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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国拟】弗朗索瓦的离别

2023-08-25 18:51 作者:神行太保戴高乐院长  | 我要投稿

前情提要:

本作为原创国拟世界观作品,与其他任何国拟作品无关,但有借鉴。

本人为业余历史爱好者,学艺不精,故本文在历史方面可能出现许多谬误与理解不当之处,恳请各位海涵。

设定与用词解释:

本作将采用分段拟人的方式,将同一国家分为不同阶段拟人。

国本:中文本义为立国之本,国家基础,皇位继承人等。本作中含义为对各位意识体的敬称,分为王族国本与共和国国本两种类别。

角色介绍

原创人物:

弗朗索瓦-让·马丁:法兰西共和派代表,第一至第五共和国国本。二战期被戴高乐劝服后与其一同前往伦敦,成为自由法国代表,后恢复原职。与戴高乐关系密切。

乔尔希·温莎:英国现任国本,温莎家族(原萨克森·柯堡-哥达家族)家主。二战期间与丘吉尔一同接待了自由法国的各位。信任和感激着丘吉尔。

詹姆斯·富兰克林:美利坚合众国国本。

康拉德·霍夫曼:联邦德国国本。

历史人物:

夏尔·戴高乐:法兰西伟人,曾任第四共和国与第五共和国的总统,总理。二战期间自由法国的领导人,带领法国重回大国之位,“戴高乐主义”的创始人。

乔治·让·蓬皮杜:法兰西第五共和国第二任总统,是戴高乐的支持者。

伊冯娜·戴高乐:戴高乐将军的妻子,性格坚强,是其长久以来的精神支柱。

安娜·戴高乐:戴高乐将军的小女儿,唐氏综合征患者,受到戴高乐夫妇的宠爱和呵护。于二十岁生日前不久去世,戴高乐为其创建安娜·戴高乐基金会。

菲利普,伊丽莎白:戴高乐将军的其他儿女。

听到夏尔·戴高乐的死讯的时候,一道尖锐的墨痕骤然出现在了我面前的文件上。

我的新秘书站在我身前,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我才好。

“是昨天早上的事。马丁先生,您不要太难过。”半晌,他终于主动打破了沉默。“他有一些特别留给您的东西,但希望您亲自去他的故居领取。”

“谢谢你告诉我,佛斯特。”我木然的回应着。“你可以走了。”

秘书鞠了一躬,退出了办公室。我试图继续自己先前被打断的工作,却丝毫无法集中精力。戴高乐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像是盘旋在腐肉上空的乌鸦一般,在我心中不断地打转,只等待着我真正意识到这件事情后才来分食我的理智。

整个上午,我都只是在机械的完成着工作,午饭也一口没动。午后,我正在办公室里里发着呆,门就被突然敲响了,我应了一声,紧接着一位部长就走了进来。

我心里一沉,但还是扬起嘴角,努力的打起精神,衷心希望他是为别的事情而来,但他只是拿出了一份文件交到我的手里,然后有些尴尬的等待着我的回复。

“这是什么意思。”我连看都没有看,就啪的一声把写着“国葬计划”的文件摔在桌子上。其实我早就明白,这样的事情我必定要经历一遍:英雄的逝去,斯人已逝之后的打着各种旗号为由的、名为尊重实为扭曲的仪式,虚情假意的悲伤……

作为官方的化身,我本来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评价的,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我干脆利落的打断了他即将要说出的那些场面话,摆出了有生以来在自己人面前最强硬的态度。“戴高乐的遗嘱里明确表示他拒绝国葬,部长先生,请您理解。”

“如果真的一点都不表态,国际社会可能会穿出一些不好的闲话…说我们不尊重民族英雄。”他看到我骤然阴沉的脸色,连忙补充道:“您先不要打断我。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举办一个官方的吊唁会,至于葬礼本身,私下举办也没什么关系。”

我沉默了片刻。“如果只是接待外国来客和降半旗那样的程度,可以。”

“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对方果然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其实我也希望能最大限度的尊重戴高乐将军的意愿,我也是个坚定的戴高乐主义者。和您一样……”

我冷冷的看着他,他自知无趣,尴尬的笑了笑就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待他走后,我疲惫的缩进皮椅里,凝视着乳白色的天花板。在感觉到疲惫蔓延开来的同时,我也清楚地意识到,我能为他做的事情,大概也仅限于此了。

三十年前,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我没能伸出援手。二十四年前,他被自己拯救过的人民赶下台,被禁止在国内发表演说的时候,我也什么都没能为他做。三年前,他深受学生运动和国内外风波困扰的时候,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现在,他已经永远离开我的这一时刻,我能为他做的事情也仅此而已。

而他则一直以战士的姿态,竭尽全力的想要改变法国的命运,直到最终精疲力竭,黯然退场。我能明确的感觉到他的确改变了很多,但他得到的结局也确实配不上他的辛勤付出。或许某一日,这个自负又可怜的民族也会得到类似的下场,或许…

不管后人如何评价,他的一生已然落下帷幕。

在轰鸣作响的飞机上,我靠在戴高乐的身边,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偷偷瞄着他被舷窗透出的光芒照的难以看清的脸部。

那是我们刚刚逃往英国的时候。虽然一早就有了计划,可逃出仍然比我想的花费了许多精力,直到现在,我甚至为我们没有一起粉身碎骨而感到惊讶。

我看到戴高乐放下了他的笔记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挪到了我的身边。

“我们要去哪?”我放弃了伪装,抬起头来问着。

“去伦敦,然后在那里重新集结起法国的力量。或许一开始不会太顺利,但您一定要相信…”

“我要是早相信你就好了。”我喃喃的说道。

“现在也不迟,况且您是我见过的法国人里比较相信我的了。”他无奈的笑了起来,我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从现在开始,交给我就好。”

后来,在那四年的几乎每一天里,我都在毫无保留的相信着他,这我敢向天发誓。在那段充斥着希望、绝望、毁灭与重生的时间里,我们一起拟定作战计划,为自由法国进行着宣传。

当然,我不敢说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看透了他,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正身处于万丈深渊的边缘,而从悬崖上面落下的救生绳,只有一条而已。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再赘述。总之,他那出神入化的能力使得本来无可挽回的局势走向了正轨,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但最终自由法国还是以胜利者的身份回到了巴黎,解放了法国。

再后来就是如同样板戏一般的剧情。忘恩负义是一切伟大民族的特征,这句话我曾无数次从许多人那里听到过,最终也被一次次的证实了。

真正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又一次突破了桎梏,义无反顾的站在了我的身边。在他的第二次就职典礼上,我难以抑制自己激动和愧疚的心情,向他吐露了这些年来我的心理活动,郑重的向他道了歉,而他只是笑着的拍拍我的肩膀。

“相信我没让您得到什么坏处,不是吗?”他冲我微笑着。“还有,我怎么会责怪您呢?您的选择也是出于迫不得已,我当然可以理解。”

后来针对他的学生运动和暗杀事件中,他依旧只是让我相信他,从容的应对着一切,对群众发表令人信服的演讲,在事后一脸淡然的接受采访。即使在今年春天的最后一次见面中,他还和我精神抖擞的讨论着国家大事。

现在想起来,其实那个时候在他身上早就出现了衰老的痕迹,但我仍然只是自欺欺人的忽视了过去。相信。这个短促又轻浮的词语把我勾的失魂落魄,甚至让我一度以为,只要我依旧信任他,他就不会离我而去。

事实残酷地撕碎了我的幻想。夏尔·戴高乐最终如同无数个曾在我面前出现过的人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在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我也曾几次希望去拜访他,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照顾着我的心情。

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去握住他的手,感受他给予我的,独一无二的温暖了。

在下葬仪式的现场,我毫不意外的见到了一身黑色,满脸泪痕的戴高乐夫人,还有她身边一脸凝重的戴高乐的儿女们。戴高乐夫人见到我之后,又一次控制不住的在我怀里小声啜泣了起来。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心中却复杂无比。

伊冯娜·戴高乐夫人,她在我的印象中,一向是不希望戴高乐过多参与政事的——可是她从未因此对我有过任何冷淡的态度,甚至在他退休后也常邀请我来这里度周末。听说这一回,有人认为我不应该来参与下葬仪式,她还为我说了话。

但即使她此刻排斥甚至明令禁止我来参加他的私人葬礼,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作为共和国,我的确是如同她的担忧一般,一点一点吸走了她丈夫的生命力,对他的衰老则视而不见。

我瞬间感到羞愧无比,轻轻的将她交给了她的儿子,然后非常识趣的离开了此地。他们毕竟是戴高乐血缘相关的亲人,对于他的特殊意义不言自明,在这种普通人限定的奇妙关系中,压根没有我插手的余地。

我的思绪又飘到了三十多年前,那是他第一次向我透露他将会拒绝国葬。

“意思是不让我去参加你的葬礼吗?”我半开玩笑地说道。

他轻轻笑了笑。“您当然要来。”

“那你到底当我是什么?我就是——”我骤然想起法国目前的状态,想说的话一下哽在了喉间。

“毫无置疑的国家本身。”他帮我说完了我想说的话,语气坚定不容置疑。“但您也可以只是我的战友弗朗索瓦,就这么简单。”

在我沉思着的时候,已经被几位战友带到了戴高乐的棺材面前。被鲜花簇拥着的戴高乐的表情沉静安稳,一如他生前的模样,高大,稳健,令人安心。我不受控制地握住他冰冷的手,心里有一瞬间竟然希望他能够和之前一样紧紧地回握,告诉我有他在,一切都不用担心。

奇迹当然没有发生。我暗暗自嘲,把巴黎小姐精心从花园中挑选的百合花放在他的身上。就在这时,有人轻碰我的胳膊,给我递过来一面法国国旗。

“真的要我来吗?”我低声问道,身边的人则使劲点着头。

我沉默的把这面旗子平整的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转身离去,给他的家人和朋友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在我抽身离开后,其他人才聚了过来,不一会棺椁旁边的空间就已经被占满,在白色的大理石棺材旁,颤抖的哭声和祈祷声此起彼伏,好像一场噩梦。

我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胡思乱想起来。无论如何,他们终会在某个我永远无法到达的地方团聚,在某个我无论如何祈祷也无法触及一丝一毫的地方,互相拥抱对方。我感觉我被一堵密不透风的透明墙堵住,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戴高乐棺材旁边的世界。

二十年前,戴高乐小女儿安娜下葬时的景象突然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时,我刚刚献完花束准备离开教堂。走了几步之后,我无意间过回头,十字架下夫妻俩互相依偎的背影恰好映入眼帘:戴高乐高挑的身躯由于巨大的打击略微弯了下来,仿佛钢铁桥梁不堪重负的吱呀作响,伊冯娜靠在他的怀里,身躯比我任何一次见到她时都要更加瘦小。

我离他们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只隔着一道拱门,但却仿佛是隔着一个世界。此时此刻,我正置身于同样的教堂,眼前的光景又是何等的相似呢。

告别仪式结束了,他的遗体被抬起放入一辆装甲车上,开往了墓地。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如同机械一般的拖动着自己的身子,随着他们进入了教堂。

牧师身着神袍,声音悲切的讲述着他生前的事迹,我却几乎没有听进去。刚刚那尖锐的事实如同来福枪的子弹,把我的心灵瞬间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我正如那洪流之中永恒矗立的石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水奔腾,却永远无法与之产生任何实质性的联系。

不过,在我那终将泛黄却永不会消失的记忆碎片中,他依旧会永远的存在下去。在我心灵的深处,他的身影依旧高大无比,令人安心。

我双手合十,默默的在心中为他祈祷冥福。

三天后,无比正式和规范的官方的吊唁会在圣母院举行。会上有许多国内外领导人出席,各个显得严肃沉痛,就像是一场精心布置的悲剧终于走到了终结的一刻。

詹姆斯和康拉德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和我叙旧,谈起那些往日的,和戴高乐相关的情谊,我微笑着回应他们,立刻吸引了不少记者过来采访。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欧洲国本来和我聊天,他们中的很多都是那段流亡时期的同伴,又是欧共体的成员国,我早就料到他们会在这样的场合借题发挥。

不过我并不讨厌这种氛围。不仅是因为我早已对此轻车熟路,而且正因如此,我得以把精力浪费在的处理事情,回答提问和接待使者上,不再有时间随便想东想西。我维持着自己一贯的姿态,游刃有余的应对着在场的来宾,谨慎的控制着自己所表达出的悲伤,就像我作为“法兰西共和国”在无数场合曾里表现的那样。

乔尔希令人意外的没有加入对话,他与我平淡的握了握手之后就和查尔斯王子一起安静的待在教堂的座位上,王子看起来对这样的安排不太满意,但慑于家主的命令也只好从命。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在频频观察着我的表情。

时钟很快指向了十二点,我甩开了身边的人,换上便服,准备去随便吃点什么应付一下。

出于习惯,我随便找了一家常去的餐馆。餐馆里人不是很多,估计是因为我没穿的很正式,几乎没有人往这边看。

我走到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拿起菜单正要点菜,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乔尔希·温莎正独自一人坐在我的对面,拿着菜单和服务员交流。他似乎还没发现我也在这家餐厅,点完餐后就一个人呆呆的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往我这边看。

我点完菜,吩咐服务员把我的菜上到乔尔希那里之后,就悄悄地走了过去。

“温莎殿下。”我清了清嗓子。“中午好,请问我是否有幸与您共进午餐呢?”

乔尔希吓了一跳,这才从窗外的景色中回过神来。他发现我就在他面前,略带惊讶的向我点头致意。

“当然,马丁先生。能和您一起用餐是我的荣幸。”

“您真有眼光。”落座后,我称赞道,“这里并不是很有名气,也实在算不上高档,但菜品质量却绝对是一流的。”

乔尔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说道:“这里是戴高乐将军曾经推荐给我的,他让我要是有朝一日来法国,一定要来这家餐厅试试。”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追问道:“他……还和你说过这些?”

“是后来他和丘吉尔先生某次会面的时候说的。本来爵士也有意以私人身份和我一起来尝一尝,只是…”

“将军的事情,我真的很遗憾。直到现在,我还会偶尔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乔尔希抬起头非常认真的对我说道,声音里毫无虚伪的做作。“我也非常敬重和钦佩他的能力,他让我想起了贵国许多的英雄人物…真无愧于“伟大”这一称呼。”

在我的对面,乔尔希拿起了刀叉,那杯盘碰撞的声音略微把我带回了现实。

“我要趁热享受一下这些美食,然后告诉丘吉尔先生我的感受。”乔尔希叉起一块鸡肉。“斯人已逝,我们应当不断向前体验生活才是…体验他们从未有过的感受,我想,他们也会欣慰的。”

“但如果他们也在这里,不是更好吗。”我垂下眼帘,旋即又露出笑容。“不过,您说的对,我…”

刀叉碰撞的声音停止了,乔尔希的手突兀的停在了半空中。

那双澄澈的,曾安抚了千万民众的蓝眼睛中,此刻已被悲伤和寂寥填满。

“一直那么想只会越来越痛苦,因为他们已经不会回来了。”他的眼神飘向了窗外的人群,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我仿佛被猛击了一下,忙不迭的道着歉,乔尔希也回过神来解释着自己刚刚的发言,事情好像一下子都回到了正轨。

我一门心思的把他今天的行为理解为单纯的观光和客套,忽视了他提起丘吉尔没能来这里时眼里闪过的一丝阴影,提起往日时略略上扬的嘴角,还有吊唁会上他频频看向我的那种眼神。

他一定想起了很多,却又体谅着刚刚失去所爱之人的我。

我以为五年的时间足够了,但在他看来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无论如何掩盖,逝者留给我们的悲伤与留恋都不会那么轻易的逝去。

唯愿那无情的又公正时间最终能够抚平一切。

散会后,蓬皮杜先生找到了我,希望我能来他的公寓看看,我无精打采的应了过去,坐进了他的汽车,依靠在车门上出神的望着窗外的街灯。

“中午您去哪里了?”他突然问道。“您今天一天脸色都不太好,下午好像更不好了。”

“将军卸任前将您托付给了我,我有责任关注您的心理状态。”见我不回答,他用更加恳切的语气说道。我一愣,随即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他和戴高乐之间的往事。

“谢谢您,总统先生。我没事。”我挤出微笑回答道。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希望您也能信任我,和我说。”他很明显没有把我的话当真。我透过后视镜看着他那双担忧的眼睛,一时间竟然有点恍惚。十二年前,我以私人身份去拜访下野的戴高乐时,在他身边的蓬皮杜也是用这样有点担忧的目光看着我们两人的重逢。

不过当时我没有让他失望。那个时候我直截了当的扑在了戴高乐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他也紧紧搂住我,而在我抬起头后,乔治·蓬皮杜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过来拥抱了我们两个人。虽然我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喜悦——这一抱并不能代表任何东西。更何况后来他和戴高乐的矛盾,就连我自己都已经快要忘记了这件事。

“其实我的确有点难受。”我和盘托出。“乔尔希先生和我提起了当年的事。”

正在这时,我们到达了目的地。蓬皮杜从驾驶位转过头,目光略带责备的看着我。我有点脸红,下意识的回避了他尖锐的目光。

“之前将军就总和我提起您的温柔,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别人担心,习惯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他用严肃的语气说道。“其实没有必要这样,我们都很爱您,如果您有什么事情大可放心和我们说。希望您能信任我…”

我有些惊讶,但是面对如此饱含真情的告白,我除了同样热情的回应他似乎也别无他法。蓬皮杜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了车,又亲手帮我拉开车门让我下车,走进了他的公寓。他先是自己上了楼,过了一会才下楼回到我的身边。

“是你之前说的诊断结果吗?”我问道,而他只是点了点头,丢给我一张前期诊断单。我接过,仔细看完,纸张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啪嗒的一声响。

贫血。早期症状。白血病。我努力地搜寻自己曾听过的关于它的信息,最终竟有些两腿发软,差点一下子跌坐在床上。

“还只是早期。也可能是误诊。其实还没完全诊断出来……”

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失魂落魄的捡起诊断书,交还给患者本人,然后重重的坐在了床上。

“对不起。”我用双手捂住脸,喃喃道。“对不起…天呐,我居然什么也不知道…”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意识到一味沉浸在悲伤中的自己有多么愚蠢。我沉溺于自己的私情,忽视了自己身边的其他人,忽视了自己的职责…一想到我还可能曾经态度粗暴,我就恨不得狠狠赏自己一个耳光。蓬皮杜坐在我的对面,轻轻按住我的肩膀。

“怎么会呢?看到您这么牵挂他,我其实很开心,他一定也会开心的。而且,这并不是重点,如果我有什么要责怪您的话,那就是您还不够依赖我。”

“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您可以像依靠将军一样的依靠我,我就一定原谅您这两天的一点点失态,这样我就可以把我有限的生命全部献给您了。到时候,我一定就能够含笑九泉了。毕竟,我们所有的愿望,都是希望您能够和平,强大的走下去。”

我抬头看着蓬皮杜的面孔,第一次觉得他和那副我难以忘怀的脸颊有几分相似之处。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将军如果还在世的话,一定也会对我说类似的话。可是我最希望,最珍视的其实是他们和我一起度过的日常。我希望能一直和我深爱的人走下去。

可是我绝对不能这么说。我被他身上壮烈的牺牲精神所震撼,作为普通人在濒临死亡之时的最后愿望,我又怎么可能会拒绝呢。于是那一晚,我对他做出了作为永生者的保证。我很感谢蓬皮杜,借由他即将到来的死亡,我重新被迫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缠绕着的使命——作为侥幸逃过死神的幸运儿,承担着他们的意志,走下去。

如果我注定只能做那块洪流之中的石碑,至少我还可以在自己的身上铭刻洪流的痕迹。

至少我还有能够为戴高乐他们做的事情,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

从总统家里回到家后,我就一下子栽倒在椅子上,待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冬日晨曦的光辉已经顺着落地窗的窗帘溜进了我的房间。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意识到自己一夜都没有睡。虽然这种程度的熬夜对我来说只能说是家常便饭,但这一回却莫名觉得疲惫无比。

虽然我的脑内一团浆糊,但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没错,在之前的下葬仪式中,我忘记了去取他的遗物,所以今天我打算再去一趟科隆贝。

由于启程的时间很早,等我到达科隆贝的时候,还不到七点。在他在野的那段时间,我曾经好几次以私人身份来这里拜访他,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他的故居。

我进入会客室,绕过那些来自法国和世界各地的雕塑,下到底层来到了他的书房里。

书房的陈设依旧和记忆中的没什么区别,满屋的书架看起来十分亲切,只是上面陈列着的纪念品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多了几件。我凝视着空无一人的书桌和靠背椅,仿佛看到戴高乐正坐在那里捧着报纸专注的阅读,桌上台灯散发出暖黄色的灯光,将他的面孔照的更加柔和。他抬起头,发现我正站在面前,一定会请我坐在他对面…

书房里缓缓落下的灰尘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扭过头不再去看那处熟悉的陈设,环顾四周,最终看到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大堆被绳线捆起来的手稿,在最上面的一封信上,是用熟悉笔迹写下的我的名字。

我抱起它们,穿过房间,把这些东西一股脑放在他的书桌上,打开了最上面的信。从信里掉出来的除了厚厚的几页信纸,还有一张照片,我把照片收到口袋里,读起了他写给我的最后话语。

在信里,他告诉我他将自己曾写过的所有草稿和日记全部留给了我。虽然其中的大部分内容都已经被整理出版,但其中还是有他没来得及整理或者遗忘的内容,至少,作为和他共度那段时间的战友,他希望我能够留住它们。紧接着的内容都是一些对将来局势的分析和嘱托。

信的最后,他请我原谅自己的不辞而别,说不希望让我看到他最后的样子。这些话语并没有让我得到什么安慰,相反,我开始不受控制的想象他最后的时光,想象他心脏病发作时四肢抽搐的样子…想到最后,我发觉自己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了,赶紧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下,继续读了下去。

“我把自己过去的几张照片也留给了您,如果您什么时候想起了我,就来看看它们吧。我希望无论您在什么时候想起我,都不要悲伤,而是能感觉到我一直在您的身边,从未离去。如果您能从这样的感受中生出无尽的希望,那么我就不枉活这一生…”

“天佑法兰西。”

“您的战友,夏尔·戴高乐。”

读完最后一行字之后,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止住自己的颤抖,把信纸塞回信封,然后有点费力的将信封中夹着的照片拿了出来。那只是一张简单的黑白照片,是他在军事学院毕业时的照片,上面的戴高乐虽还是一脸少年稚气,但已经依稀能看出后来的坚毅。

我感到眼前的视线模糊了。他居然希望我在想到他的时候不要悲伤,看着这样饱含真情的话语,我又能如何止住自己胸腔中愈发鲜明的痛楚呢?

但是我又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在那痛苦中,一定还有着什么别的东西存在。他这样努力的想要传达给我的东西,一定不能仅仅是悲伤。在胸中熊熊燃烧着的,除了痛苦之外的,一定还存在着鲜活的希望…我捂住胸口,努力感知着这份刻骨铭心,却又温暖无比的感情。

他努力传达给我的东西,我也一定会努力接收到。

痛苦终究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消磨殆尽,但是与痛苦相伴的、他留给我的希望,却一定会永远存在于我的心中。

——

19年后,在弗朗索瓦·密特朗总统的大力支持下,戴高乐生前的“拉德芳斯计划”成功在巴黎实施,与法国大革命的两百周年纪念同时降临。

落日时分,我登上了星型广场的凯旋门顶端,俯瞰着巴黎这座城市焕发新生的样子。在香榭丽舍大街这条熙熙攘攘的历史中轴线上,凯旋门,协和广场和卢浮宫被从东到西地连接在一起,仿佛为世人展示着法兰西过去的荣耀;而在大街的西端,戴高乐设想中的”新凯旋门”傲然矗立,向西继续延伸的大街预示着这个民族的荣耀永不断绝。

不知不觉间,法兰西共和国已经在这世间走过了足足两百年的光阴。在这其中,我曾经历过许多几乎难以挽回的悲惨境地,也有很多次濒临破灭的命运。

但此时此刻,我还是以国本的身份站在了这里,凭借着无数革命者、爱国志士对于救亡图存的不懈努力,我最终成为了被历史选择的胜利者。他们深爱着这个国家和民族,也深爱着我,正是这种无私伟大的感情延续了我的生命,使我能够继承他们的意志继续谱写法兰西的伟大篇章。

合上宣传手册,我心中无限感慨。这些建筑和街道的历史大多都有我的见证,历经风雨直到如今,它们已经不完全是最初的样子了,可在我看来还是无限的亲切。

土石做成的建筑和人一样,都终究会离我远去,但也会无尽的得到新生,在这种循环往复的规律中,隐藏着上天赐予我的沉重而又伟大的使命。至少现在而言,我并不讨厌这种使命。

我把他的照片小心翼翼的放入衬衫胸口的口袋中,用手轻轻捂住,感受着照片下方几寸处自己鲜活的心跳,犹如新生的希望。

 

注:

乔治·蓬皮杜的白血病其实是1971年确诊的,这里对其进行了艺术加工,更改为1970年。敬请读者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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