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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人间》

2019-08-17 15:45 作者:星辰子  | 我要投稿

【正章(下)】


公元1915年11月4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嗨。”

一如既往的开场白,他点燃了烛台。

在微弱火光的照耀下,少女靠坐在墙边,四肢无力地垂着——应该说,是少女已经没有挪动它们的办法了。

失去了人的支撑,连那狰狞的铁链都泄气地耷拉在地,毫无威势。

“只剩下呼吸的力气的感觉如何呢?”

他蹲在少女的面前,一脸嬉笑的样子。

自从少女被关进地下室后,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为了每天想到一种新的、不致命的折磨方法,这已成了他每天都要苦苦思索的一件事。

“啊…还好…吧…”

“哟,还有嘴硬的力气。”

“比起你的痛苦而言要好多了吧?”

“你说什么?”

他发现少女看向他的目光包含了一种怜悯。

“我生活得如此滋润,何来的痛苦之说。”

他站起身,拍了拍整齐的军装。

“你一直都是个可怜的人。”

还是那句话,只不过这次并不是用目光来传达,而是直接地说出来——一字一句地撞击着他的心灵。

“可笑,你竟然不先同情一下自己的处境。”

“…确实呢。”

看到少女苦笑的样子,他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你能表现得这么坦然?你想做什么?”

少女挑动了一下眉毛,看了他一眼。

“我想拯救你。”

“什么意思?”

“…你太可怜了,我在试图找到一种让你得到救赎的办法。”

“让我得到救赎?哈…哈哈…哈哈哈——”

他爆发出一阵狂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用你们基督徒的话来说…”

“我是犹太人,我信仰犹太教。”

“随便!圣母——啊,对!好像是叫圣母玛利亚吧?你想做那样的人么?别逗我笑,我的罪恶之深连伟大的安拉都救不了我,你一个囚奴想做什么?”

他拿出了一根皮鞭。

“如果你当真想这么做的话,就试试看吧——反正我只想看到你痛苦的样子,那才是对我最大的救赎呢。”

“一定要这样的话,那就如此吧——这也正是我没有自杀的原因…你所经历过的痛苦,我想如果我不经历一番的话,是永远不会理解…也无法拯救你的。”

少女平淡地看着他。

“哼…你不自杀的原因不过是怯懦的你没有那样的勇气罢了。还有,放弃你那愚蠢的想法吧。我所经历的痛苦是你所不能想象的,也是你永远也无法体会的。”

他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抚摸着皮鞭。

“不要再想着拯救什么的了,好好享受被我折磨的每一天,用你的全身心来憎恨我,在经历痛苦的时候大声地痛叫、怒骂,发泄自己的不满情绪就够了。”

他用皮鞭指着少女。

“——毕竟,你只配这样。”

随之而来的便是皮鞭打在皮肤上发出的瘆人音效。

“唔!”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忘了想新的玩法了,看你身上的绷带也差不多该拆了,那就怀一下旧吧。”

“……”

 

那晚,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被少女的话所引出的、被他深埋在心底的漆黑的回忆。

即便是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到过的事,那个少女也不会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个少女去猜测了。

近五百年的时光,他颠沛流离。

无论更换多少副肉身,不变的是他的记忆,无论是精神上无法磨灭的耻辱、还是肉体上刻骨铭心的伤痛…都随着时光的积累不断地叠加在他被诅咒锁住的灵魂之上。

——他曾经体验过老鼠被猫逗弄得筋疲力尽,然后被牙齿撕碎的感觉。

——他曾经生为狐狸而被猎人活剥狐皮去卖钱。

——他曾经当过卑贱的女奴而被一群街头混混所玷污,回到宅邸又被主人怒骂虐待至死。

——他曾经沦为罪犯而受到死刑的宣判,而执行的刑罚之严酷令人发指。

——他曾经带领群狼一道去猎杀公牛,结果却被锐利的牛角撕裂了腹部,死在了拖着流出来的肠子没命逃跑的路上。

——他曾经因自己是蚯蚓,而被钓鱼人挖出泥土做了鱼饵,长长的鱼钩从他的头部刺入,一直穿到了尾部。

——他曾经是蝴蝶,被调皮的孩子抓到,一片片撕去了翅膀。

——他曾经做过战俘,被送进了沙俄的战俘营遭受严刑拷打,宁死不从。

——他曾经…

……

他有太多的曾经了。

死亡对于一个生命来说是一种解脱——但对他而言,是新的轮回的一个开始。

无论有多少的痛苦回忆,都不会消失,每一个轮回的每一次折磨,都会反复叠加进他的记忆。

至今只要他触摸自己的身体,都能触摸到记忆中那所对应的痛苦。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

直到奥斯曼帝国衰落之前,他可以用高昂的精神状态来压制痛苦的回忆。

但是当他看到他深爱的奥斯曼帝国不可避免的衰亡之时,他就再也掩饰不了了…

甚至连之前的回忆都会变本加厉地清晰起来,给他造成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打击。

——他怎么不可怜?

——他太可怜了!

他自己深知这样的事实,他内心的仇恨也早已深入骨髓。

他用虐待他人的方式来寻求内心痛苦的释放。

他看到无辜的亚美尼亚人被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虐杀,他从他们凄厉的惨叫中听到了自己灵魂的呐喊——他用同样疼痛的目光看着他们,却在到达他们身上的时候转变成了扭曲的笑意和享受。

他并不期望救赎,也不想上天堂——他没有资格去那种地方。

他只想要不断地增加自己罪恶之石的重量,沉到足够抱着它堕入炙热的炼狱,而不是永远漂泊在这世界上。

“我不能让他们在短暂的一生中体会到我所体会过的痛苦,但我会尽可能地‘充实’他们的一生。”

他说着梦话,嘴角始终带着凄凉的冷笑。

 

 

——“安拉,我连让你终结我的资格都没有么?”

 

 

 

 

 

公元1915年11月7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喜欢这些饰品吗?”

他微笑着问。

“这些带穿环的饰品都是很名贵的哦。”

少女低着头,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流血伤口处刺骨的疼痛。

“我不太会弄这些东西,只好粗暴一点,不好意思啊——虽然我认为女孩子为了美丽,一点疼痛是不会在意的。”

“我恐怕没有那么爱美…”

“是的,你本身就很美丽,无需那些外在的雕琢——这不过是我强加给你的,因为我喜欢。”

他走上前,故意在那些“饰品”上拨弄了两下。

被刺激到伤口使得少女倒抽了两口冷气。

“你不是说要体验我所经历的痛苦么,这点程度就受不了了?”

他挖苦道。

“果然还只是一个毛丫头,什么都不懂乱说什么大话。”

“你不是也很痛么。”

“哈?你在说什么?流血的人又不是我。”

“那为什么你的目光里却透着一股和我一样的痛苦,难道你在享受别人的痛苦的同时,也在享受自己的痛苦么?”

“别说得我好像受虐狂一样,应该学会怎样把痛苦转化成快乐的人是你。”

“…我会努力的。”

“哼,你倒是最好别那样,否则我的乐趣就少很多了。”

“真是挑剔。”

“你说什么?”

他抬手就给了少女一巴掌,毫不怜惜地。

然而,他望着少女冷不防被扇红的脸,却突然像触电了一般将手缩了回来。

——他无法理解他内心为何有一瞬间的刺痛。

他开始怀疑他冰冷坚硬的心难道还有他所不知道的柔软之处?

“不可能!”

一股莫名的暴躁再次冲击了他的大脑,像是为了证明给谁看一样,他又给了少女一巴掌。

感受到来自两颊火辣辣的疼痛的少女,依旧面不改色。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不痛快!为什么!”

他发怒了,自他这一世诞生到现在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在这集中营里,他什么样的俘虏没碰见过?

意志如铁、宁死不屈的亚美尼亚革命者,他们面对酷刑时那不屈的眼神都不会让他觉得有一丝的不快,反而激起了他进一步施虐的快感。

——但为何眼前的少女屡屡使他情绪失控?她的目光甚至还没有那些革命者有杀伤力!

接下来,如鞭炮炸响一般的清脆掌声持续回荡在狭小的密室中。

他如同受伤的野兽,狂暴地将戾气发泄在无助的犹太少女身上,直到那张漂亮的脸蛋红肿得一片狼藉。

“…你在哭吗?”

感受到一滴冰凉的液体砸在她的脸上,激起一阵刺痛感。

“?!”

他忽而弹起,连退好几步,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是湿润的。

“这…这不是眼泪!混账东西!”

倒是他那么果断地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的场面吓到了少女。

“够了!我决定了,你那卑贱的生命不值得我留着了,我会让你尝到最痛苦的死法的!就在明天!”

他几乎是咆哮着离开了地下室,连烛火都忘了吹灭。

 

少女依旧呆在原地,出神地望着天花板。

虽然想抚摸一下脸上的红肿有多严重,但是早已几乎报废的四肢依旧没有恢复到可以挪动的程度。

有时候她会想——为什么是她?

那个奥斯曼疯子如果想要找发泄的对象的话找谁都可以——但为什么是她?

自己的前世曾经给他下过诅咒什么的…这种话骗三岁小孩都不会信呐…

而且又有谁能够活几百年呢?恐怕是精神失常的家伙产生的幻觉吧?

——那为什么?为什么他在讲那个故事的时候神情是那么的凄冷?他的目光又为何有洞穿时光的苍凉?

少女知道自己并不能为他做什么,更没有义务为他做什么——这样一个屠杀无辜平民的恶魔,不值得任何人为他做什么。

他对她的仇恨是毫无根据、荒唐可笑的,但她对他的仇恨却是鲜血浸染、不共戴天的——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但她就是放不下去,心中有股难以释怀的负罪感。

倒不是因为所谓的“前世的罪过”,而是眼前有着如此可怜之人,她就不由得想要去救赎他——无论罪恶多深之人,都有被救赎的可能,不是么?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越大的恶,越大的怜…

她也开始憎恶自己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必要的怜悯,善过了头,也是一种恶。

——她在迷茫中寻求解决的办法,但最终化为坚定的忍耐。

更何况从今天那个奥斯曼人发狂的样子来看,他的灵魂尚有可救之余地…

可接下来又该怎么做呢?

“耶和华,能教教我么?”

 

“我不需要怜悯!”

拳头猛烈地击打在墙壁上,流出了鲜血。

他在悠长岁月中几乎波澜不惊的心灵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振荡。

“该死!该死!该死!”

他仿佛感受不到手上传来的剧痛,持续捶打着墙壁。

直到他累了,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明天…就杀了她…”

他疲惫地看着房间一角堆放着的渗人刑具。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带着浓郁到化解不开的阴云,他睡着了。

梦中。

他张开双臂,任由自己漂泊在一望无际、漆黑黏稠的海洋之上。

“…好累…”

他呢喃着,暗色天空中那洁白的云,高远到永不可触及。

忽而,随着水波起伏的微弱变化,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靠近。

——那是一艘泛着圣洁光芒的小纸船在缓慢地漂近。

他抬起沾满了污泥的手,试图去触碰它脆弱的船体。

却在触及的一瞬间,染黑了纸船、消去了光芒,随之它沉入了海中无觅踪影。

“早知道不碰它了,让它继续前行,照亮所到之处多好。”

他苦笑着。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碰它的,为什么还要去破坏美好的圣洁呢?”

他闭上了嘴,随着波浪,慢慢漂向无尽的彼方。

 

 

——“又要说再见了么?下次见面,又是几百年之后呢?”

 

 

 

 

 

公元1915年11月8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不是说要杀了我么?”

少女在黑暗中等待着开锁的声音,然而却没有。

她已经在这样的死寂中等待了不知道多久。

长久的密室囚禁让她失去了时间观念,她只知道每次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便是一天过去了。

——但今天他没来。

不可能…他在这种事情上从来不会迟到…

难道是因为时间还没到,自己的心情有些焦急了么?

——可笑…她难道还会因为那个恶魔不快点来折磨她而焦急吗?

“咕”——

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饥饿侵袭着她虚弱的身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得了一些什么病,但是身体从来就没有舒服过。

但这也无所谓了。

她大概早就做好觉悟——她本是花季的年龄将会早早终结在这里,那么,早一天晚一天又会如何呢?

 

“你们这帮没用的混蛋!连头亚美尼亚猪都看不住!”

他暴跳如雷地指责着手下。

而他的手下从来没有见过上司发这么大的火,也一时慌了神,当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闯祸了。

——因为监管上的失误,他们竟然放跑了一个亚美尼亚人。

等他们回过神来去追逐的时候,那个亚美尼亚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附近荒郊野岭的,天知道那家伙往哪个树丛里一躲,他们花了一整天在四处搜寻,可惜毫无结果。

“噢…该死的…你们给我滚!明天继续找!找不到不要回来见我!”

他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将他的手下全部轰了出去。

然后,他拍上门,无力地陷进了办公室的椅子里。

他拉开了抽屉,看了看里面的手枪。

就是在九天前,他在这里枪杀了那个犹太商人,并将他的“战利品”锁进了地下室。

而在今天,他本来也应该用最残酷的手段结束犹太少女的生命的。

但随着他暴怒心情的冷却,这种情绪化的决定又被抛之脑后。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少女的模样,以及她的目光。

不知为何,和少女相处的时间越长,他一直坚守的信念动摇得越厉害——即那个犹太少女便是以前诅咒自己的吉普赛少女的转世。

一个是对自己下了恶毒的诅咒的吉普赛少女,一个却是甘愿忍受折磨也要拯救自己堕落的灵魂的犹太少女。

这两个人的形象开始慢慢地从一个整体撕裂开来了。

——但她们分明有着极类似的目光!那直逼灵魂的、会说话的目光!

如今,再次想到那个犹太少女的时候,他的内心会产生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情感——这在他数百年的旅途中从来没有诞生过。

他开始回忆自己的经历,试图在记忆中找寻类似的范本,可惜无果。

“难道…我爱上她了?”

这话说出来自己都笑得惊悚。

“爱”——对他而言多么陌生的东西了。

近五百年来,他从未将这样真挚的情感放在具体的个人身上,即便他有过妻子、也有过爱人,但他从未付出真心。

这么久了,他只爱过一个“人”——奥斯曼帝国。

但这又和现在自己的心情不同。

他对奥斯曼帝国的爱是赤诚的、狂热的、毫无保留的,随着它的兴盛而欢呼、随着它的衰亡而悲恸。

这是一种极强烈却也极简单朴素的情感。

但他现在对那个少女的感情却是异常复杂的,曾经那份单纯深刻的仇恨早已被其他数不清的情感侵蚀得面目全非,如今只剩下纠葛不清的混乱了。

“或许我真的爱上她了…她真的挺漂亮的。”

他不想再做无谓的思考,只要不能单纯地说恨,就笼统地归为“爱”算了。

——反正对堕落了的他而言,他没有资格拥有那种美好的爱情,他所谓的“爱”,其实也就和恨没有多大区别了。

——更何况他表达“爱”的方式比起恨而言有过之而不及。

“是的,我深爱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双金属制的鞋子。

“或许这些小玩意儿能够帮我传达爱意吧。”

这鞋子是特制的,内底布满了细密的钉子,可以轻松将人的脚底扎得鲜血淋漓。

“今天我没有心情去面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就不去了吧。”

“能稍微饿一天么?我的爱人。”

 

 

——“她也许是圣洁的,但我真的很想用自己肮脏的情感去玷污她。我想去地狱,但也想有个伴。她不会是圣母,她只是一个恶魔的囚徒。”

 

 

 

 

 

公元1915年11月9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这样很恶心。”

少女看着眼前的奥斯曼恶魔,他正捧着她的手,用他肮脏的舌头舔舐他刚刚在她身上制造的伤口。

“我想我爱上你了。”

他头也不抬。

“这就是你昨天花了一天想出来的新玩法?”

“随便你怎么说,我也没想要你的回报——你只要用心感受我的单方面付出就可以了。”

“真是了不起的恶作剧…啊!”

他在用自己的舌翼拨开少女的伤口向内刮。

“呃呃呃…”

何等剧烈的疼痛——噢,应该说这爱意何等的深刻。

“你的血实在太美味了,香甜无比…我忍不住想多尝尝。”

“随便你…啊…”

“嗯,它能溶化我的心。”

“或许你恶心的发言比你的行为更让我难受。”

“不胜荣幸——很快你就会习惯我直接的爱意表达的,宝贝。”

说着,他用手抚摸了一下少女尚未消肿的脸。

“我为我昨日不理性的暴行道歉,我的爱人,我想那时我一定没有意识到我在做什么——竟然破坏了这么美丽的脸。”

“你真的是极其厌恶欧洲的奥斯曼帝国军官么?为什么现在你的话听起来这么像莎士比亚的话剧?”

“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样的套路来着,我刚读完一本他的著作。”

“怎么?他的作品还有奥斯曼译本?”

“那它的销量一定让人不敢恭维——奥斯曼人不喜欢这套,莫非你们犹太人也不喜欢?”

“咝…如果说这种台词的人是一个奥斯曼恶魔的话可就不一定了…”

在谈话的过程中,他始终没有停下给少女施加痛苦——如果嘴在说话的话,那就用手指抠挖她的伤口。

看样子长时间的折磨让少女对疼痛的感知麻木了许多。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现在的兴趣不再单纯地集中在欣赏少女痛苦的模样了。

“你这样坚强的意志,是谁给你的?”

“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伟大的耶和华赐给我的吧…”

“宗教的力量真的是太强大了。”

他感慨了一句。

“小到个体间的全部行为,大到国家间的战争与劫掠…宗教,对于个人来说可以是所有精神力量的支柱,可以让他去做任何疯狂的事…对于国家而言,那就是所有不合情理的国家暴力的绝佳借口啊…”

“你对宗教的认知已经走偏了,不要用个案来对整体下定论…你信仰的安拉一定不希望听到你说这些。”

“安拉已经不屑搭理我这样罪大恶极之人了,放逐和忽视就是他最大的惩罚。”

他撇了撇嘴。

“而且,我自认说的偏差并不是很大…否则,历史上就不会发生那么多次十字军东征了…就拿最直接的例子而言,在这地面之上被奥斯曼帝国屠杀的千千万亚美尼亚猪,除了扣上叛国的罪名之外,屠杀的理由就只剩下他们是东正教的异教徒了。”

“可你不是。”

“对,我只是为了个人的痛快而做的这一切,毫不掩饰,也不屑掩饰。”

他用手指抬起少女的下巴。

“你真是个睿智的少女,居然能让我的大脑去思考除了如何虐杀他人以外的事情…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你的爱意让我惶恐。”

“至少从你的眼睛里我看不出那样的惶恐。”

突如其来的,他用手扒住了少女的眼皮,并在她的眼球上舔了一口。

“啊啊啊啊——”

少女猝不及防,压制不住的一声惨叫发了出来。

“你那灵动的眼睛真让我着迷,多谢款待。”

他笑了笑。

“日后我们相处的时光还很长,我想我会努力让你也爱上我的。”

少女紧闭着眼睛,受到刺激而大量产生的泪水从眼皮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流出。

“嚯,真是不错的临别礼物,谢谢。”

他蹲下身又将那些泪水舔去。

“晚安,我的爱人,做个好梦。”

 

 

——“我想我终于找回了对她施虐的那种感觉。比起单纯地看她痛苦,带着爱意的虐待不是更让人愉悦么?”

 

 

 

 

 

公元1915年11月20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地下室」

 

 

“这是你第几次给我改善伙食了?”

少女张开嘴,吃下奥斯曼人喂给她的食物。

“我记不清了,这难道不好么?”

“没什么…”

少女说的没错,现在她所吃的食物,已经是他自己的伙食水准了——或者说,是他自己省下来的。

像这样怪异的场景已经连续出现好几天了。

——刚刚结束让少女痛苦万分的虐待,施虐者就蹲下身来,拿出自己省下来的食物,像一个慈爱的父亲给行动不便的女儿喂食一般帮助她吃完饭,然后接着虐待。

然而这样怪异之极的事,他们两个却浑然不觉,似乎谁也没有觉得这样很不妥当——就像是一件约定俗成的惯例。

“你最近动手轻多了。”

“你认为我在手下留情?还是希望我再狠一点?”

“并没有,只不过…”

“哼…你应该发现我最近的‘玩法’开始侧重于和以往不同的方面了。”

他说着用皮带勒住了少女的脖子。

“总之先让你体验一下两分钟的窒息怎么样?”

 

他靠坐在少女的旁边,陪她一同看着那跃动的烛火。

“你太虚弱了。”

“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虚弱么?”

面对少女的反问,他只是笑笑。

“不,我只是在想,这样虚弱的娇躯,怎么承载得了一个新生命呢?”

他伸手摸了摸少女的小腹。

“但你明明是故意的。”

“我可不知道种子是否会发芽,这是一个概率。”

“但你明显今后打算让这个概率变得更大。”

“说得好——那你也来猜猜,假使种子发芽了,我会让这个小家伙出生么?”

“这我说不准,但要是成真了,我想保护他——作为一个母亲。”

“那你可得好好讨好我。哈哈——”

他大笑起来。

“你太喜怒无常了,我可不认为讨好有用。”

“噢,你真是太了解我了希卡莉。”

“……”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以后你会有很多次这样的机会的。”

“虽然我不想有。”

“‘但对你可从来不会考虑别人的想法。’,对吧?”

他模仿着少女的口气说。

“这回你猜错了,我想说的是‘但如果你想的话。’”

“啧啧,反驳我的观点可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起身,伏到少女面前,抚摸了一下她的腹部。

“哪怕以后我要对两个人说晚安了,我也不打算履行父亲的职责。”

“我也没打算让你履行。”

“那就对了,晚安,宝贝。”

他凑过去,吻住少女,然后用力咬破了她的下嘴唇。

“今天的血,依旧可口。”

他微微一笑,起身吹灭了蜡烛,离开。

 

在黑暗中,少女看着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

“他是个疯子,对么?”

“但我总觉得他离被救赎的那天越来越近了…”

“晚安…”

 

 

——“我曾以为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下去,真的…”

 

 

 

 

 

 

公元1915年11月29日

「奥斯曼帝国·集中营」

 

 

“噢该死…这简直不可能…”

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了不可思议。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原以为可以持续的日常击得粉碎。

——沙俄的军队打过来了。

但这不可能!

这里虽然靠近俄土边境,可同时也是个地处非常偏僻的地方。

从纯军事角度来看,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占领的价值!

这是个小型集中营,只有非常少量的二流军队驻扎,根本无法抵抗沙俄正规军的攻击。

战斗结束得很快,用不了多久,集中营的奥斯曼守军就集体投降了。

他作为总管,自然负责和沙俄的军官交涉。

当那个高大的斯拉夫人从马上下来,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的时候,他感到了一阵眩晕。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勉强挤出一丝的笑容。

看样子那个沙俄军官听不懂奥斯曼语,但他也不会说俄语。

——不过这个问题不用担心,有人能解决这个情况,还能同时回答他的问题。

“你好,恶魔。”

当那个逃跑的亚美尼亚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就像踩了狗粪,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撕碎那个混蛋。

有了翻译,交涉就方便多了。

“这里没有任何占领的价值,你们为何要耗费军力来攻打这种破地方。”

面对提问,沙俄军官用看蠢货的眼神一样看着他,带着胜利者的傲慢。

“你想多了,我们只为了解放这里受苦的亚美尼亚兄弟们。”

“有什么必要?你们明明可以把精力放在战场上…”

“哼!”

沙俄军官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气仿佛吹了他一脸灰。

“我想我们有义务保护这些虔诚的东正教徒不受异教徒的残酷迫害——尤其是你,奥斯曼帝国的恶魔走狗。”

“你会后悔分出宝贵的兵力去打一个偏远的小地方的。”

他用软弱无力的口气威胁道。

“不不不,一方面谢谢你为我们考虑,另一方面我要告诉你你多虑了——奥斯曼帝国的军队不堪一击,根本不需要我们花费多大的精力。”

沙俄军官的表情从义正词严变成了讥讽和嘲笑。

“不,是你太天真了——沙俄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提到这个,他脸上窘迫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一切的严肃。

“你以为沙俄的处境要比奥斯曼好得多?穷兵黩武的下场不会好的。等着吧,沙俄将在几年内崩溃,我跟你打赌。”

“哼...恐怕你是没命和我打赌了蠢货,到地狱去忏悔你的罪行吧。”

沙俄军官并不理会他的话,而是转身对身后的军队打了个手势。

“给我接管这里——是时候救出这些可怜人儿了,至于奥斯曼帝国的狗嘛...”

沙俄军官回头打量了他一眼。

“很快他就会得到应有的报应的。”

 

当地下室的门被人打开时,黑暗的密室里立刻充斥着嘈杂的人声。

少女一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至少到目前为止那个奥斯曼恶魔还没有叫上过其他人一起对她施加暴力,难道现在他突然想这么做了么?

然而当她听清楚屋内的人在用俄语交谈之后,便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的房间有个地下室——这件事是他亲口告诉俄国佬的。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活下去了,那么与其那个少女饿死在地下室,他宁可让她被解救出来,交由其他人去照料。

当沙俄士兵用担架抬着少女走出他房间的时候,他的目光很复杂。

“噢…我的老天…那个禽兽都做了些什么…”

看到少女的时候,连那个趾高气扬的沙俄军官都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但他却毫无愧色。

“嘿,我可怜的小家伙,还能动吗?”

沙俄军官走上前,俯下身子问道。

少女虚弱地摇摇头,动了动干燥的嘴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用迫切的目光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奥斯曼人。

“你想让他过来么?好的,我会让他给你好好忏悔的。”

沙俄军官直起身,对着他暴喝一声。

“给我滚过来,你这个禽兽!看看你做的惨无人道的暴行!给我向她忏悔!”

他听不懂俄语的喝骂,但他大概知道意思是要他过去。

“…希卡莉…”

他站在了少女的旁边,看着她躺在担架上虚弱无比的样子,轻轻呼唤了一声。

少女不语,只是望着他。

——“能俯下来么?”

他好像又从那目光里读到了信息。

“好的。”

都到这种地步了,他想他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

“…希卡莉?你的右手…”

少女居然还有挪动右手的力气…或者说,她的右手还能动么?

但事到如今这些都无所谓了,他现在只想看着少女,最后一次与她对视。

少女吃力地举起右手抚摸着他粗糙的脸,然后,她做了一件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的事——

——她颤抖着支起身子,在他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希卡莉…啊…”

在他还未来得及好好体会少女的唇的柔软之前,他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什么锐利的东西割开了。

热血飞溅,钻心的疼痛和力量的迅速流失如洪水般猛烈冲击着他的头脑。

——“…噢…原来…你那漂亮的十字架项链…竟是那么袖珍可爱的短剑啊…”

他慢慢跪倒在地。

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在临死前终于学会了用目光说话。

这么他们第一次用目光交流。

——“你还有割破我喉咙的力气么…真欣慰…”

——“…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你知道这一直是我所期盼的事…我想…这次我终于可以从这罪恶的轮回中解脱出来了吧…”

——“是的,无论是你所信仰的安拉…还是我所信仰的耶和华…一定都同意将你送入那永恒的地狱了…愿你不再回到这人世间。”

——“谢谢…谢谢希卡莉…真的…谢谢你…我爱你…”

——“…我也爱你。晚安吧,可怜的人。”

——“…是的…夜晚来了…晚安,希卡莉…”

他最后的遗言,是他倾覆的身躯砸在土地上发出的沉闷响声。

这响声向四周扩散开来,一直传达到了这片土地上行将就木的古老帝国的心脏。

“你杀了他?”

沙俄军官看了少女一眼,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本不该是你这样的柔弱少女该做的事,而且就这样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少女却好像没听到一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微笑。

“真是的,世上竟有这样的恶魔存在。”

沙俄军官走到他的尸体旁,踢了他一脚。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那么多惨无人道的酷刑的,禽兽。”

“…他当然想得出…”

少女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望着许久未见的湛蓝的天空,呢喃着。

“他知道…是因为他经历过…”

“他比任何人都更会使别人痛苦…那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痛苦…”

“…在地狱里好好赎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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