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一
这一夏天我在球场都没怎么跟那帮学生打场
只在人少的时候投投篮
没多大乐趣也没那么无聊
主要是怕再天天在家躺着把腰躺折了
而且可以边投篮边听书或者构思
那球场设计的很不科学
我经常投五小时四小时都在捡球
脚不离地趿拉着能走多慢走多慢
很少跑和跳
累
偶尔会有大学生或小学生过来跟我共用一个篮筐
那些最常来球场的中学生从来不招我
只偶尔帮我捡下球
我只投篮的另一个原因是眼镜
我已经穷到配不起正戴着的这副眼镜了
眼镜还是个特别一分钱一分货、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东西
白镇这帮一二十岁的半大孩子打球都彪呼的
尤其学校那些放着假的小女生还经常来球场旁边待着
甚至有来写暑假作业的
我像个风烛残年的易碎品躲着他们横冲直撞的身体和劲道十足的球
最后还是被砸了
被邵先一
他第一次鼓起勇气跟我说话之前应该已经在球场见过我几次了
我对他没啥印象
这球场上八成的人我都能在合法年龄生下来
我对几乎所有人都没啥印象
：累了啊
：啊 还行
他在我身边坐下
递给我一支烟
：啊
我摆摆手
他抽了几口
：你是不是 比我们都大啊
：啊 应该是
：那大多些啊
：嗯 挺多的应该
：哥你得二十多了吧
：呃 我三十多了
：啊？真的啊
：呵 是
：三十一？
：不是
：三十二？
：呃 好像是吧 要不就是三十三
：啊 呵 你这瞅着跟我们差不多
：是 这球场上可多小孩都纳闷我到底多大
：这可多小姑娘儿跟你要微信了吧？
：啊？为啥啊
：你这么帅
：呵 我都这个熊样了还……
我撑直支在屁股后面石凳沿上的胳膊
下巴耷拉到胸前
看着自己半年没刷的球鞋和两三周没洗的头发
：你……也是审美够……独特的
：欧美范儿嘛 现在不都开始流行这样
：是么 行吧
：加微信啊 哥 啊 叔 啊……
：没事 叫啥都行 我 没带电话 啊 我给你输电话号加吧
：啊 行
：呵 你也姓邵啊
：啊 是啊 你也
：是 咱本家
：啊 哈哈
：卧槽
我输了一半呆住了
仰头想了会儿自己电话号是多少
：哈哈哈 你自己电话都忘啊
：哈 是
输完手机号我把手机还给他
我俩还打了半下午球
这孩子快到一米九
不怎么会玩
投篮姿势从侧面看像一个说不上哪笔写的不对的“卍”字
晚上我回家后通过了他的微信
验证信息里写着我是邵先一
微信名邵先一
头像一个白底黑字的邵字
没多久我微信就响了
：你是？
我边打字边回忆今天球场上好像一直没什么人
打到“白天球场上那个老头”的“球”字
我想了想
回手删掉了打好的三个字
熄屏做饭
吃饭还是什么时候我微信又响了
：我是邵先一 你是哪位？
我愣了几秒钟后把他删掉了
当晚他又加了我一次我没理
验证信息里写着我是邵先一
微信名邵先一
头像一个白底黑字的邵字
再在球场遇到几次
他都没跟我说话了
眼睛也不看我
他总穿一身介于黑和深蓝色之间的运动套装
背着胸包戴着耳机
很容易从一群短衣短裤、一米六、七的孩子中一眼把他叨出来
总共就一个球场两个筐
还正值暑假
人很多
我俩难免会经常共用一个篮筐
话也有一搭没一搭的
一次散投的时候
球多人多到不分你我
拿到哪个投哪个
邵先一在离我二米处扔给我一个球
他连扔球都是那种“卍”的姿势
那球是他的
好像是个加重球
死沉死沉的
直接砸到我脸上
低头晕了几秒后
我摘掉眼镜放到眼前看
：真几把结实 这都没事
我感慨到说脏话
平时边上有孩子的时候我一般都比较克制
：你出血了
跟我相熟的一个孩子提醒我
她和我同小区
和我一样差不多天天住球场
跟我混得很熟
在球场边歇着或有人打场我俩投不了篮的时候
我偶尔会给她讲点这个球场附近以及整个白镇以前光辉的黑历史
她经常指着球场上那些我不认识的孩子说哪个是她前男友
哪个以前追过她
有次她说那大高个儿是我中学同学
我说邵先一啊
她很惊讶
：你俩认识呀？
我说也不算认识
之前有过微信
：有过微信啥意思？
我就把事情跟她学了一遍
后来有一天邵先一在球场上要加她
她说自己平时不咋用
没有微信
我在一旁差点没忍住
我用指关节碰了碰伤口
有点疼
我以为是手上的汗沁进伤口里了
没多想
顺手又把眼镜戴上了
眼镜横梁又碰到了伤口
又针扎似的一下
我知道伤口可能不只是破点皮
但顾不上伤口了
因为眼镜戴上后正常是碰不到鼻梁的
我又把眼镜拿下来仔细凑到眼前看
鼻托还在
但是被砸得有点塌了
我大上副眼镜就是鼻托歪了后被我自己矫正时掰折的
我强忍低落
一直说没事没事
安慰慌在旁边的邵先一
我带头张罗着大家又散投了一会儿
伤口越来越疼
哪怕我避免阳光直射、汗水流进它
还是疼得厉害
我直接用沾满土的手指去摸
摸起来一块带肉的皮
我的眼镜横梁是一片很薄的金属
它像刀一样被砸进了我的鼻梁里
客服说可以免费维修后我才松了口气
寄了顺丰
翻出来买了好几年的快过期的月抛
去药店买了盒创可贴
继续驰骋球场
眼镜店在深圳
客服说顺丰回来的话需要我补差价
我穷到拒绝了
几天后伤口愈合了
眼镜还没到
有天我戴着副翻出来的旧框镜坐在球场
邵先一自从砸完我后每次见我又跟我熟络起来了
他看着我的脸说你换眼镜了啊
我边发愣边支吾地答应了
之前就有别的孩子问我这个问题
我都回以不用详述事情缘由的应答
我实在是不愿意多说话
邵先一问完我就去打球了
我过了好久
跟同小区的小女孩聊天时才回过味儿来
不特么就是你邵先一把我眼镜砸坏的么
我换个毛线啊
后来他消失了好多天
有天晚上七八点天全黑了
他拿着个新球来球场了
我们问他咋这点儿过来
这些天去哪了
他说他天天这点儿来
白天人太多
他的新球是白色的
像夜里跳动的雪球
入秋后球场人已经很少了
很多人都开学走了
有天我穿上厚牛仔外套下楼遛弯
又在球场偶遇了他
还是那套很薄的运动服
：你不冷吗？
：啊 还 还行
：我穿这么多都冷 你咋不去玩呢 不活动不得更冷
：本来我玩来着 这不让他们占了
有帮老人拉着音箱在半场跳舞
：去内半场呗 那俩人不也散投呢 那个筐还不歪
：啊 不认识 不去了
：啊 没事 那孩子挺好的 也是大学生 打的贼好 他是我觉得这球场打得最好的
他没说话 点了一支烟
：你抽不 好烟 这好烟
我没抽
被他呛得迷糊的
我看他没有换地儿坐的意思
我也不想离开这个看那个大学生打球的最好的位置
就问他要了根烟
以毒攻毒
他边从包里给我拿边说
：好烟 这是好烟
有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跟他借球
言行害羞扭捏
那帮跳舞的已经走了
男人来借球前已经有意无意地在舞者们空出来的半场旁徘徊了有一阵儿
：拍球呢 不好意思啊
邵先一边仰头看着男人
边拿起脚边的球开始在坐成直角的双膝下来回运
男人没听清
双脚一前一后停在原地
弯腰往前探着身子
脸在仅有微光的夜色里发胀发红
：啊 啥？
：我拍球呢 我得拍球
：啊？啊 啊 呵
男人的脸瞬间又红了一个色度
他僵住的身子一顿一顿地恢复到挺直的状态
他的脖子也红了
透过两颗扣子都没系的POLO衫领子和我那副被邵先一砸歪又修好的眼镜
明晃晃地扎进我的眼睛
你这熊孩子咋这样
他岁数都赶上你爹大了
给人玩会儿去快去！
这话刚到嘴边被我咽回去了
因为男人转身刚走
他就自顾嘀咕了句你谁啊给你玩 我的球
忘了多久之后
我和他们一群孩子溜了个弯
当晚同小区的小女孩发给我一张她和邵先一的聊天截图
：我到家了
：有些事还没当面说
：？
：我认为你要变一下性格
就是对陌生人这一方面
就是装一下
微笑是最廉价的礼物
也是最有效的
我初中时你也很了解
我也很了解小学 初中那个爱笑的你
我想上大学的你又该因为舍友 同学而苦恼
其实这样都是在融入社会
你看我也一直在装
我跟权海社会人不想了解
却一直在聊天
因为有些事不能只交一类朋友
真要遇到些事需要这类人来处理
搞好点关系
我想你想的麻烦事会少很多
你看你去小吴家照相
吴叔吴姨一定会很热情吧
但是最后做的事实很差
如果他把财心放在脸上如何赚呢
我想喜欢交你这类朋友
把喜怒哀乐放在脸上
但陌生人不了解会认为你高冷
不好相处
也不敢了
我认为改变一下是正确的
我一直在模仿我爸做事风格
笑中有谋
有真诚
有装像
也希望你可以观察你父亲的风格有那些闪光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