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愿1(羡忘)慢热温柔羡×追夫小可爱机ABO生子避雷
他们的相遇从没有在最适宜的时间里。
当蓝湛抱着琴站在大殿中央,抬头看见魏婴时,魏婴也恰好低头看见他。
好久不见,当年的小孩子长大了,生的芝兰玉树,白衣玉冠将他样貌里与生俱来的清冷衬得愈发明显,立在花厅的中央,堪媲谪仙,超凡脱俗。
五年的时间,小尾巴终于长大了。
魏婴收回了目光。
“这便是我那位义子,名叫蓝忘机,一声义父唤我十几年,与我亲子没有半分区别,现下及冠两年,魏宗主考虑着关起门过的日子,总要情投意合才好,倒也在理,听闻夷陵那边的府邸刚刚落成,零碎的还有些琐事,不妨这样,叫忘机跟着魏宗主回去一段日子,若你二人相处还好,我们便定下这门亲事,若是实在无意,便当做忘机代我这个义父给魏宗主尽地主之谊,这般可好?”
金光善迫切想要同夷陵魏氏联姻,这是谁的看的出的事。
十七年前被封印于暮溪山屠戮玄武不知为何忽然冲破了封印重现世间,为祸作乱,然此物却是至阴至邪的上古邪兽,关内仙门百家修炼之道属阳,应对这畜牲,力量大打折扣,无奈只好尝试联合修炼阴功的诡道一派,正赶上诡道一派常居关外,这几年也有了回归关内的想法,因而也算是一拍即合。
但金光善这只老狐狸毕竟是做了多年的仙督,并不想看到未来魏氏凭其独特之处长出一节,诡道一派既开罪不起,那倒不如联合其势力,趁早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
魏婴是明白这一点的,他对这个仙督之位本也没什么兴趣,金氏既然想求这个安心,联姻这种事也不过是个面子,他已经而立,早过了娶妻的年龄,本也不想此事,若人家愿意嫁,他娶回来好生待着也就是了。
他没立即答应婚事,一来是想要问过了要被金氏嫁来他这里的坤泽是否真的甘愿,若人家不愿,总不好耽误了人家一生,二来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金光善给他塞些不安分的,未来必定到处是麻烦。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蓝湛,更没想到重逢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可联合之事迫在眉睫,他自是不能在此时彻底驳了金光善,因而微微顿了顿才道:“金宗主思虑周全,自然却之不恭。”
在一脚迈入花厅之前,蓝湛想着许多事情,想着金光善交代给他联姻的任务,想着这位魏宗主的来头,揣测着对方的喜好,思考着一切可能征服他的方式。
可当目光与那人触及的一刻起,他便觉得这花厅从未如此的冷过,冷到血液冻结,五感尽失,除了手指仍凭着本能拨动琴弦,其他的所有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视线里只剩下了那个人看他的目光,起先是不大明显的打量,而后便很快的转开了,平静和淡漠的不留一点痕迹,竟像是个生人。
好多年不见,他变了很多,也许这距离隔的也有些远,他可能不大认得他了。蓝湛想。
他不知道这值不值得高兴,他想象过许多关于重逢的场景,仅仅用于孤单时候的慰藉,但那样多的场景里,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他觉得难堪,因为再相逢他的魏哥哥不再记得他,而他只是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被送到了他手上;也因为他在瞬间就开始妄想,妄想遗忘之后的重新开始。
金光善并不明察他心底的惊涛骇浪,只笑着招呼他:“来,忘机,过来给魏宗主敬酒。”
听了这话,魏婴才再次将目光转了过来,但他依旧是平静的,就那么看着他走了过来,语气略显僵硬的与他举杯:“魏宗主,请。”
他接过了那杯酒,指尖不经意触及他,带来短暂而真切的温暖,而后一瞬便抽离。
他说:“蓝公子客气。”
蓝湛将沾染着他温度的手指攥紧掌心里,眼眶骤然一湿,险些落下泪来。
他真的回来了。
这一刻他才开始有了真实感,巨大的喜悦如惊涛巨浪般当头拍了过来,一时间竟叫人晕头转向。
金光善招呼了他坐下,席位就在魏婴的身边,大抵是为了方便他们“培养感情”,蓝湛悄悄打量了他一眼,见那人神色还好,但却是微不可见的皱着眉,还是老样子,悲喜不行于色,只有微末之处能窥见他一点情绪。
“这宴席上义父和各位宗主说的都是乾元之间的大事,儿子一个坤泽斗胆献艺是博诸君一笑罢了,若再在此妄议,怕是不合规矩,还是先回去收拾东西,晚些时候便可跟着魏宗主的车马回去。”
联姻的目的达到,金光善有心尽快结束这场周旋,只道大家也吃喝的差不多了,叫了金子轩去陪着魏婴去凝卉阁去取给魏婴备的礼,便也跟着退了席。
魏婴抬起视线,就见那人规规矩矩的见了礼退下了,那背影和从前一样,但也有哪里好像不大一样。
蓝湛一路脚步匆匆的回了房去,见四下无人,这才敢将怀里躁动不安了许久的阴虎符拿出来,这东西在他这里收了五年,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今日却忽的睡醒了一般从他手中飞下来,径自往远处去了。
他一时慌乱,也顾不得许多,拔脚便追了过去,一路拐出内院,就见那小东西可算又落了下来,归于沉寂一般不动了。
今日人大都在前厅,应当是没人看见吧。
他心里想着,附身去将那小玩意儿捡起来,拭去灰尘攥进手里。
而后他的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双略显浮夸的金色锦帛短靴,正在他一个身量远的距离停住。
“早听说湛儿回来了,怎的也不去看看我这个大哥。”
金光善三个儿子里,属眼前这位金子勋最是一无所长,无所事事,文武无一成才,倒是在外花天酒地的一把好手,与温润沉稳的金子轩,甚至知书达礼的金光瑶相比,都好似外头捡来的,生生差了一大截不止。
他昨日回来时听说金子勋在外头别苑里养了一个小舞姬怀了孕,捅到了金氏这里,金光善大怒,虽为保金氏颜面叫纳进门来做了侧室,但关起门来还是罚了他一顿家法,扔进佛堂里抄经礼佛。
也不知是何时放出来的,他今日委实运气不好。
蓝湛合手见了礼道:“也是昨日才回来,听阿瑶说大哥在佛堂,心想礼佛之事,还是不打扰的好。”
这园子里的路窄,金子勋生的壮实,将出路堵了个干净,闻言倒也不气,只又上前两步:“我早同父亲说,像湛儿这样容貌姣好的坤泽,就该和阿瑶似的养尊处优,哪禁得起成日漂泊流离,风吹日晒的。瞧瞧,都没有从前白净了,瘦成这个样子,还是有点肉的好看。”
他说着,顺手在他脸颊上用力捏了一把,不安分的顺势往下朝他的腰去。
这种感觉像是一条蛆虫爬过他的身上,叫人下意识的泛恶心,蓝湛不自主的想起当年离开蓝氏初上金陵台时,眼前这人对他使了下作手段的那一晚,若非运气好些侥幸逃过一劫,此刻怕也是同那小舞女一般下场。
他开始多少后悔因着上金陵台,总要维持几分坤泽的温婉恭顺,没将避尘剑随身携带。
“我早就同你说,湛儿不妨就跟了大哥,以当初蓝氏的家底,怎么说也能做我金陵台的正室,这位子不好吗?”
“金宗主乃是忘机的义父,兄长怎能同忘机开这样的玩笑。”蓝湛用力打掉那只四处乱摸的手,干笑着退后了两步。
啧,还是这样的木头脾气,多年来没得丝毫长进。金子勋不爽的皱起眉头,他被关在佛堂小半月的时间,不说纸醉金迷,连个活的坤泽的影子都没见到,委实也是憋闷,谁知还是撞上了这么个不识抬举的小东西。
“你也不必拿我父亲来压我,我父亲我最是了解,你之于他,也不过是一只粉饰太平的流浪犬罢了,我若真的要你,他还能将我这个亲生子如何不成。”先前因为紧张没有注意,金子勋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他平日对金光善还是十分忌惮的,今日许是借着酒意,刚被打掉的手再次用力将他圈进怀里,说话也不知轻重起来:“别的不说,你身上这世间难得的信香,父亲他.....莫非就不垂涎么?”
蓝湛闻言也觉得好笑,他知道金子勋急色,却没想到他冲动起来连自己老子也编排,他知道金光善待他没什么好心,但还总不至于动这般龌龊心思,这话若叫他听了去,怕是要打死这个逆子。
他无意再与这酒疯子多做纠缠,便再次用力挣脱了桎梏,将金子勋结结实实推了一跤,想也不想的拔脚就跑。
今日能跑掉就好,金子勋今日所为多是借着酒意发酒疯,过后想来也没脸再提,只要他不去金光善那里多说,今日这一跤金子勋也只能吃个哑巴亏,虽说他未必肯善罢甘休,不过他也不会在金陵台久留,想来事情也闹不了太大。
蓝湛边跑边盘算。
魏婴正由金子轩引着,抄花园的近路从凝卉阁回南苑的住处,花园里小径曲折,竟也一时没留神的被狠狠撞了个踉跄,他往后惯性的退了两步,伸手托住撞上他的一抹白影,护着他不撞上道旁的树。
方才没仔细看,这会儿近了细瞧,他似乎比记忆里要黑一些,眉眼比从前长开了,更显温驯些,但不笑的时候还是盖不去容貌里与生俱来的清冷,和他本来的性子很不相符。
他是从哪里跑过来了,跑的这样气喘吁吁的。魏婴想。
蓝湛还没从混沌的思绪里出来,见是撞上了魏婴,连忙弹开,下意识的张口想说些什么,只是跑的猛了,吸进一口凉气便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被金子轩一把拉到身后拉到身后,忙不迭的与魏婴表示歉意:“我这位义弟比我家三弟还小些呢,冲撞了魏宗主,您不要见怪。”
他轻轻拍拍他的背,待他顺了气,说:“忘机,快给魏宗主赔个不是。”
说实话金子轩是对魏婴真的有些发怵的,一是因着这个人作为抱山散人关门弟子的身份,隐世多年,脾气秉性难以琢磨,二是他修炼的诡道,事实上是已经不同于他们所了解的传统诡道,摒弃了过往极容易走火入魔的修炼方式,开启了新的繁荣时期,有这样成就的人,他原先以为怎么也该同他父亲一般大了,却不想竟也不到而立,加上这人喜怒不形于色,因而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
“无妨,还是个孩子,不必计较了。”魏婴顿了顿,正掂量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就听蓝湛跑来的方向传来一声轻浮的谩骂。
这声音熟悉,金子轩瞬间便多少猜到了几分,只觉得头疼。他上前几步,将追来的金子勋拦下:“大哥,贵客在此,你这是做什么?”
家族中的事,金子勋很少过问,却也知道金陵台近来严阵以待,阵仗前所未有的大,都只为招待一位“夷陵老祖”,号称是抱山散人的关门弟子,新诡道的创始者,身份尊贵无比。
他抬眼看着金子轩身后那长身立着的人。
人都说金子轩老成持重,性情沉稳,可没想到这人年龄看起来比他大的不太多,却远比金子轩更有超乎年龄的沉稳,一双黑的墨一般的眼睛一眼不见底,隐隐透出几分阴郁,整个人竟是有一种比他父亲也不输的压迫感,叫他在这样温暖的天里没来由的打了个冷战。
“我瞧见忘机,来打个招呼。”他一时竟生出些恐惧来,暗骂了一声晦气,就胡乱搪塞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魏婴低头看着蓝湛,见他一路跑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目光不仅在躲他,也在躲金子勋。
应该不是。他想,蓝湛平素也不是这样的,应是和金子勋发生什么冲突了。
金子轩十分不好意思的见了礼:“今日实在冒犯魏宗主,在下再给您赔个礼,万望您见谅。”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深究此事,也请他对今日所见不要放在心上,不要计较金子勋的鲁莽,更不要对即将随他回府的蓝湛追根究底。
魏婴微微颔首,而后道:“我的车马已经等在外头了,如此,便先行告辞。”
蓝湛局促的站在原地,就听那人接着道:“他方才喝了酒,怕是会不舒服,可回去喝盏清茶再来,我且等着。”
金子轩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魏婴在说蓝湛,连忙点头应下。
这些年蓝湛也没少陪着父亲出席这些觥筹交错的场合,也从来没见蓝湛提过喝了酒会不适啊,许是今日又被大哥的无礼举动吓坏了。
蓝湛确实是不大舒服的。他从来不适合喝酒,更不提那样的烈酒,喝下肚后喉咙的灼烫感会持续很久,见了风就要咳嗽,只是寄人篱下,这点小事提了怕显得矫情,忍忍也就过了,因而也从来不提,这种小事,怕只有兄长和他的魏哥哥知道。
可笑他方才竟会觉得他不认得自己了。
或是不想旧事重提,或是不愿在人前多事,素未谋面这一出戏,他竟能演的如此之传神,也不知这些年,他到底该是有多怨他,才能在重逢时,看他的眼神淡漠至此,险些连他本人都骗过了。
蓝湛出门时,门口的车马几乎都布好了,魏婴带来的人不多,除了一名随侍,只有一个小少年,名叫欧阳字真,是他座下最小的弟子,其余大都是金陵台的人,帮忙搬运些金光善送的东西。
魏婴站在车边,正和他那小徒弟低语着说些什么,见了他磨磨蹭蹭的走来,便拍了拍欧阳子真,示意他去办自己的事。
“收拾好了?”他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去。
“嗯......其实我不常住金陵台的,也是昨日刚回来,行装都是现成的。”他又快又急的答他,像是怕他不想听似的,然后望着那只摊在眼前的手愣怔了片刻,这才想起他大抵要接他的行装,连忙回绝:“不麻烦,我东西不多。”
魏婴瞥过去,那行装确实是意料之外的少,便轻轻嗯了一声,言简意赅道:“那上车吧。”
马车里空间意料之外的大,除了铺着丝绸软垫的座位,竟还放了个小小的几案,简单的摆了些瓜果,两人一左一右的隔着几案坐下,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
好久没靠他这样的近,近的像是曾经被他抱紧怀里,鼻间环绕着属于他独特的火焰炙烤松木的味道。
马车静静的行进,不知走过了什么坎儿,蓝湛一时走了神,被这忽然来的颠簸带的身子一歪,脑袋结结实实的在车厢上撞了一下,匆匆塞进宽袖的阴虎符掉落出来,落在柔软的毯子上。
蓝湛只觉得在某个瞬间,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他甚至来不及等待大脑思考,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已经迅速将那小东西拾起,紧紧攥在手里,有些尴尬的揉了揉撞到的额角。
魏婴看见那块阴虎符时,委实是愣了一下,因为没想到这对于仙门百家而言凶险阴邪的东西竟还被他随身带着,他伸手去捡,不想那人抢先一步将那半块阴虎符攥在了手里,不由得下意识的朝他看过去。
他对上了一双倔强的眼睛,就好像在坚持着什么似的,可也好像一下子受了莫大的委屈,肉眼可见的红了眼眶。
然后他就看见蓝湛哭了。
不合时宜,没有理由,猝不及防的哭了,他咬着牙,因为呼吸不畅而微微发抖,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很快湿了整个下颚。
魏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哭了,他的记忆里蓝湛虽然孩子气,却并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就哭的人,唯一的一次,还是多年前,他刚刚默认了他的小尾巴跟着他的时候。
那时他修炼旧诡道,需得突破初境,灵境,魂境与冥境四层阶境方能大成,破魂境还需抽离魂魄与阴虎符融合,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他自己习惯了,倒也不怕,只是怕吓着小孩,便留他在山下客栈喝茶等他,谁知等日落时他去接小家伙儿,也不知是等急了还是受了什么委屈,见了他便哭,眼睛通红的,活像只兔子。
“疼?”他轻叹,掏出帕子递给他。
他将果盘也推过去:“吃个橘子。”
其实蓝湛也并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还是哭了,他只是很绝望,因为发现,从重逢到现在魏婴的平静,魏婴的以礼相待,只是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坦荡,温柔,永远不会用任何卑劣的手段去报复一个坤泽,哪怕曾经在他这里受过再重的伤,甚至不介意因为这份风度,让他再生出非分之想。
可手心里的这块阴虎符,戳穿了他虚妄的幻想,赤裸裸的提醒他过去从来没有因为魏婴如今平静温和的态度而变得不再存在,它更像是一根刺,都还在两个人的心里狠狠的扎着,亘古亘今。
他咬着牙摇摇头,也没接他的帕子,只是匆匆用手抹了一把眼泪,闷声道:“没,不疼。”
魏婴抬眼细细的瞧过去,见那额角只有片淡淡的红,想来应该还好,就又轻轻嗯了一声,把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挪开。
“师傅,师傅?”
欧阳字真掀开垂帘探头进来:“前面,江小公子来接我们了。”
若说他在关中的至交好友,怕是唯有一个江澄了,两人因机缘巧合相识,相处之下,竟也很投机。
江澄此次是带了妻子来的,其妻温情乃是他门下大弟子温宁的长姐,是位仁心医者,许久不见,两人感情仍是好的蜜里调油,腻歪的紧,这样的人往往都有见不得旁人孤身一人的毛病,江澄见面寒暄过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听闻你要娶金光善的那位义子?快让我瞧瞧是何许人也,能让我的魏大哥终于肯收心成家了?”
本以为自己没有父母,成家大事上总该没人催促,结果这位老弟竟是比关心自己更看重他的人生大事。
“别瞎说,再误了人清白。”他道。
欧阳字真自小长在关外,对关内事事都好奇,云梦的风土人情又是一大特色,小孩子便免不了要动心,吵着要四处走走看,小孩子长长见识没什么不好,魏婴没有反对。
“回到夷陵还要一日的路程,我们暂且先留宿于此。” 魏婴简单解释。
许是忙着同江家人说话,魏婴一直没有再向他提起阴虎符的事情。
因着这几年江枫眠的身子愈发力不从心,江澄就慢慢接手了一部分宗派之事,二人聊起来,看得出并没有因为魏婴是所有宗门之主中年纪最轻而轻视他,而是十分欣赏这位年轻宗主的见识与魄力,频频求教探讨。
蓝湛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沉默的听着,没有说话。
他想起当年最后一次见魏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很冷静,很成熟,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可是后来呢,他回他们的家,无比想念魏婴做的汤,可他已经走了,他把阴虎符留给了他,除此之外,没有只言片语。
再后来,他想要的一切,终究是一场空梦,他将云深不知处交给了金氏代为管辖,一个人背起了行囊离开了家,他在五湖四海漂泊,经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生活。
他以为至少自己不管过程多么狼狈也终于长大了,一直都在变得更好。
但其实没有。
他花了五年的时间,依旧懦弱幼稚,他害怕一个人,害怕被人怨恨,害怕正视自己,更重要的是,他害怕魏婴往前走,会有一天再也看不见他。
他仍然自私,看着魏婴虽然话少,但适时开口总是一针见血的样子,早没了当年不善言辞的人的影子,可心里还是忍不住希望他能过得差一点,证明他在他的人生里有份量,证明他没有走的太远,让他追不上。可现在他发现魏婴是真的走了,只是他还在原地,甚至不断后退。
晚饭时候温情端上来一道莲藕排骨汤,从进了门就飘过来浓郁的香气,勾的欧阳子真肚里的馋虫直闹,隔着一整个桌子够不到,便举着碗甜甜的叫情姐,哄的温情眉开眼笑,恨不得直接将汤整个儿送到他面前。
蓝湛的位置在欧阳子真身边,他看了一眼那碗看着放的远远的汤,心道在场都是旧友故交,欧阳子真能撒娇是因为他是魏婴的爱徒,但他什么都不是,也不好再为了一口汤麻烦谁。
他垂下视线,就近夹了一朵蘑菇,放在碗里小口的吃。
“你喝汤吗?”
魏婴这话落了好几秒,蓝湛才意识到这话原是在问他,遂呆滞了一下,下意识的点点头:“要的。”
魏婴仗着手长胳膊长的优势,从容的自他手边拿过汤碗,盛好放回,随口道:“趁热。”
一碗汤沥去了细碎的香料,也撇去了小葱。
蓝湛从前有挑食的毛病,并且很多都是些细碎繁琐的小习惯,比如喝汤绝不碰小葱,香料熬汤时要放,但他又不喜欢它们再出现在碗中……这些因为出身和优渥的境况而繁衍出的矫情的小习惯,都曾被他默认强加给了魏婴,默认要他照顾,要他迁就,而魏婴爱他,就沉默的接受了他的理所应当,他帮他把一碗汤里的香料和小葱都挑出来,放到入口的温度再端给他,从无怨言。
其实现在回忆过去没有用,但魏婴的所有举动都带着回忆的影子,虽然他很明白,这些细节从前是因为爱,现在只是因为习惯和礼貌。
那天夜里蓝湛翻来覆去的半晌也不见困意,云梦水天一色,多植莲花,连空气里都带着淡淡的香。
他披了衣起床,兀自提了一盏灯笼,悄悄离开了莲花坞。
好多年不回来,其实这里变化不大,每一条街头巷尾,还是从前模样,他曾和那人并肩走过这里的每一块石板,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握着他的手,像是攥住了天下至宝。
没有人同他提,他自己都快忘了,他所有珍贵的回忆,其实都在这里。
那年他还是自小养在云深不知处里娇贵的小少爷,虽双亲过世的早,但长兄如父,到底是护着他,宠着他,让他在锦绣玉露里长到了十六岁。
在蓝湛心里,兄长从来都是强大的,因为没想过这一天,所以在蓝曦臣倒下的那一天,他才会显得格外无措。
好在那时金光瑶与蓝曦臣有婚约在身,因而常来云深不知处,见状倒是比他冷静了不少,输了不少灵力,又将人好生安置,对外只说是身体不适,稍作修养,稳定了人心。
金光瑶看着哭的眼睛通红却手足无措的他,终归是叹了口气。
他说,湛儿,你也该长大了。
自十年前,父亲青衡君与叔父蓝启仁均战死于封印屠戮玄武一役,兄长作为本族中唯一的乾元,不得已于少年时便继任家主,担起了蓝氏的全部责任。然而遗憾的是,蓝曦臣似乎生来不似父辈那般天赋异禀,资质可以说是平庸,因而难免在仙门百家的竞争里不占优势,眼看蓝氏百年的声名即将毁于一旦,蓝曦臣便铤而走险,尝试修炼禁术。
他护住了蓝氏,却也因为禁术对生命的消耗极大而不断走向油尽灯枯。
“这是我在藏书阁找到的,关于阴虎符的记载,此物正为诡道之法器,可有起死回生之奇效,可使枯木者逢春,病残者痊愈,康健者长生。我将曦臣的命数与我相连,可护他暂渡难关,只是这些年仙门中吞并之事猖獗,为保蓝氏,此事万不可声张,我留下来暂代他处理族中事宜,只是这找寻阴虎符之事,就要交给你了。”
“......这些,他从来不许我向你提起,他是真的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无忧无虑。”金光瑶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很是无奈:"但现在,我也快要没有办法了.....湛儿可以明白吗?”
那天他想了很久,他觉得自己是明白的,兄长已经保护他太久了,可到现在为止,他活的太过轻松,金光瑶尚且可以帮忙处理族中事务,而他却只能在兄长醒来,白着一张脸还要安慰他自己只是偶感风寒的时候把脸埋进他胸口里哭。
那年他第一次独自离开了家,自姑苏一路顺水而下,顺着手里那点少的可怜的关于阴虎符的线索一路前去云梦。
阴虎符乃诡道后人的灵器,只是诡道修炼极易走火入魔,已然衰落多年,不为仙门百家认可,加之这些年,金光善登仙督之位后,更是对诡道修习者严厉打压,若有见者,一律诛杀,使得诡道后人几乎销声匿迹。
而那位诡道后人最后的踪迹就出现在云梦附近的乱葬岗。那乱葬岗原已荒废许多年了,积年怨气横生,寻常百姓皆绕道而行,听闻前些日子有队行商走错了路,无意路过附近,而后便几乎都变得神色恍惚,近乎疯癫,口中念念有词,众人皆传其是在乱葬岗看到了脏物,才生生将人吓疯的。
乱葬岗这种怨气冲天的地方,先辈们大都是以结界封禁起来的,里面的厉鬼怨灵轻易不会现世,因而此事一出,金光善便立刻派了人手协助云梦江氏共同探查,才知那乱葬岗的结界早已被人以诡道术法打破,眼下亦是由一股阴邪走向的力量在进行压制,这种情况应是已经维持了一段时间,但不知为何,近日那阴邪的力量也有了衰弱的趋势,这才出了状况。
可蓝湛却是想不明白,金光善着人四下寻找诡道后人,是因其破坏结界,为祸众生,可既然要为祸众生,若那股阴邪的力量是其本人,那他又为何牵制乱葬岗百鬼,而非将其放出?若不是,该追查的便不是诡道后人,现下的一切动作又有何用?
蓝湛是夜里抵达了云梦码头,冬日里下着雪,瞧不见月亮,他一个人沿路寻能落脚的客栈,呼啸而来的北风不巧吹灭了他的风灯。
运气真不好。他抬头见街道杳无人烟,可孤身一人也再无处求助,他总得一个人将路走下去。
因为路上积雪,蓝湛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实在瞧不清路,冷不丁的便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绊了一下,好在是有松软的雪垫着没出什么大问题,他有些狼狈的爬起来,掸去身上的粉雪,这才借着一点雪光的反射,瞧见方才绊他的竟是一个人。
是个身形还算高大的乾元,着一身黑色粗布薄裳,只是被雪埋了一层,一下子看不大清,五官在黑暗里更是模糊,他横倒在雪里几乎不省人事,可伸手一摸,竟是烫的吓人。
说不准是这附近的乞讨者,这样放在外头,过不了今夜怕就要活活冻死了。
蓝湛想着,尝试将他移动,奈何乾坤体型的确有差距, 他那点力气至多是拖到路边商铺的屋檐下先行避雪,这样不合适的时辰也没法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大夫,蓝湛犹豫了一下,捏住了他的手腕,打算先输些灵力给他。
他这些年杂七杂八的书看过不少,仙家灵力对普通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效果,只是他身为坤泽,自身灵力微薄,也不知道够不够救人。
灵力被调动外送,蓝湛只觉得心跳慢慢快起来,方才还觉得有些凉的身体也渐渐热起来。
就在他慢慢开始感觉吃力的时候,被他捏着的手忽然动了动,半倚在他身上的人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陌生的少年的脸,多年来养成的高度防御的惯性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用力扣住了捏着他手腕的那只细白的手,将人困在了身下。
蓝湛吃痛的叫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那人一双粗糙有力的手便扼住了他的脖颈,属于乾元的火烤松木味道的信香强势的钻进鼻子,随之而来的还有沙哑低沉的声音混合着粗重的喘气声传进耳里:“别动。”
他听出了那人深重的杀意,并在几乎同时感觉到了胸口贴身带着的辟邪玉锁的躁动不安。这玉锁乃是蓝氏特有的一样宝物,能感应到阴煞之气,若碎此玉,其力量也可带主人瞬时转移,自打出生,兄长就将其戴在他身上,为的就是帮助他提前规避可能发生的危险。
这个人,身上阴煞之气极重,该是位诡道修习者,且修为不低。
蓝湛自小没有离开过云深不知处,一直被保护的很好,也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长了十六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性命攸关的危险,好在那人钳制着他的手微微发抖出汗,且他略通一点医术,方才捏着他的手腕,也感觉到那人的脉象紊乱的不是一点点,应该还是很虚弱的状态,他努力劝自己冷静,若是再露了馅叫他看出自己已经觉察了他的身份,那才是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
“你,你别慌,我是看见你发热的厉害,才试着帮帮你......你还好吗?”听说修习诡道者性情多暴戾嗜杀,蓝湛放轻了语气,隐隐感觉钳制他的手似乎微微松了一点,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的.....信香,影响到我了.......”
这话倒不是假的,他没有见过如此霸道的乾元信香,一时冲击的他多少头晕,好在是不在汛期,否则.....蓝湛不敢深想。
示弱和安抚似乎有效果,那人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好像意识到自己正在高度戒备状态下本能的情绪波动,肆无忌惮释放的信香正影响着扣在身下的小坤泽,于是慢慢松开手,猛的向前一推,将他推到几步远的安全范围外。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蓝湛永远记得自己狠狠的摔在地上的瞬间,那人方才与他缠斗时无意折上去的衣袖下黑色的火焰印记,而后迅速被落下来的布料所遮掩。
那是......诡道直系后人的印记。
那人显然没有注意到,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多了几分歉意,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也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抱歉,然后转头走进了风雪里。
蓝湛下意识的跟了两步,然后抬头看见了他的背影,高而消瘦,披着一身风雪和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厚重的沧桑,一时竟不知被什么牵绊住了脚步似的,没来由的停下了。
在许多年后,他才渐渐明白那个背影的意义,就像是冥冥之中,他的一生只有两次这样认真的看着他的背影。
一次在相遇,一次在别离。

2022第一天第一弹,新故事来啦!这次是小可爱湛湛追夫记~酸甜口不太虐哦~
之前的故事总在虐湛湛,这一次改雨露均沾了
两个人都不渣,属于双向奔赴,后期会一点点甜~
讲真这种不走大虐的情节不是写的最顺手的,但还是想尽量写不一样的类型,也算自我拓展叭
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