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浮生记·第九卷
“虽然是有志向黄龙痛饮，怎能够为一人你堕志灰心，全不想一发千钧。我的儿要分清国仇私恨，公与私、国与家儿要分清……”
戏台上京剧唱着，戏台下的人听着，各有各的心思。
飒先生听的认真，华先生却硬撑着眼皮，几欲昏睡。几次头已快搁到飒先生肩上了，飒先生微微侧过身子躲开，华搁了个空，堪堪惊醒摆正身子，却又抵不住下一场困意。
几番下来，飒先生也躲得烦了，便让他靠着。华先生总算是能睡个舒服，竟都发出了微微的鼾声，还偶尔自觉地动一动，找个更舒服的姿势枕着。飒先生怕吵醒他，只能僵着身子听戏，可华先生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这戏也听不大进去了。
华先生睡得熟，飒先生看到一楼戏台的几个学生在给看客们发传单。传单上大致写的是日军侵袭中国东北，中国人应奋起反抗等等的标语。飒先生朝戏台角落看去，那里有几个日本军官搂着几个穿和服的女人在听戏。隔着远，日本人也不一定看得懂中文，但飒先生还是有些担心那些学生。
戏入了高潮，戏台上的戏子吊着形影之悲，情绪渲染得恰到好处。台下的看客，不少人已拿着手帕擦着眼泪。华先生总算是醒了，才发觉自己已靠着飒先生多时。
“抱歉，我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这才挡不住困意。飒先生累麽，怎么不叫醒我。”
“先生若累，还请好好休息，不要来找我了，身体重要。”飒先生仍然没什么表情，话里话外都是拒绝。华先生被这话噎住，也不知该接什么。飒先生这人看着温温和和，怼起人来倒是厉害，若不想搭理你还真不给你搭理的机会，难捉摸得很。
华先生觉得飒先生这人更有意思了，他可不觉得这样的人就只是单单一个歌伶这么简单。
“男儿立志在疆场；誓把那金人俱扫荡；我定要迎二圣重整家邦；奏凯歌，山河壮；天下承平乐安康；精忠报国永不忘；纵然是战死在沙场，万载名扬！”
戏子唱得激昂，看客听得愤慨，纷纷热泪盈眶地鼓起掌来，叫好声不断。发传单的学生更是被激起一腔的热血，其中一个学生也不顾有日本人在戏院，一把将手中传单往空中一扔，大吼：“还我河山！血我国耻！”
日本侵占中国东北，当局有当局的考虑，给出了“此时须忍耐、坚定、镇静，谨守之”的答复，几乎是把东三省送了出去。青年学生民族危机意识强，又容易冲动，折腾出不少事来。这下在戏院弄出这么大动静，几个日本人一开始还不知道这青年在喊什么，直到翻译哆哆嗦嗦地解释。一个日本长官气的要死，马上派人去抓那个青年。青年见几个士兵来追，就要往外面跑，慌不择路地跑上了二楼。
飒先生与华先生在二楼看台看得清楚，华先生觉得青年冲动，如此做法除了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地，于国势又有何益处？正犹豫着要不要相助，飒先生却已经站了起来。
“您去哪里？”
飒先生没有回答他，华先生便跟了上去。
青年跌跌撞撞在走廊跑，飒先生出来刚巧遇到。青年神色慌张，飒先生却是从容。
“这位青年，请随我来。”时间紧迫，飒先生不等他回答就往一个隐秘的楼梯走去，青年只得了一个单薄的背影，没看清飒先生的样子。
青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陌生人，但此时他也没什么选择了，赶忙跟上飒先生。
华先生看着飒先生走了一个狭小的楼梯，正要跟上，日本人却上来了。华先生想为两个人拖延点时间，就上前勾住一个日本人的脖子，装作很熟的样子。
“欸！你不记得我啦！我是大岛上将的朋友呀！上次我们在他家见过面！在这里见面真是缘分！走走走，喝酒去！”这脾性，唬人的话张口就来。
几个日本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被华勾住的日本人也是一脸茫然地被华拖去喝酒了。
另一边，飒先生带着青年从戏院后门离开，进到一个弄堂里。确定日本人已经追不上了，青年才松了一口气。
“谢谢先生，我姓张。可否知道您的名字？改日定登门拜谢。”青年报上名讳，一脸感激。若不是眼前这位看着温和的先生，自己怕是早就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飒先生温和地笑了笑：“先生爱国，是民族的荣幸。爱国总有更好的方式，平白无故送了性命，总是不值的。”
青年愣了愣，眼前的人明明看起来不比自己大多少，却比他沉稳得多。飒先生想着华先生还在等他，便对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回戏院了。
飒先生回到戏院后，戏已散场，戏子收拾着东西，看客也走得三三两两。他没有找到华先生，华先生的外套却还歪歪扭扭地留在位置上。飒先生坐着等了会，华先生还没回来。他犹豫了一下，将华先生的外套叠好，离开了戏院。
飒先生是被华先生硬抓出来的，身上什么都没带，车是叫不来了。好在住处离戏院不远，飒先生便打算缓缓走回去。
天色有些晚了，寒气重起来，飒先生有些着凉，轻轻咳嗽了几声。
恰巧一辆车停在了他身边。车窗摇下来，是一个西装革履，打扮体面的中年男子，是追求飒先生已久的陈先生。
飒先生认出来，微微皱了皱眉头。
“飒先生，天这么冷，手里有外套为什么不穿呢？”陈先生下了车，走到飒先生跟前挡住了飒先生的去路。
“不是我的。”
非己之物，怎能沾染。
陈先生是一个有妻有子的体面人物，生意做得非常大，来巴结的人天天排着队往家里头送礼。前阵子与人在舞厅谈生意时，无意间听见飒先生唱歌，便是再也移不开眼睛，三天两头就来找飒先生。人倒是真心喜欢飒先生，却总吃上飒先生的闭门羹。
“不是您的是谁的？”
飒先生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他。
陈先生看飒先生不回答，便脱下自己的西装，递给飒先生：“我不介意先生穿我的，我介意您着凉。”
飒先生没有接，一双干净的眼睛却是直直地看着陈先生：“外套是我爱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