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事【贰】

    纪小爷第二次遇见红叶，是次年盛夏，在西山的静水渊。

    纪小爷背着琴，提着酒，一大早爬山，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直到晚霞漫天才走到西山深处。听侯府的小公子说，西山静水渊旁的竹林是前朝大家悟道之地。纪小爷向来自诩“紫陌红尘一浪子，风雅生中俗人客”，说什么也要在这里弹琴喝酒，赋诗作歌。

    深沉的水泊已在阴翳竹林间若隐若现了，正兴致高昂唱着小曲的纪小爷万没想到，拨开竹叶后见到的，不是绚烂虚幻的夕阳晚霞，也不是幽静安谧的深山美景，而是盘坐在岸边擦拭长刀的红叶。

    这次尚算清醒的纪小爷，看清了红叶腰封上密密麻麻的烫金饕餮纹，也看清了她俊秀昳丽的侧脸，更看清了她那把沉重、古朴、肃杀的刀。

    纪小爷顿时就失了声，这次没办法装醉糊弄过去了，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尊杀神暂时守守杀戒？正当纪小爷轱辘着眼珠想着法子，红叶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比静水渊还要安静，好像看纪小爷和那片竹子也没什么分别。一瞥过后，红叶继续擦着她的刀，缓慢、用力，浑不在意身边是否多了个活物。

    纪小爷本来被那一眼惊的不轻，但见红叶并没有什么百步之外杀人夺命的意图，且那一副默默擦刀的样子莫名有种宜其室家的感觉，本就胆子大的纪小爷不退反进，慢悠悠挪到静水渊另一侧，盘腿坐下，解开背了一路的琴横置膝头，抄起酒壶痛饮几口，漫不经心地拨弄起琴弦来。

    宫商角徵羽，纪小爷弹的是古曲，厚重、沉郁，就像静水渊不见波澜的水面，也像西山上层叠堆压的竹林。一曲奏罢，一曲又起，纪小爷偶尔和曲而歌，偶尔啧啧喟叹，似是全然忘我，又似是超脱于外。

    红叶仍擦着她的刀，除了最一开始的那一眼，再没看过纪小爷。直到漫天晚霞褪去，夜色悄然蔓延，红叶才站起身，把那没有鞘的刀挂在腰间，无言地离去了。

    而纪小爷弹奏完这一曲后，抬头看了看天上初升的上弦月，笑着喝完壶中酒，重新背起琴，向山顶走去，打算等到明天一早，看看西山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