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旧人

牧心抱着左臂,靠在斗兽场的外墙上。
他没空对这座臭名昭著的建筑嗤之以鼻。时常戴着的宽檐帽早已不知所踪,头顶的黑色短发沾满灰尘,一条条地立起,其中某一撮难以清理干净的白发已经发灰。仍旧挂在身上的大衣上,残留的血迹与划痕来不及清理。他的脚边胡乱堆积着半人高的各种武器。血不断地从左侧的袖口滴下,内侧包扎和外侧固定的绷带都已经被浸透。
他遭到了追杀。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他设法从忽然涌到面前的人群中逃脱之后。当时,聚集在路口的只是由上百个人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们无不接受了一定程度的改造,自以为很酷的金属肢体毫不遮掩地暴露在体外。这群人有男有女,年龄也相差极大,有的正依靠附加的外骨骼支撑起萎缩的肌肉和脆弱的骨骼,而有的正苦恼于脸被旁人的大腿撞到。虽说这群人毫无组织、一盘散沙,但刚刚从地上拾起帽子和手提包,仅仅装备着一把便携辐射枪的牧心还没有自大到想和他们硬碰硬。他用广角的强辐射撂倒了冲在前排的几个人,转身沿着街道跑去。
事实证明,吊儿郎当的强智能程序L所言非虚。这群人的目的极其明确,在牧心身后穷追不舍。实弹、光束从身后接连飞出,紧贴着牧心的身侧向前飞去。考虑到可能会有部分人持有辐射武器,即使是目前这样糟糕的准头,一旦击中,后果仍旧不容乐观,牧心只得不断改变逃跑的方向,在南区狭窄的道路之间崎岖地穿梭,偶尔转过身去,放倒位于前排的几个。
这些人的表现有些奇怪。他们在空前狂热地追逐,但脸上的表情无不显露出动摇甚至惊恐。挤在后方的人胡乱使用远程武器,将具有破坏力的高能光束四处挥洒,再踩着若无其事的步伐从身前的人身上过去,嘴里却在替他们发出奇怪的哀嚎。牧心不记得自己几时得罪过这么多人。宽檐帽还牢固地戴在头上,遮住一小半的视线和一大半的脸;而身后这上百张脸,也没有哪一张看上去面熟。
牧心接连转向,闪身钻进一条两人宽的窄巷里。那帮乌合之众没有任何道理能够看到他的去向。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利用岔道,让自己前进的路径模糊不清。喧嚣从相对较宽的主干道上传来,保持在遥远的地方。牧心短暂地停下脚步,想要借助某一个程序,计划回到住处的方法。
然而,不论是挑衅还是循循善诱都没能让那两个程序重新出声。两个幼稚鬼赌气的可能性目前不能排除。牧心只能设法打开吉拉德城全境的俯视图,尝试凭借眼力在迷宫一般的前居住区中找到自己所处的位置。就在这时喧闹声突然逼近。牧心立刻扭头,发现窄巷的两头都已经被填上了人影。
短短的两三分钟时间,这群满脸恐慌的人如何找到自己?牧心来不及考虑这件事。他咬住手提包的把手,后退半步,沿着墙壁向上跃去,在向上的动量消失之前扒住了顶部的残垣。他勉强转身,躲开从下方射来的几发子弹,看见下方的人暂时没有能力跃上房顶,便在残破的建筑顶部跳跃穿行。他看见整个吉拉德城目前仍旧矗立的建筑中最高的两个——那个叫赤羽的女子占地为王的钟塔,以及另一侧供全域实时广播勉强使用的电视塔。电视塔早已经在先前的破坏中被削去了尖端,目前只剩下断棍般的半截,勉强立在倒塌的居民建筑之上。
两处高楼替牧心指明了方向。牧心跳过碎成残渣的房梁,在目所能及的不规则形状中艰难地找寻落脚点,偶尔喘息时也只能因为当年那个破坏者毫无先见之明而摇摇头。金属碰撞声与喧嚣声不绝于耳。那些人在地面不择手段地穿行,浑身上下的装备和周围的建筑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牧心被迫持续向前奔逃,自嘲地想着自己在最应该被追杀的那时候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最后他猛地加快步伐,跳过两米宽的缝隙,从断墙的顶部一跃而下,在地面翻滚一圈,匍匐着,朝喧嚣声仍断断续续传来的方向扫射几枪。最后几个追击者顿时抽搐,停下了还未迈出的脚步,扑到在地面上。
这群人竟然在混乱的追击中,因毫无计划的自相残杀,而铺满了整条来时的路。
牧心放下枪,思考片刻,转身钻进两根倒塌的混凝土梁之间,他的住处的矮门。
此时天光尚且足够照亮屋内的景象。仅够勉强容纳一个人的狭窄空间还算整洁,迟滞的风从门口钻入,在从正对着门的窗洞中呼啸而出。仅有的矮柜上已经积起薄薄一层灰尘,名存实亡的柜门略微敞开,原本嵌有玻璃的孔洞中露出各种小道具的影子。水滴正从一只倾倒的木框顶部迅速滴下,沿着柜门的外壁流淌至地面。牧心将手提包扔在一旁,走上前去,拿起这个古老的教具,关闭水流,随手放在立柜顶上。
眼下,恐怕还有比这更要紧的事。
牧心跨过由石块和木架搭建而成的简易床铺,停留在一面尚且完好的侧墙面前。
相比于周围那些饱经风霜的建筑残骸,这面灰白色的墙体至少年轻了三岁。墙体异常地平整,只在靠近转角处的一侧有些许浅浅的刻痕。牧心一拳锤在墙面上。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有一日会不得不再次用上这些糟糕的东西。当初可能就应该把它们全部销毁而不是堆在旁边,那样的话……
其他人没有给他感伤的时间。他又一次听见,自己住处的外面,有异常的躁动声响。
他借助石墙上作为把手的刻痕,将沉重的石墙向一侧推开。堆放得乱七八糟的枪支从墙洞里稀里哗啦地滚落,铺了一地。牧心眯着眼睛,从缝隙中端详这些生锈或者受损的器具,弯下腰,从中扒出几件。经过改装的霰弹枪挂在大衣内侧特意缝制的挂带上,缩短了握柄和枪杆的狙击步枪挂在另一侧,衣兜里则塞上弹夹与手榴弹。被拆得只剩发射部分的激光枪可以绑在手臂上,控制发射的按键则贴在半指手套的手心侧,密密麻麻成片覆盖。近战用的匕首插在长裤一侧的绑带里和短靴的鞋帮上,其余部分大致绑上减震的防弹护甲。门外的声音正在考虑如何潜入这一狭小的空间。牧心想了想,从地上拾起一只火箭筒。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原先勉强互相支撑在一起的残垣再一次坍塌。少量率先潜入墙洞的人被碎片掩埋。牧心及时从窗口逃逸,半蹲在一根尚未完全垮塌的立柱顶端,居高临下地看着聚集在地面的人。这些人的数量却出乎他意料地多——不知来自何方的、清一色的改装者聚集成黑压压的一片,以牧心原先的住处为中心,四下散开。他们无一例外地看着中央的方向。
牧心简单地扫视了一下这些人。大部分仍旧是他从未见过的,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他自己流窜一般的生活。在另外一些人中间,他看见了少量曾经擦肩而过的脸。都是本地人。
有人将闪闪发光的手臂指向高处的牧心。其他人一齐抬头,混乱的目光汇聚在牧心周围。牧心下意识地抬起手,手里沉重的武器却阻止了他的下一个动作。他只能略微低下头,转身就跑。
与先前并无太大差别的追击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大量的追击者穷追不舍,不知为何总能找到牧心的去向,留下一地的残骸、直直地朝他冲来。牧心举起刚刚装好的武器,火箭筒已经因为缺乏炮弹被扔在路边,从追击者手里夺来的机枪也快要耗尽弹药,但身后的人仿佛无穷无尽。他们踩着与残垣融为一体的尸体,不知疲倦地向前奔去,对着目标及其周围的空间挥霍弹药与电力。等可用的道具都被消耗完毕,便加快步伐、试图冲上前去,用早已经不完全属于自己的双手把一切握在掌心。
牧心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此境地。他想用面杀伤类的武器,将身后的人群统统驱散,在举起枪的时候又不自觉地放下了手臂。“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们于死地”,这个问题的答案理应没有任何变化。过去是这样,此时此刻也同样如此。如果不这样做,死亡的就只能是自己,而他想活下去。但能够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个问题的声音,已经生锈、破损,在漫长的闲置之间,只属于过去了。
一束锐利的激光从后侧射来,穿透了他的左臂。牧心吃痛地松手,险些被扔掉的霰弹枪在空中停留片刻便转移到右手。他抛起枪,简单地改换了方向,发射大量的实弹,轰碎了目所能及的嚣张的金属块。他四下观察片刻,便捂着左臂,钻进身旁一处十分狭窄的建筑阴影,再从庞大沉重的建筑废墟后侧钻出。这里曾经是吉拉德城的博物馆,用极其笨重的整块岩石搭建,充分展现了被高强度聚合材料抛在身后的地质元素。而如今,散落在地的石块仍旧具有不容小觑的体积与质量,恰好能够成为减缓大部队冲锋的良好屏障。
牧心尽量弯曲坚硬护甲之下的关节,缓缓地靠着一块花岗岩石柱残骸坐下。激光束与子弹不同,造成伤害之后即刻消失,没有留下能够阻止血液流淌的任何机会。衬衫早已经被血液浸湿,鲜红的液体顺着手指慢慢地滴落。疼痛已经变得有些缥缈。牧心勉强放平手臂,摸索捆在腿侧的护甲,他记得自己在过去的某一日,往护甲内侧塞了几条止血带和绷带。白色的无菌纱布连同橡胶捆扎带一起滚落在地面。牧心咬开包装,迅速向手臂上捆扎……
这时,另一束极光突然落在他的身侧。
原本只会跟着牧心的轨迹全军突击的追击者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窍,绕路从原先博物馆的背后赶到牧心面前。牧心叼着纱布,抬起尚且完好的右臂,用捆扎其上的激光发射器还击。单薄的激光束穿过来者的身体,来者却是被后方的汹涌人流向前推倒。
牧心掏出几枚由微型导弹改装成的榴弹,咬掉插销,扔了出去。
冲击波混杂着原本散落在地面的石子,朝着牧心扑来。他伸出右手,阻挡住绝大部分石块,但仍旧有大量的残渣敲击在他的身体上。冲击波刚一平息,他便放下手臂,迅速包扎左臂上的伤口,尽量不去看烧焦的破口处模糊的血肉。宽檐帽被刚才的冲击波掀飞了,此时也没有闲暇再去管它。牧心拖着左臂,用右掌撑在满是残渣的地面上,支起身体,朝上寻找可以离开此地的踏板。
天光逐渐消失,追逐却没有停止。跟随在身后的人好像不知疲倦,即使是夜幕降临,他们也能准确地朝牧心计划喘息片刻的位置奔去。牧心朝地面啐上一口,休憩多年的肌肉开始因过度疲劳而发抖。远处的高楼看不清晰,废墟之中的方向也随之消失了。
不知多久之后,疲惫的双腿不愿再做这种徒劳的努力。他跌坐在一处看上去还算完整的建筑脚下,回头望去。
原本不断追逐的人,此时竟然也远远地停下脚步,从勉强能看清的位置,拿起枪杆朝着牧心胡乱射击。
牧心躺倒在地面,一部分原因出于尽可能躲避射击,另一部分原因在于疲惫。现在,连眼皮都不想再继续工作下去。他脸朝着天空,半眯着双眼,建筑物清晰的轮廓从右侧逐渐显现。
斗兽场。
直到天色渐亮,远处的追击者也没敢再向前踏上一步。他们诡异地堆积在一条看不见的线后,用嘈杂的目光注视着躺在地上的牧心,以及他左臂边一片已经化为深红色的血迹。
牧心脸色惨白,嘴唇青黑,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
不过,有的东西不肯让牧心就这么睡过去。
L:他好像不是睡着了,我戳了他好多下都没醒!
R:好像是晕过去了,这怎么办?
L:你问我!赶紧查查去。
R:那你倒是把俯视图调出来看一下他啥情况啊!……可能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厥。我们又没办法处理这件事。
L:那是不是只能叫老板过来了?
R:不能让老板发现我们在这里!那样就死定了!
L:让他就这么躺着也是一个死定了……
牧心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的手臂和腿抬起又放下。混沌一片的周围竟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原本漆黑的眼前更是不断有光芒闪烁。他立刻明白,消极怠工好一阵子的两个程序又在捣鬼。无力的四肢让他难以说服自己坐起身来,但面对这两个吵吵嚷嚷的家伙,他不胜其烦。
R:只要我们藏得隐蔽一点,老板应该没办法把我们揪出去,除非老板把芯片抠出来烧了。
L:怎么你也开始说这种很恐怖的话!
牧心举起右手,扶住沉重砖石砌成的高墙一角。粗糙的缝隙提供了少量的发力点,他咬紧牙关,勉强坐起身来。
L:喂喂喂他坐起来了!他醒了耶!
R:好耶!幸亏我们还没有叫老板。
L:不准叫老板!
R:才不听你的!最讨厌你了!
“喂。”牧心闭着眼睛,斜靠在墙上,发出有气无力的抗议,“你们两个……”
L:哼哼哼,叫你这么讨厌!
R:哼哼哼!
“唉。”牧心叹一口气,试着动了动手臂。左臂已经冰凉,恐怕情况不容乐观。他想起闭眼之前,蹲在一侧虎视眈眈的众人,想要睁眼看看情况,眼皮却不听使唤。“喂,现在什么情况?”他只好问。
R:有的在睡觉,有的在准备打你!
L:我还想问你什么情况呢!搞什么啊,你怎么跑来打你啊,你啥时候招惹你了?
“放什么屁。”牧心小声嘀咕。
L: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们好不容易跟你打了一架半死不活地溜出来给你出谋划策,你还骂我们!不理你了!
R:就是有一个自称是你的家伙要来占我们的地方,被我们揍出去啦!
L:……他好像没听懂。
R:就是这样那样那样那样
“病毒啊。”牧心说。
R:差不多,但不太对……
L:聪明!
牧心没再说话。他的头垂得更低了一些,感官传来的讯息却逐渐清晰起来。他听见不远处,人群躁动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金属器件互相碰撞,与地面发生摩擦。他的另一只耳朵紧贴着石质的墙面,捕捉到墙内传来的那些震耳欲聋的尖叫与高呼。同样金属质地的空心棍棒接连遭到撞击,电子合成的嗓音从看不见的孔洞中飘往四方。
他睁开眼睛。
L:那个到处乱窜的家伙,一直想把外面那些人给弄进来,但是没成功。我看了一下,那些人的神经控制程序里面有一条,接触到特定识别码的局域网时会异常放电,也就是他们要是再往前走点就会自动触电。
“谢谢。”牧心说。
L:夭寿了,这人居然说谢谢了!
R:哇!夭寿了!不对,我们怎么夭寿啊?
L:不管,反正这个谢谢我们替老板收下了,不还的那种。
牧心哼了一声。他用右手撑着高墙外壁的缝隙,慢慢挪动双腿,过久没有活动的四肢有些僵硬,还微微发麻。他保持着弯曲的姿态停留片刻,站起身来。
R:老板好像来了!快躲起来!
L:不用你提醒,哼!
R:哼!下次不管你了!
牧心背靠着粗糙的高墙,右手下意识地捂住早已完全麻木的左臂。即使隔着一层略微潮湿的外衣,手指仍旧传来冰冷的触感。这只胳膊恐怕是不能要了,他想着,用猛地呼出一口气替代扯嘴角的动作。
不远处的墙体缓缓挪动,沉重的石块在地表摩擦,碾压着底部的碎石,发出难听的声音。还没等石门完全移动到位,清脆的脚步声便从中传出。一个披着浅青色长发的女人,穿着崭新笔挺的正装上衣与包臀裙,脚下踩着细跟鞋,踢踢踏踏地走出门来。她的身后跟着一打同样西装革履的人,每一个都用高高立起的衣领遮住大部分面容,脚步沉重。
女人不经意间侧过脸时,看见了靠在墙边的牧心。她姣好的眉毛动了动,好像有些惊讶的意味,但标准的微笑立刻重新占据了优势。“好久不见。”她自然地用右手撑住下巴,上下端详这个满面风尘的年轻人,“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呢。需要我们帮你调理调理吗?”说着,她信步走到牧心跟前,对不远处蠢蠢欲动的暴徒视若无睹,“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呢。”
“你……”
没等牧心开口回应,额外的叫喊声便打断了话头。牧心不必转头,就知道这一次又是谁人来搅局。
“又是你!”
迅速伸手阻拦的麦麦没能拽住赤羽的手臂。她向前疾走几步,仍没法赶上赤羽灵活的步伐。赤羽怒目圆睁,说是奔跑更似在地面近处灵敏地滑翔,三两步便冲到了女人跟前。西装革履的护卫立即上前阻止。他们明智地放弃了肉搏的打算,相互短暂地交流后便迅速张开一张近乎透明的大网,笼罩在距离女人几米远的位置。赤羽一头撞上大网,透明的细线便缠上她的四肢和背上的金属翅膀。她以惊人的力量挣扎,想要从中逃脱,微弱的电流却从丝线中传入她的身体,让她发出尖厉的吼叫。
远处的麦麦已经举起枪,从缝隙中对准了赤羽背面的女人。星尘缩在麦麦身后,皱着眉头,摆弄手里的迷你控制台。
牧心闭上眼睛。
“呵……你也来了。”女人扭头看向赤羽,丝毫不因她狰狞的表情而动摇。她挑挑眉毛,“怎么,你也需要调理调理吗?”
“你个……该死的……混蛋……”赤羽仍不放弃挣扎,咬牙切齿地想要向前突进,却被丝线死死地拦住。
“嚯。”女人反而笑了,“脾气是一点没变嘛。”
“她们需要飞行器燃料。”牧心突然说。
“哦是吗?”女人有些意外地将视线移回牧心身上,“最成功的两件作品居然混到了一起去,我是该说恭喜还是遗憾呢?”
“少他妈给我装模作样。”牧心略微抬头,盯着女人被浓妆覆盖的面容。
女人捂住脸,大笑起来。“哎呀,要说装模作样,你恐怕比我做得更出色吧?你那位可爱的学生,黄头发的小姑娘,即使是发着烧也要念叨着你拿的那些小玩意呢,还真是让我觉得有些羡慕。想不到呀!”
“你又在干什么?”牧心终于抬起脸,用沾满灰尘、混乱不堪的刘海下,颜色略微不同的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哦呀哦呀,你这样我会很害怕的。”女人仍旧笑着,略微侧脸,一个穿西装的跟班立刻走上前来。“满足她们的要求。”她朝着赤羽的方向抬抬下巴。跟班立刻点点头,转身走到赤羽跟前。
她向前一步,走到牧心面前,捏住他的下巴,正对着他有点僵硬的脸。
“放松一些,我的小孩,”她压低声音,“这张脸还是可以很好看的……”
牧心想要挣脱,晕眩与无力感阻止了他这么做。他有点吃力地靠着背部与粗糙墙面的摩擦,立在高墙脚下。“呸,”他还是喷了一口,一字一顿,“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哦?我做什么了吗?”女人将眼睛眯成一条窄缝,“是我不应该让你看见一切,还是不该让你站在这里?呵,说来,我确实需要对你表示些许的感激,你帮我们除掉的那些不够格的试验品,可是为我们省去了很多麻烦哪……”
“你……”
“哦,还有,如果你确实想要和那位强壮的女士联手,那我们很乐意为提高的效率支付额外的报酬,比如帮帮那位看不见的女士……”
赤羽仍旧被缠在网中,即使正在和面前的人交涉,她还是不时地朝着女人的方向,发出叫喊,或者尽可能地挥动拳头以示抗议。牧心瞟了她一眼,松开放在左臂之上的右手。液体已经覆满了右手的表面,浓稠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
他铆足力气,一掌扇在面前的女人脸上。
剩下的五六个护卫刻上前,要将牧心制服;女人愣了片刻,摸了摸自己左脸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挥手制止了身后的人。她继续笑着,眯起的青绿色眸子中露出一丝残忍的意味。她俯视着因为超出承受能力的发力而跌倒在地、抽搐着的牧心,发出尖锐的声音。
“哈,看起来真得给你调理调理了。”
说完,她转身向远离斗兽场的方向走去。跟班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上前,架起牧心的胳膊,抬起他,跟上女人的步伐。牧心挣扎了片刻,但此时已经脱力的他难以改变任何形式。他依稀看见视野的一角,L悄悄发送了一个“爽”字。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