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沧海月明(上)【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双儿设定,双洁,HE,生子情节,其他详见前言。

BGM:《是风动》——银临/河图
“魏婴!”
一声惊呼,胸膛剧烈地起伏,蓝湛陡然睁眼,望着紫色帐顶有些恍惚。
“公子,”闻声赶来的丫鬟给他揩去脸上涔涔的汗水,“公子是又梦魇了吗?”
慢慢缓过神,蓝湛轻轻“嗯”了一声,有些吃力地捧着肚子扶着腰,被丫鬟搀起来,更了衣,洗漱用膳。
那一幕,是梦,也是真。
当时蓝湛奋不顾身地扑过去,一心只想着将魏婴从他身后瞄准的袖箭下推开,自己却是躲闪不及。幸亏魏婴反应极快,只余光瞥见寒光的刹那,已抱紧了小人儿仓促转至一旁,利箭从身侧堪堪擦过。
“蓝忘机!你疯了是不是?”
被抱得很紧,很紧,蓝湛都能感受到魏婴的战栗,还有“砰砰”、“砰砰”不知是魏婴还是他自己的急促的心跳。
“我……”
他想说些什么,想告诉魏婴他没有想逃走,想问问魏婴有没有受伤,想跟魏婴说对不起。只是胳膊上灼热的痛感,小腹也跟着附和,连日的奔波周折惊惧交加,让本就疲乏虚弱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他才吐了一个音节,便就两眼一黑昏倒在魏婴怀里。
所有的嘈杂都渐渐远了,耳边只剩了他牵肠挂肚的声音——那人在一声声唤他“阿湛”,大惊失色、心急如焚。
——臭魏婴,你其实…不是只是不愿我折损在别人手里对不对?你明明就是,舍不得我死。
意识混沌前,蓝湛最后的念头,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飞快地抱着人跑进军医的营帐,魏婴有生之年第二次在军中这么失态,【我也不知道这句话为啥要拉灯】。
将蓝湛轻柔地放躺在榻上,就着烛光,魏婴才发现他右臂的衣袖已经撕裂开来,一片鲜红。
军医将那染着血渍黏在伤口的布料揭开,仔细察看了一番。
皮肉伤,伤口不算深,但在那细皮嫩肉的胳膊上却显得分外惨烈。
魏婴紧皱着眉头,心里揪痛得厉害,微微偏了头不忍去看。不过就是寻常上药包扎,何况昏睡过去的人哪还感受到这点疼痛,他却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叮嘱军医动作轻些,轻些,再轻一些。
待伤口处理好,魏婴的心情才算平复。脱下战袍将蓝湛裹严实了,与宴席上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江氏父子三言两语讲了大概,问得蓝湛前两日的住处,旋即抱了人回去。
晚秋的尾巴,早晚寒凉。夜深之时,营帐内更是阴冷。魏婴寻来面盆和木柴,勉强搭了个火炉。
欲为蓝湛换套干净的衣裳,在床头那行囊里头翻找,魏婴竟发现还有两套自己的……崭新的,他才差人裁了,出门前尚来不及试穿只叫人先搁着的。想是蓝湛不能进他卧房翻找,便就寻了这两套来。
大概这火炉还有些作用,魏婴心头漾过一丝暖意。
熟练地扒掉蓝湛的外袍,魏婴敏锐地发现了他素白中裤上刺目的几滴暗红。立马从床沿弹起来,仓皇给他褪下,里头亵裤竟有一小团干涸的血污。
掩上棉被转身就跑,魏婴揪住了个路过的士卒,于是下一秒,正在给蓝湛煎药的军医又被人逮了来。
“你快看看,他可还有什么别的损伤?”魏婴忙不迭地将蓝湛的手腕从被褥里轻轻掏出来,“我是说,内损。”
老军医取了脉枕,弓着身子诊了又诊,反复确认着什么。
“怎么?”
搭在蓝湛腕上的手踌躇着收回,老军医后退了一步,朝魏婴拱手道:“回殿下,公子这…这像是…喜脉啊!”
“喜脉?”魏婴愣了愣,乍然跳起,喜不自禁,“喜脉!”
倏地又忧心忡忡,惶急得抓住了老军医的胳膊“可…可安好?他…他的小裤上,有血迹……”
“这……殿下,这实非老夫所长啊。观公子的脉象,气血虽有不足,但胎儿已是三月有余…不足四月,按理说应是坐稳了的……您还是请镇上的郎中再来瞧瞧,老夫先前开的药,暂时还是别给公子服用的好。”
连连点头,魏婴急忙铺纸磨墨,命人带着信速去云萍城将温情请来,天亮必返。
用热水小心翼翼地给蓝湛擦洗了身子,魏婴这才在他小腹处看出一点儿微不可察的凸起。
小人儿这身上本就养不出什么肉,如今一番折腾更是瘦削得让人心疼,掩在宽松里衣下,哪还有半分孕相。
魏婴躺在外侧,手指抚过蓝湛苍白憔悴的脸,独自看得出神——
蓝湛,你可知自己已怀了我们的骨肉?
你若知晓,是欢喜,还是无措,又或,会更怨我?
你到底为何回来,觉得愧疚,想弥补我,身不由己?
我是想怨你,恨你,再不想见你的。
怨你。我父王待你如亲子,疼惜你,爱护你,从未提防过你,你怎能对他生出杀心?我为你夫君,当为这世间你最亲密的人,朝夕相对,一心向你,自问从未亏待你背叛你。可孟王呢?你又相识几面?你宁信他,不信我。
恨你。明明说过,我对你好,你便喜欢。可我把心都掏给你,你原只是逢场作戏,又根本不屑演完这场戏。我的痛苦我的难过我的彷徨无助,你从不曾在乎过,你只是一心要走,只要能逃离我身边,可以不管不顾地给我一剑。从始至终,你是忠肝义胆你是忍辱负重,而我不过就是,乱臣贼子,强按牛头。
再不想见你。终是我自己没用,只怕一见你,便会重蹈覆辙。
可你……你既无意,何故撩拨。
黏我,讨好我,为我挡开那一箭。
仇敌变同盟,所以仇消恩长?你心里,可曾对我有过爱,有过情。
闭上酸胀的眼,魏婴的手搭在蓝湛颈边,渐渐入睡。
三更钟响,魏婴迷迷糊糊地感受到手边滚烫。
骤然睁眼,发现身旁的人烧得满脸通红,额头虚汗直出,蹙着眉头,眼球在紧闭的眼皮底下不停转动。
他急急翻下床,打水、生火、找帕子。
湿凉的帕子覆在蓝湛额头,他听见小人儿低低地呓语——
“父王……对…不起……”
“别…别要羡郎…赶我走……”
“羡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刺伤你……”
“别走…别走…父王…兄长…别……”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要…孩子…不要带走他…求你们…羡郎…生气了…就真的不要我了……”
“别…羡郎……别走…别不要我…我…孩子…生…羡…羡郎…别放弃我…别…不要娶旁人……”
“羡郎…魏婴……别走…夫君……”
越呢喃越惶恐,像是入了梦魇,脑袋不安得摇晃,两行泪簌簌地落在枕上。
孩子……蓝湛知道。
可魏婴此时已没有精力再去细究。不停地换帕子、喂水、唤蓝湛名字,一次次将他拉出梦魇:就这么一直到天亮,温情风尘仆仆地出现时,魏婴紧绷的弦才稍得松弛。
“再好的底子怀了孕,也禁不住饥一顿饱一顿,昼夜颠簸,忧思多虑。何况殿下也知道…夫人这底子,本也说不上好。两回险些滑胎,也算是这孩子福大命大,当真与你二人有缘,”温情给蓝湛施针退了热,又往他嘴里塞了颗补气血的糖丸子,“但若想保他们无虞,殿下还是得寻个安逸的地方,让夫人多加静养,好生调理为妙。虽说头三月是最为小心,但月份越大,也越是容不得不小心。”
蓝湛醒来的时候,没有如愿一睁眼就见到魏婴守在床边。
有些失落,却又觉得情理之中。心里默默难过了一会儿,便像前两日一样,欠起身子伸长了手去够桌子上的外衫。
“醒了?”
屏风后头突然传出声音,蓝湛吓得一哆嗦,半个身子跌下床榻,慌乱之中用伤手撑了地,疼得他龇牙咧嘴。
魏婴放下手里的粥,三步并两步将人托回被褥里去,拿了外袍给他披着。
“军中没有什么好食材,我把温情的药丸混在米粥里一起熬了,你试试有没有胃口。”
“药…丸?”
“补气血的,加了红糖,不苦,”魏婴舀了一勺粥,试了试温度,将碗端到蓝湛跟前,“不烫了,尝尝?”
以为魏婴不愿意喂他,蓝湛左手接了碗,右手颤颤巍巍举起来拾了汤匙,闷头搅了搅:“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
“你若不想我知道,那便不知道。”
蓝湛蓦地抬起头,想在那双眼睛里找出喜悦的情绪,哪怕,一点点也好。
可他只能看见魏婴垂着的眼皮,连手里的粥都被收了回去。
“啊~”
一小勺粥在他唇边试探,蓝湛错愕了一瞬,懵懵地张开嘴。
一勺一勺,魏婴喂得仔细。即便他有意细嚼慢咽拖沓时间,那人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咽下去才又递上一勺。等到一碗粥快见底时,他又狼吞虎咽了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把止不住掉落的眼泪一并吞回肚里去。
勺子落进瓷碗,一声轻响,一声轻叹。
蓝湛怯怯地抬眼,那只小青竹瓶一下撞进视线,被魏婴从怀里掏出来亮到他眼皮子底下。
“羡郎……”
“金光瑶给你的毒药,只有这一瓶,是不是?”
蓝湛点点头,纵然他再惶恐,他也知道自己该给魏婴一个交代:“还有一个白玉瓶子,但你…你知道的,里面不是毒药……”
“我父王,不是你害死的。”魏婴凝视着蓝湛的眸子,平静而郑重,“以这瓶子里用掉的量,不至于。”
“不是我?”蓝湛不解得歪着头睁大了眼,似有片刻的错愕,忽而欣喜起来,“不是我……我…我没有害死父王?”
“是。”依旧一丝波澜也无,魏婴仍是,淡淡地注视着蓝湛,注视着,他眼里兴奋地欢喜地亮起的光,“所以,你不必因此感到负罪。”
“先前你刺了我一剑,现在又替我挡了一箭。我们也算扯平了,你亦无须对我愧疚。”
“羡郎……”
明明是原谅他的话,可蓝湛越听心里越突突跳得厉害,迫切地抓住了魏婴的手,摇摇头不知抗拒着什么。
“我知道,当初娶你,是我以意为之,孩子,也非你所愿。”
魏婴苦笑了一声:“可事已至此, 就算追悔也于事无补……”
“羡郎……你…你后悔娶了我?”悬在头顶的一根针还是要落下,抓着魏婴的手止不住颤抖,蓝湛拼命甩着头,“你…你还是生我的气对不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羡郎,就这一次,真的,我绝不会再犯了,你…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孩…孩子…我…我生!我愿意的!羡郎,你别…别就不喜欢我了好不好?”
“你别激动,别激动阿湛,”魏婴无奈地将人搂进怀里,一手抚着他的后背,一手用帕子轻轻揩着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花猫脸,“唉……不哭了,不哭了昂?我同你说这些,不是在责怪你,也不是要抛妻弃子。”
“我很清楚,从初识一面,我便心悦你,认定了你。我爱你,阿湛,我怎么舍得推开你。”
“但是你,可曾仔细想过自己的心意?”
“原本,我是想取代了兰陵之后再去姑苏寻你,逛闹市、放花灯、喂兔子、打野鸡、摘枇杷……你想做的我都陪你,直到你愿意,等到你欢欢喜喜地嫁给我。”
“可世事无常,曦臣兄英年早逝,你被接去了兰陵。我怕你受到伤害,我怕姑苏王也护不住你。我那会儿对你……是势在必得,我想着不管先婚后爱先爱后婚,只要我对你好,我护着你宠着你,你心里总会有我吧?把你接来夷陵,总比让你留在那狼窝虎穴要安全些。”
“可我觉得我想错了。这么久以来,你的笑,可曾是真的开心?你的亲昵,可曾是真的依赖?你在夷陵、在我身边的每一日,可曾有过放松安心的感觉?阿湛,你对我,是可曾有过情爱?”
“我不是后悔娶你,是后悔娶你前没有问过你的心意……可我从来不是想强迫你,阿湛。你说,我对你好,你便喜欢。当时,我还欢喜得以为,你是在试着接纳我,我可以再努力一点,我可以等……许是我高估了自己吧,当我一个人坐在灵堂,当你轻易地就站在我的对立面,当你为了逃离我那么不顾一切,当我负伤回到府中看着空荡荡的家……我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伟大,没有那么无私,我做不到不求回报,我也会感到疲惫。我所求的从不是一厢情愿,我也会期待两情相悦。”
“所以阿湛,以前是因为怨恨,后来是因为愧疚,这些都可以揭过了,又或是孩子,都可以先抛开不谈,你无须这么小心翼翼,更无须费心讨好。你好好想一想,你当真是自己愿意跟着我吗?你,爱我吗?”
“阿湛,你要知道,一辈子很短,但,还长。”
感受到怀里的人慢慢平复了,魏婴松开手,从榻边站起,在他肩上轻拍了两下,端了瓷碗离开。
绕过方桌往帐门处走,魏婴听见身后窸窸窣窣脚踮地的声音,一个回头,就见蓝湛打着赤脚,急急地朝他奔过来,抱紧了他的腰。
“对你笑,是真的开心;对你亲昵,是真的依赖;在你身边,会感到安心。即便是当时……我想要逃离夷陵,却想要靠近你…我怕你会盛怒我才……你对我好,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才喜欢你对我好。所以才……想要你抱抱我,想要你哄哄我,想要一直呆在你身边,想要你只是我的。羡郎…对不起……我…我知道自己以前…没有做好你的夫人……我…也不是为了弥补…就是担心你,就是不想你受伤……我是真的喜欢你……”拒绝魏婴要转身抱起他的动作,蓝湛将脸颊紧紧贴在魏婴的后背,深吸了一口气,“……我…我说喜欢,你还会信吗?”
回应他的,是一番天旋地转,被人抱坐在榻上,用被褥裹成了小粽子。
“信。”
后来,蓝湛云里雾里的就被魏婴哄上了马车,被一路抱到了云梦江王府。
受伤胳膊渐渐结了痂,每每他觉着有些瘙痒想去挠时都会被魏婴摁住了手,然后撩开那一小片伤处,对着轻轻地吹气。
“不要挠,破了得疼,还会留疤。”
“那你的腰上,是不是挠了?”
话音刚落,蓝湛恍然觉起失言,偷偷瞄了一眼魏婴的神情,小声叨叨着也要给他呼一呼。作势就要去解魏婴的外袍,脑门上立马挨了一个爆栗。
“好好坐着,别动……”魏婴将人往怀里搂了搂箍得更紧了,下巴抵在蓝湛的肩窝,埋下脸浅浅地磨蹭着,“自然脱落的痂,便不会再痛了。”
人,得自己成全自己。

我真的有尽力在赶了……
另外…大概不是这章就是下章完结吧,番外有什么想看的情节或者有啥不圆满的可以提一提呀~给我点思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