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28）
“现在，时机正好。”禁军校场之中，陆宗吾抬头看了看天色，广场的四周被高墙所围，从外面断然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然后，他回头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李明楷，“已经阅兵完毕，而且天驱的六位宗主都被你围在这里。李明楷，李明楷，李将军，你还在等什么？”
李明楷此时只觉得满口悲苦，他努力地咽了口吐沫，却仍然不能缓解喉头的干涩。
“不，不可能的！”她绝望地想着，“已经按照事先预定的计策把六位天驱宗主调离了天驱本阵，自己出动了两百人将他们困在广场之中。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其他人还没按照事先计划的前来增援？”
“你带来的两百人，恐怕支撑不了太久。”陆宗吾扭过头，看了看身后正在浴血厮杀的五位宗主，然后缓缓挥动手中的长刀，将刀身上的鲜血震散。
“又或者是，”陆宗吾摇了摇头，“你还在等什么人么？”
“可恶！可恶啊！”李明楷恨得将牙咬得咯咯作响，扭头看看四周。空旷的广场仍然没有兵马调动的痕迹，原本预约好一起伏击的援军还是没有到来。
“难道说，我中计了？”这个念头像一条蛇一般从李明楷的心底爬了起来，缓缓蔓延而上。
“将军，将军，是，是援军！”身旁的侍卫猛然伸手指向城墙之上。
李明楷心头一喜，顺着侍卫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面旗帜从高墙上升起，旗帜下，全身披挂铠甲的武士挺立墙头，静静地看着广场上的一切。
“援军！援军来了！”原本绝望了的侍卫此时挥舞着双臂喊道，“快来救……”
“袁继然，你干什么！？”李明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举刀指向城头的武士质问道。
“袁继然，举报李明楷一党借阅兵之名谋反罪行有功，”陆宗吾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笺，“接任羽林天军左将军，协助绝光宗主程凛阳部署天启城防。”
“卑职领命！”城墙上的武士应声跪倒，“谢大宗主！”
“难道，是你……”李明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面容扭曲着，由惊惧，渐渐地变成了狂怒。
“叛徒！你们这些叛徒！”他猛然大吼道，举刀向前冲去。
还未踏出三步，李明楷便感觉一阵风拂过，自己也随风飞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广场上的天驱武士、死去的士兵，还有自己的无头尸体。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城墙上袁继然脸上冷冷的笑容。
陆宗吾收起手中的长刀，昂首向前走去。五位宗主此时也结束了战斗，紧紧跟在陆宗吾的身后，鲜血从他们身上的铁甲缓缓滴下，六人看上去犹如嗜血的魔神一般令人敬畏。
看着六位天驱宗主离开了禁军校场，袁继然回头看了看广场里面一片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当看到仍然带着愤怒表情的李明楷的头颅时，袁继然无声地笑了。
“成功了。”他默默地说道。
“成功了。”众贤居上，涂天浩看着侍者刚端上的一小碟白玉笋片，笑着点了点头。一阵风从窗外吹过，烛光晃动，涂天浩抬头看去，却是姬伯松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涂，涂先生……”姬伯松面色潮红，端着酒杯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看上去即将醉倒一样，“这次，真的有劳你，安排的，这么好……”
涂天浩笑着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和姬伯松碰杯之后一饮而尽。杯中的醇湖酿本是极品的好酒，入口醇柔，只是经过醒神丸炮制之后，虽然千杯不醉，但入口只有辛辣苦涩。涂天浩皱了皱眉头，将心中的不快压下，抬头看着姬伯松，此时坐在座位上已经东倒西歪，眼看着已经不胜酒力。
涂天浩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夜色已深，远处的高楼上已经点起了灯火。他不禁叹了口气，想这醇湖酿虽然口感轻柔，但是后劲极大，寻常人喝上几杯便要醉倒，可是眼前的这位青君宗主，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竟能撑下这整场通宴，酒量确实骇人。
“老了，还是少喝为妙。”涂天浩长舒了一口气，想起席间醉倒在地被抬出酒楼的若海常，又不禁笑了，“即便你是皇族，在天启，还是没有任何机会啊。”
“姬宗主，姬宗主？”侍者的轻唤声将涂天浩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扭头看去，只见姬伯松已经趴在桌岸上昏昏睡去，任凭侍者呼唤，也没有任何反应。
“涂老爷子，您看这……”侍者不敢惊扰姬伯松睡觉，只得向涂天浩请示如何处理。
“唔……”涂天浩捋了捋胡子，接着朗声说道，“既然姬宗主不胜酒力，那么我看今天的宴席，也就到此为止吧。”
“姬宗主身为天驱领袖之一，暂居太清宫中，不是我们这些为臣者可以擅自进入的，”涂天浩接着说道，“不如便留姬宗主在此歇息，门外有入宫的车马，待姬宗主酒醒后，可自行回宫。”
其余官员豪绅闻言，纷纷点头称是，接着起身告辞，原本欢庆的宴席转瞬之间便只剩一地狼藉。
涂天浩走在人群之后，走到扶梯口时，回头看了看仍在酣睡之中的姬伯松冷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走到楼下，将曹掌柜唤至面前，递上一张银票。
“好生照看姬宗主，待他酒醒之后，由他自去即可。”
曹掌柜接过银票,也未敢细看，只是连连点头称是。
众人走后，曹掌柜吩咐伙计开始打扫，自己则在柜上清算这一日的结余，只留下楼上的厅堂未敢惊动。耳闻得酒楼之外车马声渐渐平息了下去，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感慨自己的酒楼总算又度过了一次劫难。
正感叹间，忽听得门口有伙计叫骂的声音。曹掌柜抬起头，只见门口聚集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年纪大约六七岁，小的甚至只有三四岁，一个个面目污浊，只是瞪着眼伸手讨食。曹掌柜顿时只觉得晦气，连忙走到酒楼门口，跟伙计一起，将这群乞儿赶走了事。
刚刚回头，曹掌柜忽然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在店堂灯光的映照下，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是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凛然之气，令人肃然起敬。
“席散了，我也该走了。”对方缓缓地说道，然后抬脚走出了酒楼。
“姬，姬宗主……”曹掌柜顿时觉得两腿发软，他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话来。过了好长一阵，终于能迈动双腿，便急忙赶到酒楼门口，却发现姬伯松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风吹来，姬伯松摇了摇头，感觉清醒了些。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这一整天郁结在胸中的郁闷，也随着这口浊气排散了大半。
“嘿嘿，这么烈的酒，连我都差点真的醉了，”姬伯松冷笑着摇了摇头，“那些老贼，竟然还能陪着，肯定是事先做过手脚安排好的。”
走过街角，阴暗中传来的窸窣声令姬伯松停下了脚步，转身看了过去。借着月光，他依稀看见墙角除了两个瘦小的身影，紧紧地靠在一起，背靠墙角坐在地上。姬伯松心中念头一转，索性矮身悄声走了过去。
那是一对衣衫褴褛的兄妹，哥哥大约七八岁，妹妹看起来只有五岁的样子，两人身上盖着一块破抹布，正靠在一起睡觉。姬伯松走得近了些，小男孩猛然醒了过来，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皮甲腰间佩剑的武士，脸上满是惊恐。而小女孩似乎还在酣睡之中，紧紧地靠在哥哥的肩膀上。
姬伯松没提防小男孩突然会醒，只得停在原地，维持着半蹲的尴尬姿态，与小男孩静静对视着。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咕噜”一声，却是小男孩的肚子在叫，他不好意思地揉揉肚子，继续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武士。
姬伯松笑了笑，索性走上前去，在小男孩的身边靠墙坐了起来：“走路走累了，借你这块地方歇歇脚。”说着，，从怀里拿出油纸包裹的几个蒸饺，递到小男孩的手里，“不白借，这些都给你，就算是歇脚费。”
小男孩还在犹豫，但是目光瞬间就被油纸里包着的蒸饺吸引了，众贤居特产的虾肉灌汤蒸饺，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男孩咽了咽口水，再看姬伯松时，却发现这个武士已经呼呼睡着了。于是，他摇了摇靠在身旁睡觉的妹妹，将手中的蒸饺塞进妹妹的口中。
姬伯松静静地躺在一旁，耳边传来两个小孩子狼吞虎咽的声音，心中隐隐作痛。不一会儿，吃东西的声音消失了，想是两人又接着睡着了。姬伯松睁开眼，发现一块破抹布正盖在自己腿上，他扭头看去，只见麻布的另一头盖在小女孩的身上，小男孩躺在最外侧，正抱着妹妹睡了过去。
眼泪顺着姬伯松的眼角滑下，他伸手捏起麻布，扯下了肩上的披风，小心拿捏力道，轻轻地盖在两个小孩身上，起身走出了墙角，不带一丝脚步声，只留下身后熟睡的两个小孩。
走出了街角，姬伯松猛然发现面前停着一辆马车，一位一袭白衫的贵公子站在马车旁静静地等候着自己。
“在下若海常，在此得见青君宗主，”贵公子拱了拱手，“幸甚。”
“若海常，若……”姬伯松想了一下，猛地拍了下手掌，“你是在酒席中间喝醉了被抬出去的那个若公子吧？”
“惭愧，”若海常笑了笑，“在下不胜酒力，喝醉了在自家马车上睡到现在才算醒酒，没想到正好在此得遇青君宗主。”
“既然如此有缘，”姬伯松笑着说道，“想来若公子肯定是有话要说吧 。”
“在下跟涂老爷子同属商人，商人说的话，姬宗主会信？”
“只要是能在这场席中喝醉的人，我都信。”姬伯松跳上马车，“有劳若公子送我一程，咱们到太清宫中细谈！”
看着眼前这青年武士出乎意料的举动，若海常稍微惊讶了一下，旋即恢复了笑容。随后一起坐上了马车，车夫猛地扬鞭，直奔皇城而去。
“父亲，这群武士，他们是不一样的啊。”若海常抬头看着月光，心中默念道，“您要我等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吗？”
与此同时，在天启城东涂天浩的书房里。
“事情进展得相当顺利，陆宗吾已经任命我接替李明楷为羽林天军左将军，”袁继然说道，语气中透着无比的得意，“并且跟随程凛阳一起负责天启城防部署。现在各个城墙部署的兵力，我已经了然于胸。”
“很好，今天酒席之上，我也已经与姬伯松达成了协议，果然是个贪杯的家伙。”涂天浩不屑地笑了笑，“我们涂家，已经获得了负责从宛州运送军备物资进入天启的授权，不日即可启程。”
“这么一来，只需洛国大军开拔，我们便可以里应外合，一起击破这帝都天启。”
“安排信使出城，告诉洛国国主，各方面的时机一定要配合妥当。”涂天浩摩挲这手掌，“螳螂，已经开始捕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