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伊丽莎白·芭蕾特·布朗宁：孩子们的哭声

孩子们的哭声

伊丽莎白·芭蕾特·布朗宁（Elizabeth Barrett Browning，1806~1861），杨苡译

一

你有没有听见孩子们在哭泣，啊，我的兄弟们，

就在岁月还不该带来悲哀的时候？

他们将他们幼小的头颅靠着他们的母亲，

可那也不能阻止他们的泪水直流。

小羊在草地上咩咩啼，

小鸟在鸟窝里叫唧唧，

小鹿和影子在嬉戏，

小花被风吹向西，

可是幼小的、幼小的孩子们啊，我的兄弟们，

他们还在苦苦的哭泣！

他们哭泣在别的孩子们玩耍的时辰，

在这自由人民的国度里。

二

你有没有询问那些悲哀的孩子们，

他们的眼泪为什么这样直流？

老人会为他们的明天哭泣，

这个明天已经失去很久，很久。

古老的树在深林中落尽树叶，

往昔的岁月在严寒中完结，

以前的创伤，要是碰一下，会痛得最剧烈，

旧日的希望是最难以被人忘却，

可是幼小的、幼小的孩子们，啊，我的兄弟们，

你有没有问他们为什么站在那里，

在他们母亲的胸前痛苦失声，

在我们这幸福美满的祖国大地？

三

他们仰起苍白消瘦的脸，

他们的神色令人悲哀，

因为成人的忧伤竟然，

在这些幼儿的脸上刻出来。

“你这古老的大地，”他们说，“十分凄惨。”

“我们的小脚，”他们说，“软弱无力。”

我们还没走几步，却已疲倦——

让我们休息的坟墓又是远得无法寻觅。

问问那些年老的人他们为什么要哭泣，别问我，

因为外面的大地冰冷，

而我们幼小的人站在外面，手足无措，

坟墓却仅仅是为了年老的人。

四

“真的，”幼小的孩子们说，“说不定

我们就会碰巧短寿。

小爱丽丝去年去世——那座坟

被白霜掩盖，就像一个雪球。

我们望着那准备收容她的坟墓坑——

在封闭的泥巴力可没有干活的地方。

谁也不会把她从睡眠中唤醒，

叫着，‘起来吧，小爱丽丝，天已大亮。’

如果你在那座坟旁留神听，无论天晴还是下雨，

你用耳俯听，小爱丽丝绝不会哭叫！

要是我们看见她的脸，一定会不认识，

因为她的眼里居然可以出现微笑。

她的时光过得多么快活，被尸衣包裹，

教堂的钟声在催她安眠！”

“那有多好，”孩子们说

“要是我们的死期也能提前。”

五

天哪，天哪，孩子们他们还活着

却寻求死亡，说是最好是死去！

他们从坟墓里取出一块裹尸布，

围住他们的心以防破裂。

走出去吧，孩子们，从矿井和城市走开。

放声唱吧，孩子们，像小画眉鸣叫。

把那漂亮的樱草花大量的采摘，

大声笑吧，来感觉花儿就在你指尖穿绕！

然而他们回答，“你那草地上的樱草花

像不像矿井附近 我们的那堆杂草？

让我们安静地在煤影的黑暗中待着吧，

去你的那些漂亮美好的愉快逍遥！”

六

“因为啊，”孩子们说，“我们很累，

我们跑不动也没法跳。

如果我们巴望什么草地，那无非

想倒在那儿好睡个觉。

我们的膝盖一蹲下就发颤，

我们的脸朝下扑倒，又勉强爬起来，

而在我们沉重的耷拉着的眼皮下面，

最红的花朵也是像雪一样的苍白，

因为一整天我们拖着我们累人的重担，

穿过地底下，黢黑黢黑，

或者一整天我们推着那些铁轮到处转，

在那些工厂里，转去又转来。”

七

“因为一整天轮子在转着嗡嗡响，

它扇出的风扑向我们的脸，

直到我们的心也在转，我们的头、脉搏也烫，

墙壁也在它的原地打转，

天空在高高的摇晃着的窗框中打转，

沿着墙壁垂下的长长的光线打转，

顺着天花板爬着的黑苍蝇打转——

一切都在打转，整天，我们和一切都在转。

而一整天，铁轮单调地发出嗡嗡声，

有时候我们也会祷告，

‘啊，你们这些轮子啊，’（迸发出疯狂的呻吟）

‘停停吧，今天就安静一下好不好？’”

八

喂，安静！就让他们听一听

彼此的呼吸 嘴对着嘴。

让他们摸到彼此的手，沉浸

在他们那温柔的人类青春旺盛的氛围！

让他们认为这冰冷的金属运转，

并不是上帝缔造或启示的生命的全部，

让他们活在你里面，或在你下面，啊，轮子！

仍然在转，一整天，铁轮向前滚，

从生命的起点就开始把生命细碾，

而上帝在召唤向着太阳的孩子们的灵魂，

却盲目地在黑暗中继续旋转。

九

现在，告诉那些可怜的小孩子，啊，我的兄弟们！

要仰望他，并且祈求，

这样那位保佑所有别人的降幅之神，

才会也有一天将他保佑。

他们回答：“该听到我们祈求的那位上帝是谁，

当铁轮横冲直撞，乱哄哄的响？

当我们高声抽泣，那些接近我们的人类

却走过，根本不听，一个字也不搭腔！

而我们也听不见（因为轮子在轰响）。

在门外说话的陌生人，

是不是像个上帝，有天使在他周围唱歌，

是否还能再听见我们的哭声？”

十

“的确，我们只记得祷告中的两个字，

而且是在半夜里发生不幸的时辰，

‘天父’，我们在屋里仰望注视，

轻声要求一道符咒来护身。

我们除了‘天父’，并不知道别的名字，

我们以为趁着天使的歌唱偶尔停顿，

上帝就会以甜蜜的沉默将祷告收集起，

并且将这两个字抓在他的强有力的右手中。

‘天父’，如果他听见了我们，他一定会

（因为他们说他又善良又和气）

十分纯洁地微笑着俯视着不合理的世界，

回答说，‘我的孩子，来和我一起休息。”

十一

“可是不，”孩子们说，哭得更响，

“他像块石头似的不吭声，

而他们告诉我们，关于他的形象

就像命令我们不停干活的那个主任，”

“去吧！”孩子们说，“在天堂中，

我们找到的也只是像轮子的乌云在打转。

别嘲笑我们，悲哀已使我们看不能相信——

我们仰望上帝，但泪水已使我们看不见。”

你有没有听见孩子们哭泣且责备。

啊，我的兄弟们，你还宣教什么教义？

因为说上帝存在对于这二者都很怀疑。

十二

让孩子就在你面前哭泣吧，

他们在跑步以前便精疲力尽。

他们从没见过阳光，也没见过光荣，

据说这比太阳还光明。

他们懂得人类的悲哀，却不懂得智慧，

他们沉默在人类的绝望中，得不到安静。

他们是奴隶，毫无基督世界的自由自在，

是殉道者，没有奖赏，只有剧痛，

衰弱了，仿佛上了年纪，却无法弥补，

不能留下半点亲切的记忆，

是尘世和天堂的弃孤：

让他们哭泣吧！让他们哭泣！

十三

他们仰起苍白消瘦的脸

他们的神色令人震惊！

因为他们使你想起无所不在的天使，

生就一双只有天神才会具有的眼睛。

“还要多久，”他们说，“多久，啊，残忍的国度，

你要多久踩在一个孩子的心上来推动世界，

用钉上铁掌的靴跟使心跳窒息住，

就在市场中一路踩着走向你的王位？

我们的血往上喷，啊，我们的暴君，

而你的紫袍到显耀了你的前程，

然而孩子们在沉默中的呜咽，

却比一个强壮的人在愤怒中的诅咒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