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人013

她听楼下晒太阳的几个老婆婆说西边山上的枫叶红得正好。她也想去看看，但她能去最远的地方是对街的一间屋子。 她比较清晰地记得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她能看到自己颧骨的大坑，血液早已凝固，因而显得不太吓人。她喜欢将自己的头抱在怀里，这样就能减轻一点脖子的负担，但主要还是为了能飘得更轻快。 刚来这里，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高楼墙角的一束白菊，与其说是看到，不如直接说她就是从那束白菊里诞生的。她一点一点从紧裹着的花蕊里退出来，世界从一片无边际的白里现出多彩的原形。 她尝试着移动，身子就轻盈地漂浮在空中。但她也去不了更远的地方，只能围着这栋楼像螺丝一样地打转。可以看到每扇玻璃中的家景和陌生人，但尝试了很多次，她进不去。但她可以过街去，进入一间她唯一可以进入的屋子。 整洁的屋子里总是没有人，也没有可以供她猜测屋主身份的照片。可以确定的是，屋主高高的书柜里置满了书籍，应该是有学问的人。她开始怀疑自己前世其实是文盲，因为所有的文字，她一个也不认识。文字变成了无法读取意义的象征符号，文字的世界在她这里成了空集。 她觉着死了也不太好，死了这件事和人们的想象实在是差太多，首先变成文盲就是她最接受不了的。 她来到门口的全身镜前整体地仔细地端详自己，和往常一样的陌生，完全是不认识的人。她将手里的头颅放回到脖子上，用手遮住颧骨的大坑。这样看，也是很清秀的。 她能感觉到屋子里每天有一些变化，书桌上的布置每天都不太一样，牙膏在慢慢变少，遥控器从沙发上移动到了电视旁，浴室的墙壁上有湿漉漉的水滴，甚至有一次书柜开着一扇门忘了关。 她曾想在屋子里蹲守一天，总会碰到的。但又会在新的一天醒来，发现自己又在高楼的墙角下。她就在这样得不到满足的好奇心里，每天穿梭在大楼与对街的屋子之间，每天在路上遇到无数的人，没有意义的人。 她常常能遇见楼下幼儿园里放学的孩童，有时她坐小书包上，让孩子们顺路带她走两步。但发现有些孩子总会在她坐在书包上的那一刻不停地打喷嚏后，她还是自己飘着去了。幼儿园的孩子们换了一波又一波，时间并不会对她产生影响，她觉得可惜，她觉得屋主可能都要老了。 她在墙角放下一束白菊，心里念了一句，"别再遇见了，去你想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