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黑秽虫之二
当天晚上我们训练到了九点多,训练结果还算不错。由于已经很晚了,班长宣布解散,大家各自回去了。
在一起回宿舍的路上,瞿清鹤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她是在问训练效果,就说:“还行。”
“临阵磨枪啦。”她很谦虚地说,“希望明天能有好的发挥吧。”
“不过你今晚实在是太酷了,”我说,“你出来的那一霎那,我就觉得——哇!”
我形容词匮乏,“哇”这个字最能概括我当时的感觉。瞿清鹤低着头笑,脚上还在练习正步的动作。她做每一件事都很认真,这是我所无法企及的。
图书馆离宿舍不算很远,我们很快就到了。
我对她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点点头,对我说:“你也早点。”然后便转身上楼了。
我刚要走,李白突然说:“喂——”
我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李白点头道:“对,就是叫你。”
“咋啦白爷?”
李白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干嘛这么说话?”
“我以为你会是北京猫。”我说。我蹲在花圃边上,看上去像是街头卖鞋胶的小贩。
“我不是北京猫。”他说完又问,“你从哪得出这个猜测的?”
“你上次不是说‘妖蛾子’吗。”
李白双手插着兜,像校园剧里那种成绩很差但长得很帅的叛逆少年一样靠在栏杆上,摇着头:“北方都有这种说法。你的京腔很僵硬,莫名其妙的加了儿化音,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我并没觉得自己哪加了儿化音,耸耸肩:“Whatever.”
李白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你今天怎么了?又是京腔又是英语的?”
我没理他,又说:“我女朋友怼了个让人讨厌的学姐,可舒服了。”
李白发出“啧啧”的声音:“她比你强多了。”
虽然说他在损我,但我听着也很高兴。我问他:“说,找我什么事?”
李白抬头看了眼楼上,一努嘴:“喏,她的事。”
“她的?”我回头看了眼,知道他在说瞿清鹤,“怎么了?”
“她妖气非常重。”李白说,“她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啊?”
我想了想,十月五号是她的生日,确实是快到了。
“你看着点。”李白提醒我,“她快能看得见妖怪了,你到那个晚上最好给她打点预防针,我怕到时候她被吓到。”
李白也有细心的一面,这我倒没有想到。联想到之前黄雨潇对我说过的话,我说:“那该怎么办?”
李白拍了我一下,但手从我肩上穿过去了:“吓到她还是一回事,可她周围还那么多同学呢,你想她以后被当成怪物?臆想症患者?”
“那你倒是支招啊!”我说。
李白说:“一般来说,一个妖气重的人身边总会有那么几个长期吸他妖气的妖怪,为了能够有这个稳定的妖气来源,妖怪们都会向这个人解释一番,这样才不会被驱赶。”
“然后呢?”我问,“话说赶也赶不走吧?”
“如果一个人长期神经衰弱,妖气也会变弱的。”李白说,“妖怪们也不愿意这样,因此就会向那个人解释清楚。大多数情况下,人与妖的相处总是很融洽。”
我若有所思:“所以是等着她身边的某个妖怪和她说?”
李白默默点头,又说:“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代劳。”
“代劳”大概指的是替我进女生宿舍。我哪有权力替里面住的人决定呢?因此我沉默了一会,还是谢过他的好意,“谢谢。”
李白的脸色又变得很凝重:“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
“你身上有寄生妖。”李白说,“是什么我没有看出来,但是确实有——寄生妖你懂吗?”
我摇摇头,但又点点头,招出了战场火:“是这个吗?”
李白点头,但是肯定中又含有点否定的成分:“不像。我看见的寄生妖是人形的。”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我是猫妖,我能看见很多东西。战场火是你身上的寄生妖之一,但你身上还有别的寄生妖。”
我又唤出了玉灵子,问:“这个吗?”
他又摇头:“这不是寄生在你体内的。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应该不会是有害的妖怪。”
雨从夜里就开始下,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上。雨不算很大,没有打进我们的阳台,但也确实已经大到不适合操演了。六点多起床的时候我看见了取消原定七点半集合的通知,心中除了有躲过了操演的一点窃喜外,还有一点失望——毕竟我们也为之进行了一周的训练。窗外有一株玉兰树,并未开花,枝叶任凭风吹雨打。我站在阳台看雨,感觉有点无聊。
绵绵的阴雨持续到了九点多,,但上面又通知操演照常进行。我们绕着操场走了个队列,又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站着干等了两小时。雨逐渐下大了,有的人想要撑伞,但辅导员不允许。
一直等了很久天气都未放晴,操演还是取消了。本已等了两小时的同学们怨声载道,但与其说觉得可惜,倒不如说还是松了口气。我感觉彻彻底底地放松了——算是躲过了一次让我很紧张的考核。我们冒着雨穿过操场跑了一公里的路程回到宿舍,一个个都被淋得湿透。有先见之明的人带着伞,没有先见之明的人靠着自己的大头遮雨。瞿清鹤和舍友撑一把伞回去,我就一个人先走了。我感觉这雨就像和我们作对似的,我们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像极了鞋底的口香糖。走回宿舍花了我五六分钟,衣服上散发着潮气特有的腐败味道。
到中午的时候天气放晴了,我开始担心学校会临时决定下午举行操演。后来有同学说教官已经坐车回营地了,我心中的石头才随着他们的远去落地。雨后初霁的下午不可浪费,因此我约瞿清鹤下午去长江边逛逛。我原以为瞿清鹤会想着好好休息一番,但她很快就答应了我。
我和瞿清鹤都属于喜欢到处闲逛的人,很有古代隐士的风度——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瞿清鹤的网名是“闲云野鹤”,这倒也很符合她。从学校到滨江公园有五公里,不算远也不算近。我们打算骑车去,顺便沿途欣赏下这个城市的景色。
下午两点,晴空万里。我和瞿清鹤在宿舍楼下碰面,一同骑车去江边。
这座城市的交通规划很不错,道路笔直,对于我们这样初来乍到且不擅长看地图的人来说算是很友好了。出校门右拐再沿着道路骑上四十多分钟,过一个大桥就能到江边。我的学校在这座城市比较郊区的位置,所以我有一种越骑越繁华的感觉,也越来越接近这个城市最富庶的风貌。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些矮矮的楼房,视野范围内超过十层的建筑屈指可数,一眼就能望见远方灰蒙蒙的天空;越往后骑周围的楼越高,这才逐渐有了点大城市的样子。路上车不算多,但是烟灵子也不少,烟灵子们辛苦地追着汽车,在哪个城市都一样。本市是某国产汽车总部的所在地,街上虽然车不多,但是一水儿的这个牌子。我们没有遇到堵车,一路畅通地骑到了滨江公园。滨江公园前面有一个非常大的商场与剧场,白天也亮着的LED屏幕播放着城市宣传片,这倒有点家乡的感觉——我也没有想到所谓家乡的熟悉感居然来自于一块LED屏。这块LED屏又让我想起了画灵看见的那个,不过没有过多联想。这里曾是《烟台条约》中被迫开放的口岸城市之一,剧场后面两百米处就是老海关旧址,两者相距不到一百米,却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路过老海关的时候瞿清鹤把手机递给我,要我为她拍张照。
我看见她手机壁纸居然是我们在动物园一起吃的帕尼尼的照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拍的。
拍好之后,我将手机还给她。瞿清鹤看了一眼,对我的拍照技术很不满意:“直男构图啊!你就不能等我准备好了再拍吗?你这样显得我腿好短——你蹲下来拍。”
我按她的要求又拍了一次,瞿清鹤依然不满意:“这不和刚刚差不多吗?”
我很自觉地说:“那再来一次吧。”
瞿清鹤摆摆手,把手机放到了包里:“算了算了,回去靠修图。反正不管怎样都是要修的。”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老海关,又对我说:“我特别喜欢老建筑——你看那个钟,好漂亮。”
她说的是老海关的钟楼。已经两百多年过去了,那个钟现在还在走,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是阅读历史——不过在钟楼里面还摆着一个空调外机,有点煞风景。
“我也喜欢老建筑,”我说,“可惜进不去。”
老海关门口挂着一把红色的U型锁,这与它朴素的红砖以及旁边的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牌子不太搭。透过残破的百叶窗可以看见里面堆着的一些铁架子,也许将来会把这里装修一番。
“真想进去看看。”瞿清鹤伸手摸着门口的柱子,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大学四年,总会有机会的。”
我偷偷又拍了一张她。她穿着花色的衬衫与黑色的百褶裙,伸手抚摸着墙上的红砖,这样的画面很像是写真集。由于是偷拍的缘故,这张图显得有点歪,但还挺清晰的。她抬着头看着取景框外的钟,眼神有点虔诚。
“走吧,去江边看看。”她说着挽起了我的手。我们身后有一尊前海关关长与其夫人的塑像,两个人的姿势与现在的我们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