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

我从来都不知道怎么给女孩子过纪念日。自我们在一起后，所有她的生日、情人节、各式周年纪念日我一律要到当天吃晚饭时才会想起来。这当然不是因为吃晚饭会使我记性变好，而是因为到晚饭时她一定便气得再也忍不住要骂我了。怨气劈头盖脸砸来。每当这时我就不得不放下碗筷，或拍大腿或拍脑袋，装出一副大为懊恼的样子。我总是要善意地提醒她我们从未庆祝过我的生日她也从不记得，并赶在她真正大发雷霆前邀请她晚上和我去大剧场。得到这个答复后她立马就会喜笑颜开，有时还会抱着我亲两口，完全不顾嘴巴上的油全印在了我脸上。这方法简单有效，并且已高度流程规范化，是我在把她带到我家后总结出的无数流程中最稳定的一条。只要大剧场还在，我有信心它会永远行之有效。 晚饭后她又一次拒绝包括洗碗在内的所有家务。无奈之下我只好付钱请社区的家务机器人上门。她显然是等不及要出门了，在我操作家居系统时就已化好了妆，扎好了双马尾，穿上了长短不一的长筒袜，就像我第一次带她回来时那样。机器人很快就从天花板上的隔层中降了下来，只要赋予它清洁卫生的指令，它便会智能识别并清理所有垃圾和污渍，确认它开始工作后我们便出了门。大剧场就在家门口不远，它貌似鸟巢，在其上竖着一幅巨大的介绍今日折扣的电子投影，这幅投影几乎是这座城市里最大的。大剧场旁人来人往，大多也都是一男一女结伴。人潮使她愈发兴奋。她大力拽着我走着，轻车熟路地穿越一条又一条霓虹灯下的街道。等我们到大剧场的时候，我的手臂已被她拽得生疼。 大剧场的门口屹立着两名穿着骑士盔甲的男人，举着长枪做出欢迎的姿势。他们的盔甲样式有着些微的不同，但头盔上的盔缨都是紫色的。我对中世纪的东西不太感兴趣，径直走了进去。大剧场里如往常一样充斥着各色各样的角色形象，但令我大失所望的是，今天似乎正是中世纪专场。举目望去只见盔甲与首饰闪耀，象征唯一的皇冠不由分说地戴在几十名国王头上。而各式或举止优雅或美艳刁蛮的公主更是有几百个之多，七彩的宫廷长裙几乎代替了地毯铺在地板上。骑士与宰相站在一起，轮流向我们施行繁琐的礼节。开朗的勇者大笑着打着招呼，而穿着暴露的女法师站在远处，一次又一次地用不知所云的法术吹起自己的裙摆。她一见这幅景象就心花怒放，甩下我的手就冲进那公主堆里，她左捏捏这个公主的脸蛋，右摆摆那个公主的手臂，很是乐在其中。而我很快就失了兴趣，找到角落的服务中心兼酒吧坐了下来。酒保是我的熟人--毕竟我每年都要来这里很多次。他很有默契地给我递上一杯鸡尾酒，我常点的那一杯。我喝了一口，味道和以前不太一样，说不上是更好还是更坏。在我细细品味时，他开启了话茬： “怎么来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最讨厌骑士公主的那一套。” “我讨厌的是那套规则，又不是外貌，长得好看的公主我都挺喜欢的。” 他哈哈笑了，一副早有预见的样子：“又缠着你换壳了？” “说了不算她缠着我，我只是用换壳来应付她，不然更烦。”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观察着大剧场里的其他人。这是我来这里的一大乐趣--常常有人打扮成大剧场内角色的样子混进来，而在这个时代，要把这些人和大剧场里的角色分开来可不太容易。我很快注意到有一处角落正在上演王子弑君的戏码，那王子一头苍白的长发，表情阴冷，举着长剑冲向王座上的国王。这时他大喊道：“这位置该给我坐了！”这是一个很低级的错误，令我忍俊不禁。或许这位王子是为了表演效果，但大剧场里的角色是不会说话的，负责声音的是另一个公司，他们同样负责灵魂。 “早两年你不是这么觉得的。” 我愣了愣，承认道：“毕竟腻了，我其实有在考虑......” “那你该记住这杯酒，回去去那个官网查一查。” “哈！”正当我思索酒保的话时，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手里还牵着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公主的手：“就知道你在这里，我就要这个！我喜欢她的故事，她是小狼公主唉，还有狼尾巴！” 她毫不顾忌地把这位公主的裙子掀开，漏出一条毛茸茸的狼尾，毛色是紫色的。我抬头仔细地端详她的脸，紫色的短发，紫色的瞳，紫色的口红，她的确有着公主的美丽与优雅，即使此刻脱离剧场的她仿佛陷入休眠般一动不动。 我再次看了看酒保意味深长的表情，带着她们去结了账。 回到家时，家务机器人已结束工作了，整个房子焕然一新。夜已深了，总觉得在这段日子里有种轻微的电流声音潜伏在我生活的每个角落，现在那声音更加清晰可闻。她躺在沙发上，叮嘱我尽快完成操作后便满意地停止了活动，而她则安静地坐在茶几上，白色的长裙直拖到电脑桌旁。我小心翼翼地将办公椅挪到桌前，避免压到她的裙子上。然后我打开电脑，搜索那杯酒的名字--Carol。在短暂的浏览后我就下定了决心，从桌子底下的箱子里拿出数据线，连接她与电脑，点击下载。 哗啦啦一阵掌声响起，伴随着一阵轻柔的音乐，她双目无神地说：“欢迎您使用破碎现实公司的“Carol”型智能灵魂，请铭记，互联网是美好的，但您无法下载爱。” 我放下椅子躺下，再次呼叫家务机器人。这时我才发现我从未给她们取过名字。我无法告诉机器人哪一个是需要回收的，而无论我怎么用手去指，告诉它是“不是Carol的那一个”，它都无法识别我的指令。我只好亲自动手把她丢出门外再回来躺下，而这时她的身体正因数据传输而嗡嗡作响，正是这段日子里我常听见的电流声。 2023/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