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自传 七
文章来源:白家窑
到了一九二七年春,农民运动在湖北、江西、福建,尤其是湖南,发展成为一个惊人的军事力量,虽然共产党的态度对它很冷淡。高级官吏和军事长官开始要求镇压它,说农民协会是“流氓协会”(49),它的行动和它的要求都是非分的。陈独秀将我调开湖南,因为那里发生了几桩事件,他要我负责,并且猛烈反对我的观念。
四月间,南京和上海开始了反共的运动。在广州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形。五月二十一日,湖南发生了一次暴动,有几十个农人和工人被杀。此后不久国共就分裂了。
许多共产党领袖现在都奉命离开武汉,到苏联或上海或其他安全的地方去。我奉命到四川,我请求陈独秀派我到湖南去,任省委员会的书记,但是十天之后,陈命我速回,责备我组织一个反对当时统治湖南的人的运动。(50)党里的事务现在是一塌糊涂了。几乎每个人都反对陈独秀的领导和他的机会主义路线,而国共合作的解体不久也使他没落。
一九二七年八月一日,贺龙和叶挺的部队,与朱德合作,领导了历史的“南昌暴动”(51),并组成了后来变成红军的第一个部队。一星期后,八月七日,党的中央委员会召集了一次特别会议,罢免陈独秀书记之职。自一九二四年广州召开的第三次大会起,我一直是党的政治局中的人员,并促成了这次决议(罢免陈独秀)。党采取了一个新路线,放弃所有合作的希望。开始了长久的公开的争夺政权的斗争。
我被派到长沙去组织一个运动,就是后来叫做“秋收暴动”(52)的。我在那里的计划是要实现五点:共产党省党部完全与国民党脱离;组织农工革命军;没收大中小地主的财产;脱离国民党,在湖南建立共产党政权;组织苏维埃。当时第五点为共产国际所反对,直到后来才进展成为一个口号。
到了九月,靠了湖南的农民协会,我已经组成一个普遍的暴动,并成立农工军第一队。我的部队有三个主要的来源——农民本身,安源的矿工和国民党中叛变的军队。这个早期的革命军队叫做“第一农工军第一师”(53),是经过省委员会批准后组织起来的。但是湖南省委会的和我部队的总纲领为党的中央委员会所反对,不过,它好像只采取一种观望的政策并未作切实的反对。
当我正在组织军队而仆仆往返于安源矿工及农民自卫军之间时,我被几个民团捕获。那时常有大批赤化嫌疑犯被枪毙。他们命令将我解到民团总部,要在那里杀死我。不过,我曾向一个同志借了几十块钱,我想用它贿赂护送兵来放掉我。那些士兵都是雇佣的兵,他们并没有特殊的兴趣看我被杀,所以他们同意释放我。但是那个解送我的副官不肯答应,因此我决定还是逃走,但是一直到我距民团总部二百码的地方才有机会。在这个地点,我挣脱了,跑到田野里去。我逃到一块高地,在一个池塘的上面,四周都是很长的草,我就躲在那里一直到日落。士兵们追赶我并且强迫几个农民一同搜寻。好几次,他们走到非常近的地方,有一两次近得我几乎可以碰到他们,可是不知怎样地没有发现我,虽然有七八次我抛却希望,觉得一定再要被捕了。最后,到了薄暮的时候,他们不搜寻了。我立即爬越山岭,走了整夜。我没有鞋子,我的脚伤得很厉害。在路上我碰到一个农民,他和我很要好,给我住宿,随后又领我到邻县去。我身上还有七块钱,拿它来买了一双鞋子、一把伞和食物。当我最后安抵农民自卫军的时候,我的衣袋中只有两个铜元了。
随着第一师的成立,我成了它的前敌委员会的主席,一个武汉军校的学生成了它的指挥员,不过他多少是因了他部下的态度而不得不就任这个职位的。(54)不久,他就弃职加入国民党。现在他在蒋介石先生手下,供职南京。
这个小小的军队,领导着农民暴动,向湘南移动。它冲破了成千成万军队,作了许多次战争,吃了许多次败仗。当时的军纪很坏,政治训练的水准很低,而官兵中有许多动摇分子,所以“开小差”的人很多。在第一届司令逃走后,军队改组,剩下来的队伍约有一团人,换了一个新的司令。后来他(55)也叛变了。但是在最初的团体中有许多人还是忠诚到底,到今天还在军队中。(56)当这一小队人最后爬上井冈山(一个近乎不毛的山寨,以前为盗匪盘据)时,军队的数目只有一千左右了。
因为“秋收暴动”(57)的计划没有被中央委员会批准,又因为部队受了严重的损失,同时从城市的观点看来这个运动好像一定要失败的,现在中央委员会坚决地排斥我了。将我从政治局和前敌委员会中革出。湖南的省委会也攻击我,称我们为“劫掠运动”(58)。可是我们依然带着我们的军队,留在井冈山上,一面确切觉得我们在执行正确的路线,而以后的事实也充分证明了我们的正确。新的兵士添加进来,这一师又补充起来了。我成为它的司令。
从一九二七年冬到一九二八年秋,第一师以井冈山为根据地。在一九二七年十一月,最初的苏维埃,成立于茶陵,在江西、湖南省边境上,同时第一届苏维埃政府也选举出来。(59)在这个苏维埃,及以后几年中,我们依据了迟缓但是有规律的发展,建立了一个民主的纲领,伴随着一个温和的政策。这使井冈山备受党中央“盲动主义者”谴责,他们要实施一个恐怖政策,劫掠和杀戮地主并焚烧他们的财产以摧毁他们的胆量。第一师的前敌党委会拒绝采用这种策略,于是被一般盲动者戴上了“改良主义者”的帽子。我备受他们的攻击,因为不实行一个更“激烈”的政策。
一九二七年冬,两个以前盘据井冈山附近的盗魁加入了红军。这使我们的力量增加三团左右。这两个人(60)虽然以前是盗匪,曾率领部下投效国民革命军,现在更准备与反动势力斗争。当我留在井冈山上的时候,他们始终是忠实的共产主义者,执行党的一切命令。可是到后来,到他们单独留在井冈山时,他们又回复了昔日的强盗脾气,结果被农民杀死。因为那时他们已经组织起来,已经苏维埃化,能够保卫自己了。
一九二八年五月,朱德来到井冈山,我们的力量合并起来了。我们共同拟了一个计划,要建立一个六县的苏维埃区,我们要稳定和加强湘赣粤三省接境区域的共产党政权,并以此为根据地逐渐发展到更广大的区域中去。这种策略与党中央办法相反,他们有着迅速扩展的妄想。在军队本身,朱德和我不得不与两种倾向搏斗:第一,要想立即进攻长沙,这我们以为是“冒险主义”;第二,要想退到广东省境之南,这我们以为是“退却主义”。当时我们的见解,以为我们的主要工作有二:平均地权和建立苏维埃政体。我们要武装群众以加速这种过程。我们的政策要实现自由贸易和善遇被俘的敌军,一句话,就是民主的中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