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怪域（其二）
关灵越被身后突如其来的惨烈尖叫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左脚的脚跟踩到了什么东西。事实上，他很快就发现被压在脚下的不是什么杂物，而是程天镜新买的篮球鞋。
他几乎是从程天镜的脚面上跳了起来。重新见到众人让他喜出望外。不知不觉间，他可以露出了放肆的笑容，不过还是矜持一点好，他并没有直接笑出声。终于，他又一次摆脱了这种诡异无比的危险处境，像他这样习惯了倒霉的人真的可以这么走运吗？
但是在狂喜之中，他还是注意到了面前三人各异的表情。程天镜身旁的钱笙悦几乎把嘴张成了一个圆形，她快速地眨着眼，看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她所看到的景象，自己斜后方的梁佳谣则脸色煞白，像是被什么怪物吓到了一样。至于程天镜，他不好评价，毕竟不论是谁新买的鞋被狠狠踩了一脚，都会无比愤怒，想要把肇事者活撕了。好吧，这样的比喻有些过分夸张了，但是用来形容程天镜的表情时，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你们看到了吗？这……”钱笙悦用手指向他，“关灵越，你知道吗，你刚才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我们刚刚正在找你！下一秒你基本上就是从空气里面掉出来了！”
惊魂未定的关灵越吐出一口憋了很久的空气，他无意识地转身，却看到了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景象：
正方形的乌云，不，那是正方形的布满乌云的天空。在他面前，在面向着他的梁佳谣背后，就像是拉起了一块矩形的幕布，幕布外面是一个世界，里面又是一个世界；从他身边走过的横穿巷道的行人在自己眼前消失，紧接着又从左边的界线中走了出来，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自行车在一瞬间出现在面前这片长方形的被乌云笼罩的世界里，越骑越远。如果有人现在告诉他自己面前是一块记录了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的录像，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相信。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这样的景象跑掉了！手机就在他手里，他马上解锁屏幕，打开摄像头，然而就在他低头操作的一刹那，面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没有什么乌云，头顶是晴空万里，至于什么幕布，什么录像，现在都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了。
手中紧握的手机险些脱手，他失望地手扶额头。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虽然早晨的阳光和它带来的温度足以让每个人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但是吹过这座城市的风并没有被太阳加热到令人不适的温度。奶茶店门口的风铃有节奏地晃动着，在一阵阵清脆的铃声中，四个大一新生沉默地坐在天城一中对面的奶茶店里，喝着平常只会被中学生当成琼浆玉液般的平价奶茶，清凉的微风源源不断地吹拂着。他们静静地坐着，享受着属于这个初秋早晨的凉爽，而在这凉爽的微风之下涌动着的，又是另外一股清冷的气息了。
程天镜的脸色仍然不太好看，也许主要是因为他新买的鞋，尽管是出于不可抗力的原因，但是关灵越仍然感觉非常抱歉。两名女生坐在桌子对面，她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很显然，这一次其他三个人都看到了，他们能够目睹这件事本身，就直接证明了他所讲述的校园里的遭遇绝非空穴来风。
关灵越靠在椅背上，一口接一口地吮吸着手中的“杨枝甘露”，思考着今天发生的所有难以解释的事情。现在，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是他可以肯定，在这两个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无法证明，无法证伪，所有的证据，都留存在他们四人的记忆中，现在他真的希望人类已经发明了直接抓取记忆并转换成视频文件的技术。
“想说点什么吗？”
钱笙悦的话让他很不解，就好像发生这样的事是他的责任一样。程天镜摘下眼镜，把身子转向他，“我先说明一件事情：这是我新买的鞋。”
关灵越听出了程天镜的意思，以他和程天镜的交情，这样的暗示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了然，了然。午饭？”
“你看着办。”
“两顿吧？”
“啊？”
“那三顿？”
“行。”
桌子对面的两个女生看得一头雾水，估计她们不太容易理解这样的沟通方式。
“那就回到正题吧。”程天镜放下了奶茶，“这么说，你之前在学校里说你撞到了一棵不存在的树，和刚刚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关灵越对这样的总结很无语，“第一，那不是一棵不存在的树。我之前就和你们说过了，我的视野里完全没有那棵树，所以我直接撞了上去，它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第二，联系当然有，但是目前我还没想明白。”
“也就是说，你之前在校园里撞到了一棵之前并不存在的树，在这之后有好几秒的时间看不到我们，是这样吧？”
“是，没错，就是这样。”
“然后，刚才的经历是怎么样的？和之前相似吗？”
关灵越在脑中回忆起来，力争不放过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那时候我打算找到一个自拍的好位置，我选定了一棵路边的梧桐树——”
“是二球悬铃木。”
关灵越被钱笙悦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唬得愣住了。“二……什么？”
“二球悬铃木。”钱笙悦一边玩着手机一边说道，“虽然长得很像，但是还是有区别的，国内很多人都把它们搞混。”
“真的假的，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就是梧桐树。”
钱笙悦的插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清一清嗓子，便继续说下去，“我站在那里，叫了你们，然后举起手机，想在你们靠近到我身边之前确认一下我们自拍可不可以拍到校门，但这时，我在手机屏幕里看不到你们了。”
梁佳谣还在低着头啜饮奶茶，钱笙悦抬起头向后靠去，“那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当时我正在玩手机，听到你叫我们过去才抬起头，但是你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却没有人。所以，我的确看不到你了，但是没能看见‘看不到你’那个时刻的景象。你们有看到吗？”
程天镜摇摇头，“那时候我正好在给校门拍照，就是随便拍了一张。”
梁佳谣也摇头，“我记不清了，但是我确实没看到那个场面。”
关灵越点点头，这就是问题所在，包括他在内没有一个人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突然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这一定不是巧合，或许……是一种机制？
“第一次我撞到树的时候，我也没有在看你们，那时候我刚好低着头，你们两个人走在前面，然后……”他突然把希望寄托在钱笙悦身上，“你就走在我旁边，对吧？你有看到我消失的一刹那吗？”
“嗯。”
钱笙悦的这声“嗯”几乎让关灵越露出一个微笑，但很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
“——没有。”
“没有？你没看到吗？”
“我在玩手机。”
第一次碰上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的视线之中都没有自己，和这次一样。也许，这是一条规律？
“还是回到第二次吧，也就是刚才。你们看不到我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时我们几乎是同时之间发现你不见了，”钱笙悦的眼神还是很漠然，“他站在原地，她向前走了两步，然后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一眨眼的功夫，你就掉出来了。”
这样的形容真是好玩，确切地说，完全不属实。掉出来？他当时明明只是向后退了一步。“这个一眨眼的功夫，是一种通用的描述，还是它字面上的意思？”
“什么？”
钱笙悦的表情相当费解，或许他应该描述得更通俗易懂点吧，“我的意思是，真的是在你眨眼一次过后，我‘掉’出来了，还是你没有看清，只是在一瞬间——”
“是‘一眨眼’，就在那一瞬间，你出现了。”
“所以那个时候，也没有人看到我出现的全过程，对吧？”
一阵沉默，意思应该是“是”。
关灵越突然感觉到有些可笑。这算什么？难道这种超自然现象的制造者连这一点都考虑到了吗，难不成还想申请专利？
四个人的手机同时有了动静，有的是振动，有的是屏幕亮起，有的则是提示音。新消息的来源都是这次活动的聊天组，韩慕闻在里面用一长串文字告诉了每一个小组他们接下来要前往拍照的地点。只要把这一部分再完成，他们今天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北山校区后门的照片嘛，干脆就用程天镜拍的哪一张吧。
“这样好吗？”程天镜露出了嘲讽又尴尬的笑容，他举起手机展示了他拍的照片，“就着？整个图片里只有一个校门，完完整整，毫无新意，交上去会被笑死的。要不我们去重拍一张吧。”
关灵越对这个建议十分抵触，他内心相当抗拒，不想在回到那个邪门的地方，但是，来都来了……这个活动总不能半途而废啊。
就在他低着头摆弄手机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相册里突然多了一些图片，可他不记得自己今天拍过照啊。他点开那几张照片中的一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我什么时候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