复连接,让它知道数据没有发生过泄漏,最好让它亲自进行格式化操作,这样它就会确信两座控制中心的数据对我们来说都已经完全无用了。”

        技工执行了命令之后,马上报告道:“‘疾风’系统已经恢复对此地数据库的连接了,正在进行安全性检索……它想把这里的数据打包转移到主数据库去!”

        “手动删掉它们!”叶未零命令道。

        单纯的删除操作,比进行海量数据传输所花的时间更少,技工成功赶在“疾风”系统将控制中心里的数据夺回之前,将它们全部进行了格式化消除。现在两座控制中心都失去它的战略价值了。

        叶未零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他将西侧桥梁定为佯攻方向,东侧桥梁作为主攻方向,迫使“疾风”系统再次面临了这种矛盾局势:当它将机动援兵派往靠近指挥部的西侧桥梁时,就面临“救援受威胁较小的指挥部,放弃了受威胁较大的东侧阵地”的情况;当它将兵力改而派往东侧桥梁时,就陷入“只救援次要目标,置首要目标指挥部于不顾”的境况。敌人的整支机动集群都在反复更改的命令之下,陷入了与先前那台“长剑”机甲一样在两座桥梁之间来回机动的“宕机”状态,这在作战控制指挥屏幕上看起来非常荒唐,但对于机动集群下属的敌方部队而言,他们只会以为是我军在反复袭扰不同的桥梁并导致“疾风”系统随之更改相应部署,而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挥者已经陷入逻辑死循环了。

        在得不到有效支援的情况下,主攻方向的东侧桥梁很快被我们突破了,老孙等人组成的那支突击队脱离了主攻部队,护送技工绕开敌军机动支援集群,向着存储了“疾风”系统CPU和大批金川工业研究资料数据库的敌方基地建设指挥部冲去,按照技工的观察,如果大部队一齐攻入指挥部,“疾风”系统可能会为了保护数据而选择将其全部删除,令我们再次失去缴获那些研究成果的机会,可如果只有一支兵力有限的突击队突入指挥部,“疾风”系统也许会在受到威胁较小的情况之下,试图花费较长时间将数据上传到金川工业的总数据库、而不是直接删掉它们,这会给我们留下更多的时间来尝试夺取资料。

        突击队撕开了外围机枪碉堡防线突入到敌方指挥部附近,动员兵们在空旷的方场上分散开来四面警戒。

        “安全!”面对着指挥部方向的动员兵大喊道。

        “安全!”“安全!”负责另外两个方向警戒的战士也接连报告,第四名对着外围林地的动员兵正准备喊出那句“安全”时,却注意到大片七叶树的顶冠猛烈摇颤了一下,随即改口道:“注意警戒!”

        士兵们刚刚各自找到掩体躲好,准备应对从林中冲出的敌人,却不由得纷纷抬起头来,愕然看着高大的七叶树成片折倒压下,一辆“玄武”式战斗要塞轰然从林中冲了出来,驾驶员和满舱载员应和着引擎轰鸣用日语齐声大吼,隔着装甲都能听到他们的高呼:“全垒打!”

        那是一台被强化成了坦克的运兵车,一台移动的火力堡垒,重型坦克研发技术一直是同盟国陆军的弱项,而太平洋阵线采取了一种特殊的思路来弥补这一空白,他们避开了设计重坦克所需要面对的复杂炮塔构型瓶颈,采取了结构更加简单的装甲运兵车样式来制造超重型主战突击车辆,缺乏主炮炮塔所带来的火力贫弱问题,则通过加装带有射击孔的宽大运兵舱予以弥补,宽阔的舱内空间可以容纳火力凶猛的重型反坦克步兵在车体内向各个方向开火,大大扩展了射界。围上去的突击队战士纷纷被车载30mm机关炮抽碎成一团团血花,老唐的旋翼机试图从顶部寻找攻击较薄弱的装甲部位,在掠过战斗要塞上方时被车顶的防空火箭发射窠所击中,就好像擦中了一棵突然生长出来的火树一样,拖着黑烟迫降在被压倒出大片空地的树林里。

        “铁王八!铁王八!咱们的呢?”老孙等人纷纷从战斗要塞的正面避开,以免被高速冲撞的重装甲碾死。

        “主炮装填!”随队掩护步兵的一辆“麒麟”突击坦克从相反方向突入方场,双联滑膛主炮同时发出一阵钢铁的轰鸣,两发115mm穿甲弹磕在战斗要塞的正面装甲上,就像两柄断开的矛头一样被弹到数米之外凌空炸开,战斗要塞载员舱里的光棱步兵透过射击孔向“麒麟”坦克集火,耀眼的激光束像猝然抽出的长剑一样削开了坦克炮塔侧面的装甲。

        “蛮不过!”驾驶员在无线电里嘶吼道。

        “绕着打!”差点被激光削掉胳臂的车长仍然探在舱盖之外观察方位,“它没咱们快!”

        “麒麟”坦克开始围绕敌车做向心圆周机动,硕大的炮塔在环绕过程中不断调整指向,将炮镜准星死死锁在战斗要塞的车身上,像在跳一支死亡圆舞。“玄武”座舱里的光棱步兵们则反复移动向不同的射击孔去追袭目标,原本集中在正面的火力也被绕圈躲闪的“麒麟”坦克拖散了,战斗要塞粗重的履带则开始进行差速转向以期将火力最强劲的正面重新对准目标,车体下的混凝土地面被绞出一道道密集的槽痕。孙猴子和大老沙猫腰躲在“麒麟”坦克另一侧跟随绕进,借着坦克装甲的掩护,把辐射炮和特斯拉线圈探出来进行火力支援。

        “指战员,根据对第一座机器人控制中心的系统监控结果显示,‘疾风’的主系统开始将内存数据上传到金川工业总部终端了!”指挥部里的情报员提醒道。

        “时间来不及了!”技工在讯道里喊着,“等它完成了资料转移,就会把宫崎基地里的数据库完全净空,我得尽快到它的主机那儿去!”

        “不要冒险!”叶未零尽量把声音压沉,“看样子他们的机动支援集群开始注意到AI指挥出现问题,并对指挥部进行回援了,你们牵制住那辆战斗要塞,尽量减少伤亡,后续主力部队的重装甲支援马上就到!”

        就在跟进支援的“女娲”加农炮冲进敌军指挥部阵地之时,我们的作战控制连线屏幕突然变成了一片杂乱的雪花条,讯道也被杂音所充斥。

        “怎么回事?还有能用的设备吗?”老叶将对讲机一砸。

        “所有电子设备全都瘫痪了,‘疾风’AI对我们实施了EMP干扰!”我看着满室噪响失灵的通讯指挥设备,感到自己沉入了无声无光的深海,“太平洋阵线在试图仿造我们的电磁脉冲站设备!”

        我们失去了对战场的感知,再次陷入了最初登陆鹿儿岛滩头时那种茫然的恐惧之中,仿佛一颗与所有器官分离、被浸入了培养缸中的大脑。等到那漫长的几分钟终于过去,EMP干扰效果渐渐减弱之时,我们在布满杂点的通讯画面上,看到那台战斗要塞正冲着技工身上的携行记录仪镜头碾过来,它的装甲上布满了辐射炮和磁爆线圈的灼伤、坦克炮击的凹痕,车体里冒出的浓烟像波浪中的水草那样漂浮着,但这不死的怪物仍然在蹒跚着继续碾进,直到老猪突然从侧后闯入画面,攀上重伤的战斗要塞侧装甲,将火焰喷射器捅进了射击孔进行喷发,汹涌的火焰顿时从那台巨大战车的每一处缝隙中冒出来,在封闭空间中喷射燃烧所造成的反冲力量把老猪从侧装甲上掀开,随即整台战斗要塞被内部殉爆撕成了好几大块,全身燃烧着的敌军载员们在火焰中狂奔,直到被子弹击中结束了痛苦。

        而在燃烧着的残骸背后,我们愕然发现敌军指挥部已经被突击队携行的反装甲火力轰塌了,技工绕过战斗要塞的残体,和工程兵们在指挥部的废墟中翻找了好一阵,然后欢呼着抱出一台几乎和他上半身一样大的沉重黑色数据终端,用尽全力高高举起:“指战员!我找到它了!这是‘疾风’系统的主机,存储着金川工业研究成果的数据库,还有‘疾风’AI的CPU,全都在里头沉睡!刚才我建议突击队摧毁了这座指挥部,强行关停了‘疾风’系统以切断它转移数据的进程,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在24小时之内恢复这台终端里的大部分数据!”

        我还僵在原地没有反应,老叶则长出一口气摔回到他的座椅上。我们看到那台差点被战斗要塞拆了的麒麟坦克,带着累累伤痕驶进通讯画面,被战场一侧斑驳的树影和林间破败的神社鸟居掩映着,突击队员们合力把技工抬上坦克,带着一面从指挥部废墟里缴获的太平洋阵线残旗,和车组成员们一同高踞在炮塔上,让敌旗在火与烟中残飘成一尊纪念雕象式的剪影。老叶亲手把这幅通讯画面截存了下来:“明天,这将会是报纸头版上最好的胜利宣传照片!”

        失去指挥的敌军残部,陆续被击溃或选择了投降,而技术员们从那台缴获的主机里找到的东西,远比这场战役的胜利本身更加珍贵。除了海量的金川工业研究成果资料之外,我们还近乎完整地获取了“疾风”人工智能的源代码,虽然它在实战中表现出了种种仍待完善的漏洞,但这终究是带着我们窥见人工智能指挥技术的第一颗“禁果”,在日本见到的一切时刻都在更新着我们对科技的认知,正如那些金川工业科学家所说的那样——“现在就是未来”。

        老孙等人所在的那支科研部队突击小队,则因为在夺取“疾风”AI的战斗中起到了关键作用,而受到了司令部的通令表彰,按照人民军队以实战成绩来授予荣誉的传统,他们以自己缴获的战利作为荣誉纪念,被授予了“疾风突击小队”的特别番号。


《逆鳞》重置版 第四章 科技之钥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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