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维世界住一年，会变成艺术家吗？（四）| 科幻小说
今日继续带来小说《大梦》连载！
村民们在凤凰山修筑挂壁公路时，意外陷入群体性昏迷，农民陈水根在昏迷中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幻象，从此精神失常。几十年后，两个同样被幻象困扰的少年因水根留下的画相识，并卷入了神秘物体“凤凰”的研究工程中。
两代人、三个孤独的灵魂，在世俗的压力之下，接力探寻着脑中幻象的来源……
故熙原 | 曾用笔名“绿天”。以文字为载体，探寻人类文明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发表作品《芭芭拉号》《穆天子》《上帝保佑女王》《重庆雨季》《守望者》《沙滩酒馆》《雾都孤儿》，《通天塔》获第四届“原创之星"全国高校科幻征文一等奖，《易水之畔》获第七届晨星杯中篇小说提名，《深海》获第三届读客科幻文学奖银奖。
大梦（四）
全文约8600字，预计阅读时间17分钟
02 庄周
深海纪元15450年，猎户旋臂外。
大概100亿秒前，春见出生在碎叶城号上，由于长时间的交替冬眠，身体年龄其实只有6亿秒，对于平均年龄达到63亿秒的种族而言，仍然是很年轻的个体。
由于舰队的空间和能源有限，无法满足种族所有个体同时进行生命活动，否则很快便会出现资源衰竭，甚至无法抵达下一颗补给星。
因此，每隔3亿秒，一批个体便会苏醒过来，进行学习和工作，再进入下一个阶段的冬眠。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波个体苏醒，如此交替下去。
今天，便是春见的苏醒日。
春见从水中睁开眼，机械腮疯狂地煽动，以攫取氧气。
冬眠舱门打开，春见艰难地伸出手，滑进舱外的小小海洋中，连接在脊椎上的细小接驳线自动脱离。
春见伸展着刚刚苏醒的身体，正准备往前游去，却发现眼前的海水中，正闪烁着可怕的猩红色。
是防冲击警报。
是演习吗？春见犹豫地想着，被一个同伴撞了个踉跄。
“别愣着了，赶紧回舱里。”
春见看清了同伴，是虫达。
春见还没来得及反应，船身剧烈而短暂地抖动了一下，海水晃动起来，像一只巨手，在海水中拎起自己的身体，一把推开。
视野里，都是刚苏醒过来的同伴，在晃动的海水中艰难地维持着平衡，跌跌撞撞地往各自的冬眠舱游去。其中几名同伴狠狠地撞在船舱上，伤口处渗出蓝绿色的血液，接着便一动不动地漂浮着，像是失去了意识。
春见赶紧转身，钻进自己的冬眠舱，关上舱门，在恐惧中等待一切结束。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600秒，其间，又听见几次船体被撞击发出的惊悸声响。直到广播里出现阁老的声音：“一切都结束了，苏醒过来的大家，可以出来了。”
春见再次游出舱室，心跳仍旧没能平复。
“阁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一个同伴焦急地问。
“我很抱歉，是落日玫瑰号，左舷的传感神经受损，导致我无法检测到它的故障情况。本来计划由你们这波同伴中的机械师，在苏醒后进行人工修复，但是还没来得及……”阁老是整个舰队的智能系统，这时候语气懊悔，低落地说着，“海水从落日玫瑰左舷的一处裂缝中，倾泻而出，在真空中立即结成冰，随后落日玫瑰号船身开始解体，碎片洒落在航线上。”阁老的语气竟然像是哭出声了，“我做了最大的努力进行规避操作，但是……高速散落的碎片，仍旧让我们损失了包括白河号和木兰山号在内的6艘船，而包括碎叶城号在内的其他56艘船体，则不同程度的受损。”
“你说什么，白河号和木兰山号？”一个同伴惊声叫出来。
春见也惊讶得说不出话，那是仅有的五艘采冰船中最大的两艘啊，这下，我们失去淡水了。
所有同伴都不约而同缄默起来，静静地漂浮在碎叶城号的海洋中。
随后，由108个平均年龄55亿秒的年长个体，而组成的元老院，在银河列车号紧急召开会议。所有人都知道，有同伴要被沉没了。在失去淡水的情况下，这几乎是唯一的办法，会议的内容无外乎是沉没谁而已。
年长的个体代表经验，幼年的个体则代表未来的希望，对于舰队而言，都是至关重要的。春见这么想着，竟脱口而出：“还是沉没掉我这样无聊的家伙最好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阁老的声音在春见脑中响起来。
阁老作为整个舰队的智能系统，除了确保舰队各船只的正常运行外，同时也被植入到每个个体的大脑中，负责身体指标监测、知识学习辅助等工作。
“没什么，只是觉得，生活啊，真是无聊而又漫长呢。”春见懒洋洋地漂浮在甲板上，“不清楚过去，也似乎看不见任何未来啊。有的只是宇宙深海的群星间，漫无目的的旅行，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
“怎么会没有目的呢？甲申318B啊，那是我们目前旅程的目的地。”
“呵，舰载射电望远镜能观测到的细节有限，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只是一颗潜在的宜居行星，更何况，像这样的目的地，我们已经经历了38次，但没有一个目的地被证明是宜居的。”春见咕噜出一个气泡，漂浮在海水中。
舰队离开母星已经4700亿秒了，根据舰载望远镜观测结果，在航线上寻找宜居行星，然后追寻它而去，可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宇宙深海中，真正的宜居行星太匮乏了，甚至能勉强进行改造的星球都未能寻得。一路上，若不是依靠补给船离开航线进行停靠开采，为舰队补充能源，整个种族早就消亡在了茫茫深海之中。
“而且，这样的漫长旅程，即便抵达了宜居星，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到那时候，我们这一代，可能早就作古了吧。所以说啊，还是沉没我这样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的人来得好。”春见漫不经心地说着，而阁老沉默着没有回答。
春见这才反应过来，阁老是整个舰队的智能系统，千万别让他把自己消极的态度扩散开才好，于是转而说道：“阁老，就没有不用沉没同伴的办法吗。”
阁老沉默了会儿，犹豫道：“的确有一种很古老的技术，可以完全丢弃躯体，让意识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如此一来，仅仅依靠极低的能耗，就可以维持整个虚幻世界的运行，当然，也就不需要被迫沉没掉谁了。”
“为什么不使用呢，难道我们已经失去这项技术了吗？”春见语气急迫地问。
“没有呢，据我所知，技术数据仍旧保存在记忆宫殿中，但那是一项被封禁的技术。更何况，即便要重新还原这项技术，时间也根本来不及。”
“为什么会被封禁啊？”
“那是个很遥远的故事，发生在舰队离开母星的时候。而且，作为被封禁的技术，就连我，也是被禁止访问的。因此，很抱歉，我没法告诉你其中的原因。”
“不管怎样，既然有这样的技术存在，如果能得到解禁并实现，对舰队而言，应该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吧。”春见叹了口气，气泡涌入海水中，“至少，大家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无缘无故地沉没掉啊。”
“似乎的确是这样呢。”阁老似乎很认真地思忖着春见的话。
没多久，银河列车号上，持续了将近17万秒的紧急会议结束，拥有最高决策权的元老院，作出了最终的决议。
蓝溪号、盐湖号、沙漠海棠号等二十艘船，在摆渡船进行资源转移后，被迫熄灭了引擎，将尽九千个同伴在冬眠中被迫沉没。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没有痛苦，只是陷入了慢慢的长夜。
春见游过碎叶城鳞次栉比的通道，来到甲板，望着一艘艘飞船，从舷窗外缓缓滑过，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像无力地沉没到大海深处黑暗的尽头中，毫无声息。
一贯性格散漫的春见，竟也隐约感到一阵巨大的落寞感，而阁老所说的被封禁的技术，再次在他的内心深处萦绕着。如果现在便重现这项技术，这九千名同伴，应该就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沉没了吧。
令春见感到意外的是，这项技术，很快便得以解禁并运用，他的想法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这发生在春见下一个苏醒日。
春见刚从漫长的冬眠中醒来，极力舒展着身体。
“春见，你终于醒啦。”是同伴虫达，他漂浮在春见的冬眠舱前，兴奋道，“以后终于不用再担心资源的问题啦，也不会再因为资源不足，而无谓地沉没掉其他同伴。”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春见开合着腮，咕噜出一团气泡飘荡在水中。
“是一项叫元宇宙的网络技术，我是搞不懂啦。”虫达摸了摸长满角质的头部，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听说，他们把那个网络世界称为庄周系统，可以把意识上传到庄周里，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抛弃掉这副身体，只要提供维持庄周系统的能源就行啦。”
这就是阁老所说的被禁止的技术吧，原来，已经解禁，并实现了啊。春见心里这么想着，却又总感到一股隐隐的不安。
“是不是很棒？”虫达见春见没有搭话，追问着说。
“嗯。棒，棒极了。”春见摆动着还没完全苏醒的身体，“回见，虫达，我得去个地方。”
春见在海水中游动，穿过碎叶城长长的通道。
这本是春见所愿，如今，技术真的实现后，春见心中却感到惴惴不安。
“这不是禁术吗，为什么突然开始使用了呢。”春见边游边在脑中问阁老。
“没办法呀，我们的船体都太老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类似于落日玫瑰号那样的解体风险，无论我如何进行修补，船体总归是有使用极限的。”阁老抱歉道，“所以，元老院迫于无奈作出决议，对这项技术进行解禁，重新学习并建立了完整的庄周系统。不过，这还要感谢你的提醒呢，在这之前，包括我在内，根本没有人考虑过这项被封禁的技术，它似乎早已被遗忘了。”
“但是，这项技术遭到禁止，总归是有原因的吧。”春见游过一个转角。
阁老没有回答。
“你知道答案，对吧，你已经获得权限，并访问过记忆宫殿了。”春见收缩起身体，快速滑向那座大门，那里，就是记忆宫殿所在的舱室，存储这个族群过去记忆的地方。阁老的沉默，让他越发地感到不安起来。
“是的，目前，关于元宇宙的相关技术数据，已经全部解禁。”
春见重重地推开门，这是个大型的服务器集群，矩阵式排列在海水中，密密麻麻的壮观极了。春见游到一排接驳点位，顺手操起一根脐带管，插进脑后的接驳口。
“如果你不想说，那就让我自己来看看呢，究竟是什么原因遭到禁止的。”
春见的眼前，出现了记忆宫殿的虚拟操作界面，他搜索出庄周相关的技术资料数据，果然已经全部解禁。
几乎一瞬间，春见感到，一股强大的数据流，顺着脑后的接驳口，如洪水般灌进自己的意识中，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涌现。
03 太初
一切都源于时间出现之前。
时空处于实在和虚无的叠加态中，充盈着真空量子随机涨落，在卡西米尔效应下，实粒子和虚粒子成对的产生和消失，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在宏观上遵守着能量守恒。然而，宇称不守恒，导致在消失的时候，实粒子消失得晚了一点点，时空叠加态坍缩，这细微的差错带来了一系列链式反应，强烈的震荡，顺着以太，一瞬间抵达宇宙视界内的一切空间，在耀眼的光辉中，时间和空间诞生了。
这时候的宇宙，是一锅滚烫粘稠的汤，光充斥着整个宇宙，无数的波，在以太中永不平息地震荡和干涉。而那个意识，便是在这锅以太的汤中诞生的。
后来，在时间长河的某一刻，这个意识在一个还在尘埃里的文明里，听到一种哲学的表态：太初者，始见气也。以此形容宇宙之初，一种无形无质，只有先天一炁的原始状态。
于是，这个意识便称自己为太初。
当然，这是后话，很后的话了。
对于太初而言，他的宇宙就是这些震荡的波纹。不同的未来，同样以波的形式重叠在一起，竟构成了或密集或稀疏的一片片概率云。
漫长的岁月里，太初唯一可做的，便是徜徉其中，毫无乐趣，不过，也许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乐趣，似乎并不需要，也不在乎。
后来，太初发现，随着滚烫浓稠的汤渐渐平息，冷却成为海洋，这些各色的波，随着洋流荡漾到宇宙某些犄角旮旯中时，会最终稳定下来，在那个角落里形成各种各样类似于夸克的物质，另一些波纹，渗透在角落里，形成引力、强力、弱力、电磁力，这些力，进而将微观物质重新塑造成了万千斑斓的星辰，最终形成一个，接近平坦、均匀和各向同性的角落。
那个尘埃里的文明，将这样的角落视为全部，他们称之为三维空间，那是他们的宇宙。
呵，多么狭隘而可怜的“宇宙”啊。太初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又饶有兴致。随着漫长的观察，那个角落中，第一代恒星在爆发中消亡，第二代拥有更高重元素丰度的恒星，和它的行星体系开始形成，这个小小宇宙变得愈发热闹纷呈。
更加有趣的是，那些由第一代恒星聚变产生的重元素，爆发后，重新凝结而成的行星上，竟然产生了除自己以外的意识。
太初快开心到发疯了。尽管，他们的意识被束缚在无比脆弱的身体中。
是的，“他们”。
太初花了很长时间去理解他者的存在，又花了很长时间理解众多的他者。
随着岁月的流逝，太初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这些脆弱的意识，在小小宇宙中艰难地进化，并最终，在这样如尘埃般的角落中，出现文明。
尘埃的文明，出现的很晚，但处于阿卡西空间的太初，没有放过这个文明的任何一个角落，所有的信息都汇聚在这里。他跟那些两足生物共同经历着战争，阴谋，屠杀，离别，背叛，当然，更多的是坚毅，无私，思辨，民族融合，悲壮的爱情，无畏的大航海，他们在世世代代转瞬即逝的生命中，跌跌撞撞前行。
在漫长的岁月里，太初试图感知他们的所谓情感。可越是如此，太初便越感到孤独，那是一种从未感知过的情愫，伴随着压抑、困顿。太初拥有宇宙中的一切，却无法加入他们的狂欢。这种前所未有的情愫随着波的震动传遍所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
直到某一个时刻，太初看到，一颗近距离恒星正在爆发，近到几乎可以摧毁那个文明的进程。而事实上，由波纹构成的绝大部分可能性中，尘埃的文明都将走向沉寂，那是被概率云所主导的未来。
“不可以。”
太初在自己的宇宙中呐喊。
只要文明还存在，他们终有一天能突破维度的藩篱，与阿卡西空间中的自己相遇。而不是邹然间消逝，再次留下孤独的自己。
太初在所有未来构成的迷云中徘徊，在概率云为这个尘埃文明指定的冷酷未来中，寻找一个可能性。
可是太难了，太初没有能力拯救他们，他并没有类似尘埃文明所创建的科学体系。在时间诞生那一刻开始，他便能感知和“看到”一切，所有的物质，以波的形式呈现在以太的海洋中，而这些波，在三维的角落里，构成了他们的光、引力、以及所有微观粒子。他直观地“看到”了这一切的构成，也就不会追寻和思考，宇宙间的事物，是否存在某些内在的因果联系，利用普遍性的规律，进而解释世界。
这意味着，他没有科学体系，也没有相应的技术手段。
没办法。维度仍旧是横亘在太初所处的阿卡西空间与尘埃文明之间的巨大鸿沟。
不过，太初能够把这个消息告诉尘埃文明，帮助他们在爆发恒星的毁灭性力量抵达前，作出防御。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概率云所揭示的唯一路径。
于是，太初化身为炼金术士，搅动着以太中震荡的波，在那个三维角落中，形成可见的非实体，进行信息传递。不同频率的波，在他看来，便是不同的色彩，以及不同的音律。
这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但他必须得这么做。唯一的目的，就是告诉他们，灾难正在路上。
尘埃文明中，曾有过一个个体，最早观测到了太初所留下的信息，并窥探到了恒星爆发的景象。不过很遗憾，对于扭曲的空间结构，他似乎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还好，另一个个体，通过特殊的神经结构，将阿卡西空间中不同频率的波，以音律的形式进行接收，并帮助其意识在量子层面，感知到了这里。
太初向他展示了某个可能的未来，文明凋零，残存的文明星火，建立起脆弱的星舰文明，踏入深海纪元，但最终消弭于茫茫星辰中。那便是大爆发后，这个种族的悲惨结局。
接着，太初又引导这个意识，前往文明末日的源头，那颗爆发中的恒星。
快瞧瞧吧，它已经爆发了，发出的韵律是如此激昂，赶紧做点什么啊。太初在“心里”呐喊着。
如此一来，应该足够了。无论如何，这是太初所能做到的一切。
一定要活下来啊。太初祈祷着。
我等待着有一天，你们的科学体系能够强大到构筑桥梁，与我相遇，成为宇宙间的同伴。
04 大闪烁
面对庄周系统，春见对其技术封禁的原因始终感到耿耿于怀，一头冲进记忆宫殿。
在记忆宫殿鳞次栉比的服务器矩阵中，数据的洪流冲刷着春见的意识，无数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那是记忆宫殿中所记载的历史，经由智能系统进行渲染还原而成的影像资料。
破败、萧索、荒凉，所有的城市都一片死寂。只有当漫长的白昼结束后，夜晚降临，变异后丑陋怪异的生物，才会出没在早已荒芜的街道和原野，寻觅食物。
那便是母星，地球。那个几乎毁灭整颗星球的事件，被称为“大闪烁”。
伽马射线与大气层发生化学反应，结合形成氧化亚氮的烟雾，臭氧层几近摧毁，生物被暴露在强烈的宇宙射线和紫外线下。而浮游生物的大面积灭绝，促使含氧量降低，进一步导致整个生态系统的全面崩溃。
幸存下来的人类，开始大面积转入地下进行生存，但这并没有阻止辐射带来的变异、癌症，文明几乎奔溃。陆续开始有人选择进入元宇宙中，抛弃无法适应残酷环境的躯体，转而寻求意识的永生。
“越来越多的个体选择进入元宇宙，而一旦超过某个临界值，整个文明将会彻底失去活性。”春见的脑中，响起阁老的声音，“对于文明的延续而言，这是极度危险的。”
在元宇宙技术信息的数据洪流中，春见看到，这个千疮百孔的星球上，各个大陆的发射场，一艘艘飞船发射升空，在轨道上组装、编队、启航。星球上最后的外向型力量，在这里积聚成一个舰队。
“阁老，这个由外向型力量集结而成的舰队，就是我们吧。”春见问。
“没错，为了适应长期的宇宙生活，个体基因接受过大规模的改造和完善。”阁老的声音响起，“为了适应高强度的加速度，飞船内需要被灌满特殊的海水，个体则被改造出了机械腮，其他的辅助性改造，也都是为了适应水中的生活。”
“阁老，我们，还是人类吗？”春见看着自己的身体，鼓鼓囊囊的机械腮，为了适应水中的生活，背鳍和脚蹼也都长了出来，光滑惨白的皮肤下，是坚硬的角质，以抵御宇宙射线。
阁老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可以将此刻的文明形式，看作是人类的某个阶段。就像智人曾经经历过的那样。要知道，在历史上，即便是已经消失的尼安德特人，仍旧为人类作出了一定的基因贡献。只要传承着族群的文化和精神，延续他的基因，那么我想，人类的文明，始终是被延续着的。”
“原来如此。”
“也正是因此，我们仍旧延续着地球时期人类的思维方式。一个由外向型思维力量构成的舰队，但其后代的倾向性依然是不可预测的，跟大闪烁后地球上发生过的意识形态的分裂如出一辙。为了避免人类个体，厌倦漫长而无边际的宇宙航行，从而再次滋生出内向型思想，舰队出发伊始，元宇宙技术及相关资料，便被禁止了。”
春见笑了笑，心想，厌倦了漫长的航行，这不就是自己吗。不过，这项被禁止甚至遗忘的技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出现在阁老和元老院的视线内，并得以解禁，究竟会给这个舰队带来怎样的未来，春见很忐忑。
“那个‘大闪烁’事件，是超新星爆发？”春见对另一个疑惑追问道。
“没错，距离地球80光年，其爆发，尽管无法彻底毁灭人类文明，但已经足以摧毁地球生态系统。”
“等等，数据显示，人类似乎提前就已经知道了‘大闪烁’即将到来。”春见在数据信息中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呼道，“这怎么可能，在伽马射线抵达地球之前，地球是不可能观测到大爆发的。”
“地球上的个别人类个体，的确知道。”
“怎么可能。况且，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为何没有任何预防措施。”
“那是‘凤凰计划’，一个鲜为人知的研究项目，庄周所使用的意识上传技术，便诞生于该计划。”阁老说道，“详细数据在另一个数据包中，随着元宇宙技术的解禁，与其相关的‘凤凰计划’，也同时得以解禁。那里，有你想要的答案。”
“‘凤凰计划’？”
春见提起了兴趣，将数据包打开，读取，花了整整15万秒的时间沉浸其中，似乎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直到春见的意识，从记忆宫殿中浮出，一脸的深沉地道：“阁老，我想重启它。”
“重启什么？”
“凤凰计划，我想继续下去。”
阁老不禁问道：“你为何突然这么上心，你不应该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吗，是个说出‘还是沉没掉我这样无聊的家伙最好了’这样话的人。”
“是啊，我确实是这样的人，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是个无趣的人。”春见拔掉脐带管，漂浮在记忆宫殿的舷窗前，望着璀璨的星空，“但是，总觉得，庄周系统将会是一个不安定因素，如果真的因为我自己的一句话，破坏了舰队社会结构的稳定，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解禁元宇宙技术，虽然是你最早提出来的，但最终决策来源于元老院。”阁老劝慰道，“况且，元老院也一定权衡过利弊，内向型思潮，并不一定会发生。”
春见望向舷窗外，缄默着不再说话，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那以后，曾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春见，开始沉下心来，为了可能的未来，作出努力。
成年日之后，春见顺利获得碎叶城号的学者身份，将精力全部集中在启动“涅槃计划”上，该计划意在重建凤凰计划中提到的协变量观测望远镜。落日玫瑰号那场事故，大大加强了包括元老院在内，整个舰队的危机意识，任何可能转变局面的尝试都是值得的，因此，涅槃计划顺利得到了碎叶城号的支持。
好在当年的实验记录都还完整，重建过程很快便在碎叶城号得以完成。
“原有的凤凰计划，是基于凤凰而存在的，而我们并没有那样的条件。”建成当天，同伴虫达问道。
“没错，但是啊，你忘了吗，傻瓜虫达。在宇宙空间中，岛屿和岛屿之间，蜷曲在宇宙间的阿卡西空间，在理论上的确是有可能存在的。”春见用头顶去触碰虫达，角质接触的一瞬间，关于阿卡西空间的理论数据，就传输到了虫达的脑海中。
“话是没错，可这都是理论上的啊，碎叶城号的行驶速度这么快，我们怎样才能捕捉到它呢。”
“总是要试试才知道啊。”春见在虫达的身躯旁游走，“我编写了一段监听程序，一旦协变量观测望远镜捕捉到阿卡西空间蜷曲起来的维度，我就会被唤醒。”
“所以，我们要说再见了，对吗？你要进入长时间的冬眠状态，直到获得有效的捕捉信息。”
“可能不会再见了，虫达。”春见停止游动，稳定住身体，在虫达的前额上吻了吻。
宇宙深海中，蜷曲的维度是随机出现和消失的，更何况，在狭窄的舰队航线上呢。捕捉阿卡西空间的时间将会非常漫长，也许会远远超出个体的寿命。
这次冬眠，春见睡了整整47亿秒。
然而，春见苏醒过来发现，尽管，协变量观测望远镜捕捉到了，之前仅存在于数学公式中的阿卡西空间，但仅仅持续了65秒，碎叶城号便飞速掠过了它。得不到足够的数据，什么也进展不下去。
春见再一次睡去，醒来已经是110亿秒后，本以为是观测望远镜再次实现了捕获，但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没有完成捕获，我为什么会被唤醒。”春见舒展着醒来后无力的肢体，问向脑中的阁老。
“不只是你，所有人都被唤醒了。”
“什么？”春见惊讶道。
“是元老院，他们启动了一级应急标准程序。”
在舰队中，绝大部分公共事务均由作为公民代表的元老院进行管理和决策，唯有对全体公民造成威胁的危机出现时，才会启动一级应急标准程序，唤醒舰队内所有成员，进行共同表决决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春见游出冬眠舱，很快汇入飘荡的人群中，所有的同伴都一脸惊惧，不明原委地朝甲板游去。
甲板上，所有人的大脑都接到一段广播信息。
“很遗憾，我们航线彻底错过了导航星。”广播中，元老院悲伤而简短地宣布道，“接下来，同伴们，你们将会收到过去2亿秒间，领航船与舰队之间的所有通讯信息，为大家还原事情的经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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