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f Wiedersehen! (芙泥篇)
Slippy woman didn't need to be testified, but to be found
——Olaf Scholz
康查在凌晨的某一刻突然睡不着了,他没听到教堂突兀的钟声,也没听到地铁站方向的冲击钻,甚至在河上巡弋的轮渡都只点着灯,一言不发。
只有窗边的日历上画着一个大红圈,写着“碰头”两个字,最后时间才被他知晓。
凌晨四点钟,尴尬的时间,回笼觉和强撑着去赴约都是个好选择。
最终还是墙上的一张照片把他挣扎了起来。
日近夏至,大西洋的暖流始终搅和着这座城市,携带上一柄大伞面的黑伞,穿上一件皮夹克,是最适合不过的搭配了。
洗漱完毕,一定要带上相机,毕竟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就是托了它的福。
可正还走到半路,雨就无法控制地溜了下来。

当时我想要去伦敦桥拍些照片,给自己的卧室留点艺术片。
清晨时刻下着雨,地上湿哒哒的,我只好在咖啡店里躲着等待抽身的时机,眼看着时间越流越快,天气却没有任何转变。
苦笑一下,在大门口撑起伞,一步步地向大桥踱去,下雨就是这样,加上伦敦本身就是钢筋混凝土森林层层包围,戒备森严之下,只有那条粼粼泛黑的泰晤士是活物。
走过那个十字路口,往妥雷小巷靠近的时候,街边店铺的木长椅上坐着一个白发飘飘的姑娘,圆蓬蓬的遮阳伞把她保护的恰到好处,她乖乖地坐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地上的反光严重的很,红绿灯,汽车大灯,LED广告牌,瞬间就把地面染得不像是石板的颜色,我赶紧夹住伞柄,从胸前扶起了那台佳能,对准那个还在凝视店面招牌的少女,静悄悄的按下了三次快门,妄想着偷窃美丽不是罪过,未经允许不是禁令。
雨,雨是很厉害的,这些稀松的液体能吃掉卡车的轰鸣,也能吸收汽车轮胎的异响,可就是没能模糊我的擅做主张,第三次快门都没来得及,那个双手放在膝盖上的姑娘往外看去,即刻就抓到了那个坏人。
当然,我说的是我。
“请问你是?”
僵在原地的我一时半会还组织不上来语言,只能用食指指着自己,假装是认错人了。
她笑起来真好看,从椅子上起身的姿态是否有点太优雅了?
真应该把那个维纳斯丢进火堆里,照着她重新做一遍。
小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催促我赶紧把伞挪过去,别当笨蛋。
在半途截住了她,“抱歉,我会把照片删掉的。”
她倒不着急,“可以做一下自我介绍吗?偷拍的叔叔?”
眼看着我蹦不出来一句话,便从我的上衣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
“嗯,泰晤士报记者康查编辑?所以康查先生,你刚刚在干什么呢?”
“拍,拍你。”
“可以给我看看吗?”
只好乖乖就范,打开储存库,旋动一下调出那三张照片。
她悄然扶住了朝她偏过来的伞,指着屏幕上的剪影,“这张我眨眼睛了欸,你看能不能好好拍一下我啊?”
这时她就错身离开,回到了她的位置上,腿向斜处一摆,还是那个甜到好处的微笑,她知道那个甜心区的大小,简直不要太令人惊艳。
“康查先生?”
“嗯,请说?”
“你可以叫我芙泥小姐。”
“芙泥?(phony)”
她为什么要骗我呢?谁知道呢,或许是个玩笑罢了。
“没有骗你哦。”
随着快门划破了沉默,我盯着镜头里的她,“算了,让她骗好了。”
于是一张温柔优雅的女人蜡像刻在了储存卡里,也将会在某天装点我的梦。
“所以芙泥小姐你坐在这里是要干什么呢?”
“在等雨停,或者一个能接我的人?”
往上靠一步,“那么要去哪里呢?”
我猜她是想着趁机在这家甜品店吃点什么,花掉一些时间,就和我在咖啡店一样。
“我只要过了伦敦桥就好,对岸的渡轮码头时间应该刚刚好。”
伸出手,“那么我们出发吧?”
和芙泥在路上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我只知道那是一段短促的时光,就像是做了一场黄粱大梦,我也没能再醒来之后及时回忆,等我再次想要品味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弥散消失了。
只有送她上船的时候,最后一刻她留下的那句话。
“没能好好说你好,就要再见了呢。”
“我们会再见的,我的父亲教会了我说‘Auf Wiedersehen!’这句话。”
“那是?”
“一定会再见的再见。”
“好!”

雨越下越大,我的伞就像是一块破布在空中到处乱荡,一想着那个当初对我毫无戒备的傻姑娘就让人着急,她肯定是不带伞的。
越是想她脚下的步子就开始加快,到最后,索性小跑了起来,今天的裤子算是报了销,皮夹克两边慢慢沾上了水,但是我好想不能停下。
还好我的公寓离伦敦桥并不远,相信很快就能抓到那个在桥边头发湿成一团的小狐狸,然后扭扭捏捏地要我送她赶紧回去,让我乖乖道歉,迟到要扣钱才行。
不知道为什么,在奔跑的时候人总是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尽管无数的生物学家都在向我证明这是多巴胺的效果,但是我更愿意相信那里有一个在等我的人。
伦敦桥近在咫尺。
“康查!”
那个老地方,那个妥雷小巷,又是那个白绿相间的遮阳伞,她坐在那里,向我轻轻一笑,像是在表达什么。
“哦——!”我慢慢拐了进去,撑着伞,盯着那个仍旧优雅的姑娘。
“好像很着急呢。”她抬起头,看着我的衣装,还是保持着那个微笑。
我连忙伸出右手打了个圈,眼睛微闭,“你是——”
“我是什么?”
“你是什么坏女人,你猜到了我会担心你的对吧?”
“是的,毕竟像康查这样的男人,是那种体贴入微的类型吧。”
无奈地摇摇头,但还是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芙泥,为什么不承认呢?”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手绢,按在了我的手里,“先擦擦吧。”
至于时机,她始终拿捏得很好。
额头上的雨水被擦干净之后,她站了起来,双手放在腰后面。
“坏女人可不是被证明出来的。”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是被你找到的。”
天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