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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四)

2023-03-26 09:39 作者:真言贞语  | 我要投稿


少陵塬畔(四)

(短篇小说)

文/姚水叶

 

日出东方的地平线上,一层薄雾笼罩着淡红色晨光,柔柔地铺满少陵塬畔。长出地皮的麦叶上,被一层厚厚的银白色霜露覆盖。深秋似乎挣脱了季节的怀抱,初冬带着寒冷悄悄来临。

根宝打扫完前后院子,烧旺打铁炉,摆好升、斗、蒲篮,再次看到杨德宽掌柜的依然站在少林走时的路口,向北去的方向举目张望。他不知道少林要做多大的买卖,他在盼,盼少林像以前一样,兴冲冲地赶回家,即使再叛逆、顶嘴也比远走高飞不见踪影强百倍,想到这,杨德宽从背后缩回打过少林的右手,惭愧地看了看。他无法面对打过少林后那愤怒的目光和走时的背影。这没有希望的等待让杨德宽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如同麦叶上的露珠在滚动。“伯,回去吃饭!”杨德宽没听见根宝叫他,他的心此时完全沉浸在少林走时的背影里。“不念书,没文化,念了书,留不住唉……”长长的叹气声里蕴藏了多少父爱如山的牵挂。

寒冬里,少陵塬畔的多少人家都过着只有炊烟没有端碗的日子,能真正端着老碗吃饭的人家寥寥无几。杨德宽的确称得上财东家,饭碗里也是萝卜条拌苞谷糁,稀粥里能浮起筷子。根宝能让这碗粥暖肠已经是托天福了。尽管这碗称作饭的粥特别稀,杨德宽上下嘴唇夹着老碗沿,顺着碗沿哧溜哧溜转了一圈,筷子夹在指缝里,动都没动,一碗萝卜条拌苞谷糁稀饭就哧溜完了,他下意识地舔干净了老碗,根宝心里在想,这富人也和自己大杂院的左邻右舍的三爷、大伯他们一样,本来就缺水的地方,吃完饭,舔净碗,就更能省些水呢!这也是一种节俭的习惯,和在袖子里摸着手指卖牲畜一样吧!根宝想想,越对杨德宽多了些敬畏心。

寒冬里,少陵塬畔的多少孩子踏着黎明留下的霜露,拎着藤条䒰蹲在人、畜赶集的三岔口和通往村口的小路边等捡一坨一坨的牲畜粪便,能让来年的禾苗长得壮一点。多少孩子一手拿着竹耙耙在麦田里,小路旁扒拉着可以燃火做饭的苞谷根,枯草根,也能让家里暖和些。他们扒过枯草根的地方,就像被风吹过一样干净。多少孩子的勤劳给少陵塬畔的空气增添了清新。站在少陵塬畔,那长安城的钟鼓楼清晰可见,又有哪一个孩子敢奢望登上钟鼓楼瞧一瞧外边的世界。多少人家不管锅里是干野菜煮粥,还是几粒米煮粥,到饭点都有村妇拖着长长的音调在喊家人吃饭,用声音告诉邻家,她有柴炊烟,有米煮饭。

寒冬里,少陵塬畔鹅毛大的雪花落地成毡,多少农夫弯腰捧起白雪企盼银雪变白面。就连房沿一根根冰凌融消的水滴都甜甜的。

寒冬里,四村八邻的老者们带上秋忙磨损的铁器农具早早地聚守在杨德宽的打铁炉旁,蹲着身子,驼着背,嘴里念叨着“闲时收获忙时用”,其来的目的只为那红红的炉火能暖身,只为能给有今年没明年的寿命里添些阅历,只为给心里填补些古今趣亊,插上嘴或插不上嘴也能为哄堂大笑呐喊,为诧异的目光助威。有时候听到有趣的故事时,满脸折起的皱纹像九月的菊花绽放而开。而且,在这炉子边的常客里,有几个壮汉,像“贵森的说作,稳娃的谝,长根给富泰把屁股舔”,今天来齐了。只见富泰嘴皮略微动了动,长根赶紧上前一步问:“稳娃,富泰叔问你昨个输了还是赢了?”

稳娃不紧不慢地瞟一眼长根:“胸前挂灶滤,劳心过余,走二里路赶场子,不赢些对不住两条腿,前半夜赢的铜板哗哗的,把瓦罐倒满了,没等鸡叫输光了,东边日照又赢回一罐还多,手气来了赢钱是三锤两棒事。”

贵森接过话茬:“稳娃押宝是行家,前三宝看庄家,后三宝看阵势,会看,稳押,保赢。”

富泰刚想张嘴,长根又抢先一句:“稳娃会押,骡子赎回来了么?尿泡财东,你爸就怕你押宝没底,分家不给你骡子,你闹,你媳妇也闹,你爸给你麦秋两季把地种上都不行,骡子喂到你爸的圈里你心不踏实,这输给旁人心踏实了,能睡安稳觉了?”长根说得有点重,稳娃对长根有点生气了:“骡子分给我,那是应该分的,挣家不匀,分家匀,我输我的,我爱输,我有骡子输,谁想输还没啥输,再说,我逛去了,主家把骡子缰绳递给我,我就没拉。我前几天耍玩意买了两亩稻地,等我种地时他就输给我了,我谝闲时还买了个柿树园,既有柿子吃,又有柴烧。”

富泰撇了撇嘴:“哟,你灵得把八哥哄下树了,打媳妇也是你的本事,可就打不过你丈哥。”

贵森发话了:“猴子上山,王八下河,各有各的道,要得日子过馋火,就得讨个好老婆。打倒的媳妇揉倒的面,能输会赢就是男人的本事,可就是要常看脚下的路,输光了,败净了,临老了死到庙廊沿那是防不胜防的事。年初西村一个男人死了,老婆哭得昏天黑地的,嘴里念叨,没你了谁管我。和尚正念经,一听这哭声,立刻改口念叨,没人管你我管你,没人管你我管你。”贵森这一番话逗得这些没牙的老汉都哄堂大笑,话虽有点刺耳,对稳娃也是个提醒。

贵森又说:“光看赢了吃香的喝辣的,要看输了咋收场,挨打也是赌场的常规,前几天场子换了个掌柜的,往外放驴打滚的利息,谁输了没以前好说话,领的人,套的马车专门上门讨账呢。”

长根小声问道:“那保长,架长不管?”

贵森沉思了片刻说道:“这掌柜的靠山是铁打的,衙门有人撑着呢,保长,架长得罪不起掌柜的。”

富泰也说:“世道变了,以前过路虎都怕的地头蛇,现在地头蛇见了过路虎让路呢。鸡叫明,狗看门,各行其是是玉皇大帝安排好的,像咱这门里头的霸王也得谨慎行事。”

“世道好像有些乱,纳粮,收捐按人头数,保长,架长在我这还收改号改,是咱这最多的纳粮纳税大号,还捐银子呢,这世道衙门管纳粮,收捐,财东只管收租。稳娃,以后少赌,输了赎,赎回来再输,不如去南山砍柴卖,落个心里踏实,去赌场时想赢个钟楼,回来两手空空,先人在黄土底下都躺不住,乱窜呢。”杨德宽挤在人堆也说话了。

富泰插言道:“德宽兄,今年收你改号改,是你业大人丁旺,明年被窝里再出产两崽子,看保长来咋收呢。”

德宽窃喜地微微一笑:“只要被窝里能出产两崽,保长收多少都得掏。”

贵森羡慕地唏嘘着,内心在想,“天旱雨涝不均匀,人家祖上烧了高香积厚德了,整了俩老婆抢着下崽,太争气了,自己,唉!”通红的铁炉火焰熏烤着周围人身上的粗布衣,熏烤着他们古铜色的脸庞,融化了他们心灵沉淀的污渍。

大雪纷飞带着年关一步步走进根宝的心里,一个大洋已经让他干得只剩下一点点边棱了,他感觉有盼头了,浑身都带着轻快的劲头。五豆稀饭、腊八粥、灶坨馍全吃过了,按习俗,打铁炉熄火,粮食收仓,只剩下三十午后走人了,根宝谨记来时的规定,打扫完前后院落,又检查了周围没有做利落的活计。根宝一举一动都被杨德宽看在表面,满意在心,以往给伙计好心,不给好脸的德宽,今一反常态,流露出少有的慈祥:“行了,根宝,该吃午饭了,吃了午饭往回走,傍黑就到屋了。”

根宝听到这些话,心想,伙计不吃亏,掌柜的见不得,还是多做点活,年后也许还能再来,就连忙应道:“伯,我把活做完就走,你当初说没午饭,我妈知道,我回去有饭呢。”

德宽说他见不得人“麻明不通”。根宝吃罢饭,德宽问根宝:“崽娃子做了一年了,说归说,还得给你点啥,你要点啥,你说。”

根宝抬起头看德宽的模样是诚心的,便说道:“伯,我想要些马牙苞谷种呢!”

德宽满心欢喜,小小年纪知道过日子,好娃,便走进里屋,用升子量了二升苞谷种子装进粗布小袋递给根宝:“路长,东西越背越重,这些苞谷种够你背也够你种,再给你明年的两块大洋,过了正月初五你来。”

“伯,大洋我不要,过了初五我来再说。”

德宽又嘱咐:“能来一定来,若来不了,就记住家有三张口,灶火口、人的口、牲畜口你一样顾不住都不得了。还有,宁要十顿欠,不可一顿断,这是咱这层人过日子最起码的常识。我等你到正月十三。”杨德宽站在院子目送根宝走出小路口。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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