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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瓶/应该算是西幻au]还乡

2022-01-02 15:45 作者:试作型楚子航  | 我要投稿

“我要找星星升起的地方。”

巫师愣了下,低头打量面前的女孩。她披着件呢绒斗篷,有长而微卷的棕发,秀美的脸上镶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眸。

“你去那地方干什么?”

女孩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双手绞紧了胸前的背包带子。

“不告诉你。”

巫师的眼神往边上扫了下,察觉到兜帽侧面微微的鼓起轮廓。

哦,他有点惊讶地想,是个精灵。

二十年前的冈逊平原合战后,精灵几乎亡族,即使是在这种边陲之地的小酒馆,也很难见到了;即使能见到,想来也是蓬头垢面的难民样,哪像这小姑娘干干净净的?

……算了,我也不在乎。他这么想着。

“八十金币,”他说,“能在王国内流通的那种,不要矮人的,不要地精的,不要半兽人的,我送你去星星升起的地方。先付一半,到地结算,概不赊欠。”

精灵犹犹豫豫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酒馆里回响着游吟诗人悠扬的乐曲声,烛光在他们之间摇曳,那双亮而大的眼睛里难以压抑地冒出一点喜悦,精灵女孩对他翘了翘嘴角。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那样,宏大的冒险故事要从这里开篇了,她相信他们将会……

巫师:“……”

他有点暴躁地揉了揉一头少见的蓝发。

“看我干啥?”他说,“你蠢么?我在等你付钱啊!”


“瓶子,”巫师喝了一口麦兰地区新产的酒,“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哦哦……”女孩愣愣地点头,“我叫haya!”

一阵尴尬的沉默,巫师坐在高脚椅上,冷冷地斜视着她,haya猜想这是位脾气不太好的先生,她缩了缩脖子,偷偷用余光打量。

工会榜单上说他已经是个修行有成的大魔法师了,但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高高瘦瘦,浅蓝色的头发,蔚蓝色的眼睛,戴单片眼镜,魔杖很随便地靠在吧台上。

酒吧里的其他人都躲得远远的,haya意识到那些眼神绝称不上友善,戒备,厌恶,又带着点敬畏。

“他们好像不喜欢你……”haya偷偷对他通风报信。

瓶子扭头看了眼,一个战士立刻抓起桌上的短剑,绷紧了身体瞪着他,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瓶子嗤笑了声。

“他拿那玩意自杀可能更快点。”

然后他又百无聊赖地转回来。

“随他们去,”他说,“我也不稀罕别人喜欢。”

他低头又喝了一口酒,五官隐藏在阴影里。


“星之谷,古盎格鲁人叫它‘阿瓦隆’,”瓶子说,“那是一片荒寂之地,什么也没有,只能看到群星从河流里飞起来,升向天空,沿着亘古的轨迹舞蹈。为了到达这地方,我们要沿着无名之丘南行,越过比尔穆林公国,最后从雪之国横渡,然后在初春时节抵达,如此才能进入……”

“提问!”haya举手,“为什么不直线穿过北海,再转道雪之国呢?”

瓶子冷笑起来。

“你知道北海里寄居着的那些个大章鱼大白鲨最喜欢吃什么吗?”

“什么呀?”

“它们最喜欢吃那些说着‘啊呀横渡北海有什么问题’的蠢猪。”

haya小幅度地撇了撇嘴,没说话。

“这已经是最安全的路线了,没办法,这两年大陆乱战,很多官道都被封锁了。尽管选了这条线路,我们还是要面对很多来自魔法造物和巨大野兽的危险。除此之外还要避免和王国的士兵接触……”

这她倒是知道的,撇开她隐藏的精灵身份不谈,没有入籍的巫师如今也不受待见。没有捞够油水,那些贪婪的士兵们可是随时有可能把人捉拿拷打的。

可瓶子为什么不入籍呢?

他是大魔法师,本领高强,即使是在万国之都应该也能混到饭吃;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甘心在山野间流窜,接一些零零星星的任务糊口呢?

haya看着他,那神情好像没什么所谓,又好像有点落寞。她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问。


马蹄踏过头骨,咔嚓一声,粉末飞扬。

“无名之丘,”瓶子说,“边陲外的第一站,罕有人迹,也没什么野兽,有人说这里住着魔鬼,也有人说整座山丘都是巨龙的骸骨……”

haya打了个寒颤,想象着马下的大地突然隆起,簌簌抖落尘土,拱起巨龙的脊椎。那怪兽腾空而起,把他们连同这匹老马一起掀上苍空,高高坠进尖牙横生的巨口里……

这么想着,她小脸一白,攥着旅行包的手忍不住揪紧了巫师的袍子。

瓶子扭头看了她一眼,表情不屑。

“都是骗人的,”他说,“巨龙早死绝了。你以为你有多好吃么?皮包骨头的,人家叼着都硌牙……”

haya愤愤地捶了他一下。

“……不过这里确实有危险。”瓶子说完了下半句,扭头看着远处。

haya也看到了。

在山丘的对面,荨麻丛之下,幽微的磷火像萤虫一样飞旋而起。

阴影里无数呆滞的眼睛凝望着他们,那些苍白的面孔和腐败的肢体重叠交错,支撑着嶙峋的身体。

她举目四顾。

林子里不知何时飘起了浓重的夜雾,雾气里四面八方都是腐败的味道和含混的嘟囔。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前后踏步,咴儿咴儿地叫。

——食尸鬼。

“喔,”瓶子若有所思,“以前没走过这地方,看来又是什么古战场遗迹。”

他又看了眼脸色煞白的haya。

“你抗压不行啊,”巫师无情地嘲笑着雇主,“你以为冒险该是什么样的?”

haya吞了口口水,说不出话来。

“抓紧我。”

老马突然咴叫,它高高地昂起前蹄——haya下意识抓紧了巫师的腰——然后它奔腾起来。

haya从没经历过这种事。

一切都是混乱的。飞扬的磷火,乱扫的残肢断臂,那些前赴后继涌向他们的、食尸鬼的狰狞面孔。老马高高地越过灌木丛,冷冷的风扑面,巫师挥舞法杖,森严古奥的咒言构筑出缭乱的光芒——

唯有那巫师的背脊是稳定而温暖的。

她在光影间抬头,匆匆看到了那张年轻的侧脸,溅着黑色血迹,面无表情。

他的嘴唇在翕动。

“不要看。”

haya下意识照做,把脸埋在他背后,陷进颠簸的黑暗里。


“……亏大了,”瓶子喘着粗气坐下来,“这单接得真是亏大了。”

篝火噼啪作响,haya添了一把木柴,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只好呵呵地傻笑起来。

她低头,打开旅行袋偷偷看了眼,发现包底已经空空如也了。

“对不起喔……”她苦着脸说,“除了给你留的四十金币和一点旅费,我攒了几年的钱已经花完啦。”

瓶子翻了个白眼。

“算了……”他说,“我的风评已经很差了,要是契约精神也违背,以后就不会有人找我接单了。”

“为什么差?”

“嘲笑殴打雇主、态度恶劣、不服从指令……”瓶子懒洋洋地掰着手指,“工会那儿应该有记录的,怪不得你选我呢,没经验,没去查过吧?”

“查过啊。”

“呵,怪不得……”瓶子愣了下,“查过?”

haya把身体蜷缩起来,脑袋搁在膝盖上,凝视着一团慢慢熄灭的余烬。

“可你殴打的那个雇主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吧?我在风铃镇住过一段时间的。那家伙……”haya犹豫一下,皱了皱鼻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起来,“……‘我给本地其他穷鬼们六年的时间!六年!他们有一个超过我吗?你要是觉得其他商铺能养活你们这群挑剔的葛朗台,你们就去找他们,不要在我这里哀嚎工作繁杂薪资低’什么的……”

瓶子愣了下,低低地笑起来。他越笑越开心,最后几乎是捂着肚子倒在篝火边了。

“对……”他抹着眼泪说,“……对,那个老吸血鬼就是这幅嘴脸。”

haya眯着眼笑起来。

“所以啊,”她说,“你其实是个好人吧?我看了你的记录,除了这个,你还接过很多穷人的单子,那些在本地往返,不危险,但很繁琐,赚得很少的单子,像你这样厉害的巫师根本没必要接吧?工会接待员劝我说虽然你专业素养过硬,但最好还是不要雇你,不过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你看,你刚刚不是护着我逃出来了吗?”

瓶子止住笑,摇了摇头。

“那是工作。他们都讨厌我不是没理由的。”

他这么说。

“可是我不讨厌你啊。”

haya转头凝视着他,他们对视片刻,巫师匆匆地转过脸,凝望着魔法帐篷外深邃的夜幕。

haya没追问。

她哼着什么哩俗的调子,瓶子没听过,可能是风铃镇所属的南境特有的小曲。她的声音甜美,像早春的风撩拨河上的碎冰。瓶子悄悄跟着打拍子,他的思绪飘飞很远,乘着夜风徘徊在低云下。

“……骑着白马/还归故乡/骑士带着迸裂的旧伤/宝剑折断/多么悲伤/他的人生再没有日光……”

小调唱的是亚瑟王麾下圆桌中高文骑士的故事,采纳的版本是高文旧伤迸裂而死的结局。

曲调里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去;那辆载满了伙伴们的四轮车,那匹意气风发的大马,狼人放声高歌,旋风游侠吹着他生锈的口琴,白发红瞳的吸血鬼坐在他身边,痛饮狂笑……

“骑着白马,还归故乡。”

他苦涩地笑起来。

可连年烽火,连同他在内,多少人的故乡都已经被战乱吞没、只剩下大地的残骸了呢?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可以回去休憩的家,这样的人,走在哪里都是这片大陆上的异乡人。

瓶子回过神来的时候haya已经睡着了,篝火明灭,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落下光影,线条像春山一样柔和,一缕发丝垂下来,随着她呼出的气息飘动。

瓶子心里一动,把大氅取出来,披在她身上。然后他就坐在那里,静静凝望着熟睡的女孩。

一夜无话。


比尔穆林公国,王国之外的独立小国,被称为第二贸易中心,各种族交汇的商业之国。

好处是安全,坏处是贵。

瓶子听说比尔穆林的商人对钱的渴求堪比狼人对新鲜血肉的饥渴;一个合格的本地商户即使是去参加葬礼也一定会顺个花圈回来。此言诚不他欺。

haya被高昂的旅馆费用吓得目瞪口呆。

“可是……”她顿了顿,大声说,“只是住一晚,凭什么要花这么多钱!”

“哈!”掌柜恶狠狠地笑了声,“小姑娘,那么你不如去跟政府商量商量,降低一下地税如何?”

一楼爆发出一阵哄笑。

瓶子叹了口气,往前站了半步,挡在haya面前。

“怎么?”掌柜有恃无恐地说,“大魔法师也没资格在城里动手!”

“是的,”瓶子说,“但你最好祈祷你做没什么偷税漏税之类的事,做了也别留下证据。城里不准械斗,但高超的魔法总能摆平常规手段没法解决的问题,我有很多方法可以对付你,比如隐身、比如溯源、比如吐真魔药,不是吗?”

掌柜仍然恶狠狠地注视着他,这次他闭上了嘴。

瓶子想要跟句带“令堂”的脏话加强一下气势,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眼haya,再转过来,对掌柜竖了个中指,拉着女孩的手扬长而去。

haya偷偷看了他一眼,巫师刻薄的嘴唇紧抿起来,好像有点恼火的样子。他的手很大,大概是常年浸泡在各种魔药里的原因,有点粗糙,不太温暖,但动作很小心。

他的指尖有意无意掠过了她的掌心。

……这可不属于雇佣协议的一部分。

“西八……”瓶子轻声骂道。

“西八!”haya学。

“这个别学……”瓶子顿了顿,“脏话。”

他们对视一眼,他终于摇着头笑了一下,haya也跟着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小小雀跃了一下。

瓶子好像察觉到什么,很快松开手。


他们停在街头。

灯火如流,车水马龙。

熙熙攘攘的人群,叫卖破旧“神器”的哥布林(haya猜测那其实是炼金术造物的什么残渣),占星小摊前的蒙面女郎,拨弄着琴弦、对每个路过女性暗送秋波的精灵……

她抬起头,看着一个提马灯骑扫帚路过的女巫消失在烟囱背后。

“怎么办,”haya忧心忡忡地说,“我没那么多钱……”

“在比尔穆林,赚钱的办法多得是,”瓶子说,“这里多得是剥削和压榨,但也饿不死人。急需一笔块钱的人和惯于庸庸碌碌的人聚集在这里,我们可以学着他们的样子捞一笔,然后离开。没离开城市之前我们照旧搭帐篷,赚的钱就用来吃饭,减少支出,如何?”

“比如什么方法呢?”

“呃……卖唱?”

“你会?”

“我会用嘴拉竖琴……”

haya转了转眼珠子。

“我来吧!”她拍着胸脯说,“我也能解决问题的。”

瓶子被她拉着,跌跌撞撞冲进人流里。他们问了一路,终于从一个正在路边休息的卖唱者手里借到一把旧吉他。

“五个铜币,”haya说,“剩下的归我们!”

白发苍苍的卖唱者好笑地看着这对年轻男女,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瓶子看着那女孩兴冲冲跑到街心,坐在卖唱者自带的高脚椅上,清了清嗓子。那件大衣已经很破旧了,这让她看起来像个小乞丐;但她的瞳里却又映着整座城市的流光溢彩,笑得眉眼弯弯。

他靠在卖唱者身边的砖墙上,安静地看着haya。女孩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张开小嘴:

“……我来自波尔多奇的乡野/木槿花开的地方”

“我想去坎贝内尔的城市/胸前佩着故乡流浪”

“绅士夫人/裁缝酒保/垂髫老苍”

“那里的夜晚霞霭茫茫……”

卖唱老人很捧场地拍手欢呼,瓶子也跟着犹豫地拍了拍手。haya有点颤抖的嗓音很快稳定下来,她俯身做牵裙状,俏皮地对他们微微鞠躬。

“嘿,”老人不满地说,“小伙子,别那么拘谨,你的女伴可不是在对我这么个糟老头子抛媚眼。”

瓶子尴尬地笑了笑,没接话。

这是一首叫《玻留柯夫》的北境叙事歌,讲述一个叫辛西娅的姑娘离开故乡、和她心爱的玻留柯夫四处流浪、记叙所见所闻的故事。

“……噢 心爱的玻留柯夫/让我们去到远方”

“斟满麦酒/满杯芬芳”

“噢 心碎的玻留柯夫/我愿抚平你的疤伤”

“再无幽怨/再无惆怅……”

瓶子闭着眼,跟着轻轻哼起来。

哼唱声里那些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影子再次清晰,他仿佛又一次回到了意气飞扬的少年时代。他们扬鞭并辔,痛饮高歌,和女妓厮混,与恶龙共舞,在北海的怒涛里站上船头,击柱而歌,声震寰宇!

他睁开眼睛。

摊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吉他像夜风像流水,载着精灵的歌喉,淳淳地流淌在街巷。他们跟着鼓掌,载歌载舞,大笑着碰杯,彼此拥抱,雀跃圆舞……

“嘿,老雷,你去把八爷那个……”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在卖唱老人困惑的眼神里讪讪垂下了手。

“……多年后我回到波尔多奇的乡野/木槿花开的地方”

“我见过坎贝内尔的城市/再没有了少女的野望”

“相夫育子/街边鬻酒/人老珠黄”

“那里的夜晚霞霭茫茫……”

东陆有古调云: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他干涸的眼眶有了一点湿润。

无数的烟火在头顶突然绽放,像矢车菊,像玫瑰,像片片怒放的紫罗兰。人们在欢呼,在大笑,吝啬的商人们把麦芽酒洒在地上,用力拍打彼此肩膀。瓶子看着烟火下的女孩,恍然惊觉今天已经是新年了。

全城都在庆祝,而隔着汹涌人海,那姑娘直直地注视着他,眨了眨眼,用口型说:

“新年快乐。”

瓶子愣了下,忽然觉得自己释然了。

……那些悲伤的、愤懑的、积郁的、陈旧的,至少在今天不太合适出现。

他想了想,转身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收场的时候,haya茫然四顾,却没在人群里找到瓶子。

有那么一会儿,惊恐攥住了她的心脏。

他被什么人偷袭了么?还是突然遭遇了什么别的意外?怎么会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他受伤了么?茫茫的人世间,我要到哪里去找他?

“我在这里。”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haya猛地转过身。

巫师先生的头发有点乱,气喘吁吁的,但看起来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haya松了口气,然后才发现他的眼神有点闪避。

“刚刚想起自己有段时间没补充魔法材料了,”他低着头,“找了个黑市买了点。新年街上人可真多,差点就挤死在街口回不来了。”

“不许说死!赶紧呸呸呸!”

瓶子笑笑。

“呸呸呸。”他回答。

瓶子摊开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个东西。

“这个……”他说,“不是我买的,店家不小心挂在瓶瓶罐罐上的,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吧,就当新年礼物了。”

一个……大丽花耳坠。

黑曜石做的,工艺只能说不错,但这材料可是价格不菲。如果哪个店家会粗枝大叶到把这玩意挂在瓶瓶罐罐上,那他一定很有钱。

haya注视着这小小的、光滑的饰品,其上倒映着烟火的流光。

“我很喜欢……”她小声回答,然后又喜滋滋地笑起来,“……我赚到钱了,我请你吃饭!”


离开比尔穆林公国——最后一段路就是雪之国。这地界徒有国名,却不是真正的国家,瓶子听说最初的精灵就在这地方诞生,后来才逐渐迁越北境入户中土。

——现在那里只有风雪。

“阿嚏!”瓶子揉了揉鼻子,“阿嚏!阿嚏!”

haya回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风雪很大,瓶子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看到那个得意洋洋的小眼神。

瓶子:“……”

精灵的身体天然无垢,有“隔绝”的特性,真是可恶的种族天赋。

他们在一个天然雪窟里稍作休息。

“现在能说说了么?”瓶子突然问,“你找群星升起之地到底有什么目的?”

haya想了想。

“巡礼。”

“巡礼?”

haya摘下兜帽,抖动了两下精灵耳朵。

“其实我是个精灵。”她凝重地说。

瓶子:“……”

一个有正常情商的人绝不可能在这时候说“啊其实你伪装得稀烂,我一开始就发现了,哈哈”……

于是他只好回答:“哦。”

“什么叫‘哦’啊?”haya张牙舞爪,“精灵现在很少见的好吗!亏我瞒了你一路呢!你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敷衍啊!你狗直男你!”

“哇……”瓶子尽可能真诚地说,“……牛逼,瞒得真好。”

haya不痛不痒地掐了他一下。

“你这个人有时候真的讨厌死了……总之呢,我们的先祖并不是从大雪中诞生,”她说,“那只是以讹传讹。精灵生于群星之河,与世隔绝,但又不满足于困居一隅,这才慢慢地往外迁徙。但自始至终,阿瓦隆都是故乡。”

“你花光了积蓄,是为了回故乡看看?”

“唔……也不全是,”haya说,“妈妈说我们是被群星宠爱的种族,如果对什么事情感到迷惘或痛苦,就做一次巡礼,横渡大陆回阿瓦隆看看……找到阿瓦隆就能找到答案……之类的。”

瓶子顿了顿:“你……在为什么事感到迷惘?”

他的声音低柔下来,有点小心翼翼似地问道。

haya想了想。

“意义。”她说。

瓶子扬眉看着她。

“我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活着啊,”她掰着手指头计算,“我懂事之后没多久就和族人失散了,剩下的十来年里从来没见过其他精灵,故乡也没了,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梦想……有时候我走在人海里,觉得这个世界和我根本没什么关系,我活得不难过,但东奔西走,永远都只是个‘外地来的陌生人’。”

她扭头看着瓶子。

巫师露出一种从未流露过的表情,好像很悲伤,好像又有点温柔。他不太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把那些情绪收束在他一贯的臭脸下。

“没想过在哪里定居?”

“定居就活不下来了,”haya吐了吐舌头,“我又没读过书,也不像你学过魔法;卖唱、跳舞,这些都是看新鲜的一榔头买卖,而且到陌生的环境体验体验生活也算是消遣的一种方式嘛。”

她笑嘻嘻地伸了个懒腰。

“嘛,星之乡说到底也只是祖上传说,说不定到了那里才发现啥都没有,如果真有什么精灵之神显灵点拨点拨我,那我们不虚此行,如果没有,我就继续当我的流浪汉咯。”

瓶子张了张嘴。

“呃……如果真没找到什么启示,以后你可以跟我一起……”

这话在他嘴边打了个转,又畏畏缩缩地被吞回肚子里。

“我是个雇佣冒险家,”他说,“我只担心我的尾款。”


他们在沉默里出发。


雪国没什么野兽恶人,但却自有其狰狞陡峻的天险地利,长途跋涉耗尽了他们的体能,瓶子在第四次休息时喘着粗气算了算,这趟旅行从初秋开始,已经快有个半年光景了。

可眼看目的地在望,他突然不想停下来了。

就这么慢慢地走,慢慢地聊,慢慢地驻足在这片大陆不同的角落。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隆冬里庆贺新年的比尔穆林,但还有很多风光不曾浏览。

他去过的,和他曾经的那些老伙计们一起,在好望海岬的暖风里眺望着春风吹开雪山,矮人建造的水都皮赛同更是难得的夏季清凉圣地,还有秋日下的奥古斯都山,大片大片的悬铃木开出漫山遍野的霞色,拇指大的小妖精们在花叶间飞旋嬉戏……

他偷偷望着女孩绯色的嘴唇。

一个人的旅行是朝圣,是巡礼,是苦行,是古代圣贤脱离红尘的必经之路。

那么两个人的旅行呢?

两个异乡人的相逢,何以让他有种自己不再漂泊无依的错觉?

教他魔法的老师说世上的一切都在冥冥中被神的大手以规则写就,芸芸众生的生活中藏着贤者之石也不能解答的真理。

“啊啊,你不懂的,”那老头说,“有的蠢货就是这样,你生来能解析一切魔法的构造,在术式的海洋里畅游,这固然是其他巫师羡慕的天分,但你对爱这种麻烦的东西却一无所知。”

“你走吧,我已经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东西了。你去旅行,去冒险,跟着你那几个蠢货小朋友一起到处走走看看,等你明白了,来我的坟前告诉我,当年的你有多傻!哈哈!”

可这么多年过去,瓶子仍然不懂。

一个新的疑问缠上了他:

……想牵手,想拥抱,想亲吻,想在一个人身边呆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这又是什么真理?


“没有路了?”瓶子愣了下,“可我去年来过这里,为了带一个客户横渡大陆……怎么会?”

他们站在朔风里,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峭壁。

haya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沟壑深不见底,她踢了一块石子下去,许久也没听到回音。

两侧天堑一望无垠,绵延到视线之外的地方。大地银装素裹,雪花在头顶静静地盘旋。

“绕路的话……?”

“忘了我告诉你的话了么?”瓶子说,“我们没带太多食物,而且初春时节才能进入阿瓦隆,这悬崖两岸太长,等你找到路径绕过去,恐怕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那会儿早没有开启的魔法路径了。”

他们在沉默里对视一眼。


入夜,一团篝火在漆黑的天幕下燃烧,星空暗哑,只有雪山雄伟起伏的轮廓。

“……明天,”瓶子犹豫着说,“我们在这里呆太久也没什么意义,明天我就送你回去。这单没成功,按照工会的规矩,尾款就算了。”

haya裹在两条毯子里,闷闷地摆弄着火堆,她闻言点了点头,但没有看他。

“……如果我能攒得到那么多钱,”她说,“明年我还想雇你。能把秋天接到的单子推一推,给我留个特殊客户位么?”

“我有我的原则……”

瓶子看着她的眼睛,像麋鹿一样,黑黑亮亮,湿漉漉的,惴惴盯着地面。她说着好像在玩笑撒娇的话,那表情却是不安和疲惫的。

他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行。”他干巴巴地回答。

haya勉强对他笑了笑,又无精打采地垂下脑袋,拨弄着篝火。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走了那——么远,”她突然说,“排除千难万险才到了这里,啪,路消失了。”

瓶子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

“我想象过很多次了,星星从河谷里升起的场景,那一定很壮丽很漂亮,璀璨胜过地上所有的烟花,不是那种咻咻咻的,是轰隆隆隆……”

她对着夜空展开双臂,像是要把幻想中的群星拥入怀抱,突然又叹了口气。

“……人族的一生也只有六七十年吧?我不是为了自己遗憾,我的寿命还长得很,早晚都能来。其实我是觉得你心里总压着什么事,想跟你一起看看星星从河谷里升起的场景,说不定你能开心点……结果你的半年就被我浪费了。”

haya越说越小声,抽了抽鼻子。

“大概我这种笨蛋精灵做什么事情都会失败吧,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定居的地方,也没有固定的收入,安慰个人也没成功……”

瓶子怔住了。

他有点慌乱地站起来,在原地踏了两下小碎步,蹲到haya边上,犹豫着伸出手,用指肚轻轻擦了擦她的眼泪。

“呃……不哭。”他说,“我很开心,真的,认识你就很开心。”

片刻沉默。

入手处冰凉细腻,女孩突然侧过来,把半张脸贴在他的掌心里。

——为什么?

——这个突破大陆传统社交距离的动作有什么深意?

——我该怎么办?

那分量、触感和温度让瓶子愣了下。女孩贴着他的手掌抬起头,安静地注视着他,刚哭过的眼睛边上带着浅浅的绯色,摇曳的火光里,她突然很浅很浅、傻呵呵地笑起来,一如他们刚见面时那样。

“那我们不找阿瓦隆了,”她轻轻地说,“……我好像已经找到那个‘意义’了。”

她抬眸,瓶子看到了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他突然听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是什么?

——哦,想起来了,八爷说过的!

“说实话,”年轻的游侠搂着他的肩膀,“那种感觉真的……唉,反正就是心脏狂跳。”

“你要死了?”

“你特么才要死了!”他大怒,“这叫爱!一见钟情你懂吗?我跟你说这种事真是白瞎了时间!我是在说要娶她你明白么?”

爱?

瓶子还是不明白。

他只知道自己退后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双手捧她的脸颊,嘴唇上留还有软软的、略微湿润的触感。

爱是吻,他绞尽脑汁地用修行魔术的那一套思路来解释,爱是引力,爱是雪山上的篝火,爱是她,爱是旅行的距离……

隆隆,隆隆。

大地在颤抖。

还在对视的两人都是一愣,瓶子自然地牵住haya的手,把她塞到背后。

光从脚下升起。

汹涌的水面从悬崖深谷之下抬高,发出天地初分一样宏大的声音。在水下,一簇又一簇,一点又一点,数以亿万计的光团向上攀升。

——第一簇光上涨到地面。

他们屏住呼吸,凝望着这巨型萤火虫晃晃悠悠地破开河水桎梏,盘旋着飘向天空。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无数的萤火虫从河谷中安静地扶摇而起,很快一起飞到高处,在夜幕里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漆黑的雪山剪影一点点被照亮,宛若梦幻的光影在他们面前彼此追逐……

haya在他背后发出梦呓一样赞叹的声音。

——繁星之乡,阿瓦隆。

瓶子的大脑宕机片刻,飞转起来。

寻找故乡……就能从迷惘中解脱……但这并不是在暗示阿瓦隆的魔力……能让人解脱的是寻找阿瓦隆的这段旅途!——这居然是个文字游戏!

他当年找到的群星之谷根本只是个幌子、被咒语构建出来的幻象,真正的阿瓦隆只会在成功度过考验的人面前现形!

一瞬间,当年那个站在船头的飞扬少年又从他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浮现出来。

“我明白了!”他得意忘形地大叫起来,“老师!还有泛式!我全都明白了!哈哈哈哈!爱是魔法!爱是魔——”

——对某些不懂得看气氛、只会煞风景的白痴,堵住他们的嘴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更好的解决办法是用嘴堵。


一只巨型萤火虫用它肥胖的身体拱了拱同伴,示意它往下看。

“嗡嗡,嗡嗡嗡嗡……(译:怎么,这又不是你第一次看见了,这两年在来阿瓦隆的路上收获爱情的可不止这一对。)”同伴说。

它摇了摇头。

“嗡嗡嗡嗡,嗡嗡……(那男的吻技好烂,不会是什么纯情dt吧?)”

“嗡,嗡……(有一说一,确实。)”

“嗡嗡嗡嗡嗡嗡……(今晚有空陪我去西边飞一圈吗?)”

“嗡,嗡嗡嗡……(呃,我兄弟约我去北边飞。)”

啪,同伴君被无情撞飞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当特么一辈子纯情dt吧,狗直男!)”




注:

1巫师和魔术师在神秘学里不是一个概念,只不过懒狗作者没花力气区分,别被误导。

2阿瓦隆是古英国传说中的仙女之岛,亚瑟王长眠和终会归来的地方。文中的阿瓦隆更类似于理想乡这样的概念。

3部分灵感来自花花haya《送你一颗流星》、花花haya&瓶子君152《打上花火》及奈须蘑菇攥写的命运冠位指定·妖精圆桌领域章。(星星妖精巡礼和笨蛋女主什么的要素溢出了吧喂)

4黑色大丽花吊坠梗源自荷兰弟版蜘蛛侠送给女友的旅行礼物。有一说一,这礼物多少有点阴间了,我认为比起水晶球更是重量级(……

5没借用什么世界观,北境、南境、东陆、中土这些词都是顺手从冰火、遗落的南境、九州缥缈录、指环王嫖来的,在本文只指代方位。不过烟花那段确实白嫖了江南的描写,虽然不是完全一样的,但思路懒得自己想了,反正也不可能比他写得好(啊对对对,开摆!)……

6这篇怎么看都适合写长篇,本来想创作的是一个类似于保罗柯艾略《牧羊少年奇幻之旅》那样的故事,但实在是期末没时间,激情摸鱼就只能做到这样了,压缩剧情节奏的结果就是我自己读下来是挺稀烂的,离我构想出来的完整剧情大概只表达了二十分之一的文本量,见谅,二月争取整点好的。

7第六条推荐的那本书挺好看的,而且短,前几本不需要我安利,这本不怎么出名,可以看看,当个消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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