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80·几星社恐
文《许此世间:成人之美》
大年初一,上午8点。
距离松道坡几公里外的另一座山坡下,有三个人正在上坡。
但雪天路滑,加上一条不足两人同行的崎岖小路,让他们上坡的效率并不高。
“这个坡,怎么又陡又长啊......”
李同乡战战兢兢走在前面。
“感觉好像没什么人走,路都不太成形。”
许成笑他:“那你让让,我来开路。”
“不,我觉得我可以!”李同乡深吸一口气,稳住脚步继续前进。
但只走了一会儿,他又停了下来。
“你们听,好像有人在说话。”李同乡动了动耳朵。
许成捧着包裹默默叹气。
他刚才略微算过,丽娘说这边离得近,也确实近了大概几百米的样子,可是这边离李同乡家又是两个方向,而他和许为还得赶回家吃午饭,那就得抓紧时间了。
于是许成干脆抱紧包裹,轻身一跃点上路边石壁,再侧身一晃绕过李同乡,最后稳稳当当跳到了前面。
接着他边走边隐约听到了碗筷的碰撞声,还有一个女孩欢快地声音。
“......早上好小雪花,不好意思要用你们来洗碗了,因为我们的压水井它被冻住了,暂时还没有解冻......”
要不是欢快里还有些软糯的成分,许成差点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李同乡低声发问。
“你们觉不觉得,她开头打招呼的方式有点耳熟?”
许成想了想,变身了一秒小学生。
“早上好太阳公公,早上好天空的小鸟......像是大人哄小朋友打招呼的方式。”
“原来如此。”
李同乡喘了口气。
“啊,这坡真难爬,希望我是最后一次爬这个坡!”
隔了几十米远,他们看到山坡上有一座不大的木屋、一颗高大的杉树,还有一间养鸡的小棚子。
总体看起来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
妙花同学此时就蹲在杉树旁擦完了一只大碗,再抱着它站起来,新梳的双马尾随意地甩在身后,抬头却见有三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向她走来。
熟悉是因为她都认识,陌生是因为她都接触不多。
而且他们当下的形象,对比她的印象感觉又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身高和面容都更清晰凌厉了一些。
“新年好啊!妙花同学!”
三个参差不齐地声音响在她面前。
但假如有人不善言辞,某天却突然有三个高高瘦瘦、自带气场,还都不太熟悉的同学来找人拜年,会是什么场景?
反正妙花惊诧地看着他们,所有欢快都变成了呆滞。
“......啊,新年好......”
这是什么情况?她接下来该说什么?救命!
李同乡没等她反应,跑去压了压她家的压水井。
“你们的压水井冻住了啊。”
“......嗯?”
妙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在冬天不是很正常吗?
“我们家的也冻住了!”
李同乡表达得十分自然,仿佛他并没有在说废话。
妙花:......这就是车轱辘式打招呼吗?
类似于:
“你吃了吗?”
“我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真巧!你吃的什么?”
所以她现在应该说:真巧,我们的井都冻住了!
妙花同学张了张嘴,却感觉声音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无论如何都发不出来。
很无奈,她只能听李同乡接着说。
“所以我们每天都要烧一壶热水,先把它化开才能用。”
原来是想告诉她解冻方法。
虽然是个她早就知道的方法,但还是让人感受到了他的好意。
可是她今年没时间捡太多柴,恐怕不能这么奢侈地使用柴火。
于是妙花同学把努力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含糊地点头“嗯”了一声,给人一种她受教了的错觉。
李同乡却是一脸匪夷所思。
这都聊不起来?原来他们说她内向是真的,可是刚才那个有活力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这个林妹妹的感觉又是什么情况?
许成倒是很平静。
谁人前人后还没点反差、没点亲妈都不知道的秘密。
“妙花同学......”
许成依然尽量不去看她,并用温和的声音说出他们在路上商量好的话术。
“我们听说你舅舅会做木工,那他现在还接活吗?我们想找他帮忙做个小玩具。”
此时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了半年时间,妙花愣了一会儿才冷静下来。
“哦......接的,但是我舅舅行动不方便,一般做的比较慢。”
开了话头,她总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赶紧把他们往屋内迎。
“外面冷,你们跟我进来吧。”
妙花同学推开家门,用正常说话的音量向门里喊。
“舅舅舅妈,我有同学来拜年了。”
声音完全没有扩张的气势,让人怀疑真的能把人喊出来吗?
小木屋里只有一间厅堂和一间房。厅堂没人,旁边的房门倒是马上开了,一位老奶奶搀扶着另一位拄拐的老爷爷走了出来。
然后双方人马还没等落座,就开始了你来我往的道贺。
“舅舅舅妈新年好啊!”
李同乡立刻没把自己当外人,上前帮忙搀扶舅舅坐下。
老爷爷招呼他们。
“你们都是妙妙的同学呀,快坐吧。”
“你们新年好呀,妙妙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同学来。”
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是我们来晚了,刚刚才听说舅舅的手艺可厉害了!还会做玩具!又恰逢我家弟弟快过生日了,所以我们想找舅舅做一个小玩具......”
许成也开始了他的真诚发言,其实他说的也都是真的,他们用这些真人真事串起了的一个计策,最终目的是:以维护为前提送出包裹。
但听说请木工的费用并不便宜,所以他们凑齐了三个人还没捂热的红包,再加上丽娘的包裹,还不够也没办法了。
毫不知情的妙花同学默默地给他们送上三碗茶水,心里只觉得他们真厉害!
这些话听上去不难,怎么到她这里就不能正常的说出来呢?
紧接着,许成不仅把包裹送到了,凑出来的红包钱也交付了出去,因为他坚持要付钱。
妙花同学的舅舅原本不肯收,整个人差点都要拄着拐站起来了,许成用“一码归一码,一点小钱聊表心意”到“承认劳动的价值,是广大人民的光荣”等话安抚了好一会儿,再加上许为和李同乡左右助力,才让舅舅勉强收下,并承诺要给他们做一个最新奇的玩具才罢休。
他们刚聊完,门外突然又有人到访。
“妙花同学在吗?”
外面有个熟悉的声音边敲门边喊。
曾老师的声音?三个男生对视一眼。
妙花倒是毫不意外的上前开门。
“曾老师新年好。”
“老师新年好!”
许成他们也立刻打招呼,并自觉给老师腾座位。
幸好桌子虽小,围坐七八个人还是可以的。
“你们新年好!这次人多热闹呀。”
曾老师拎着一个大竹篮走了进来,小小的木屋顿时有一种挤满了的感觉,但她明显不打算坐,手里的篮子也没有放下。
“妙花同学新年好,舅舅舅妈的身体还好吗?”
“还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妙花同学红着脸给老师递上了一碗茶,并用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人越多声音越小”。
其实她这样的声音也很好听,就是有种美人遮面的模糊感,听多了要么失去兴趣远离,要么习惯与之共存。
李同乡简直想挖一挖自己的耳朵,他实在是听不惯这样小的声音了,当即高声插言。
“瞧老师说的,被您记挂肯定是好的呀。”
曾老师把一碗茶水一饮而尽,看向他们道。
“你们这回也来了?也好,多关心关心同学。这位同学是?”
“老师好,我叫许成,许愿的许,成功的成。”
见曾老师看向自己,许成立刻站起来自我介绍。
“我又不是叫你回答问题。”曾老师忍俊不禁。
许成从条件反射里脱身后也笑了笑。
“祝老师心想事成。”
“好啦,坐下吧。来,大家吃点枣子和桂圆,你们猜猜是什么寓意呀?”
曾老师从篮子里拿出一份牛皮纸包放在桌上。
“早日归家。”许为随便一猜。
“早日富贵!”李同乡十分自信。
曾老师笑了笑,把牛皮纸打开,屋子里顿时全是果子的香甜味,或鲜艳或素雅的颜色占了小半个桌子。
“你们慢慢聊,我还有几个同学家要去,就不多留了。”
曾老师说完,拎着竹篮如风一般来又如风一般走了,只留下一片果香。
“是不是你们刚才没猜对,给老师气走了?”
许成看向刚刚猜寓意的两个人。
李同乡五官一皱,一叹三连。
“你牛!你厉害!你来猜!”
喝完茶聊完天,妙花同学应舅舅的要求送他们一起下坡。
这座方圆百米内只有一户人家的山坡,在雪层的覆盖下显得极为寂静,让许为的一句问话差点出现回音。
“妙花同学,你是不是想锻炼社交能力?”
“啊?”
妙花正动手把藏在衣领里,有点刺脖子的发尾给扒拉出来,闻言有点茫然。
其实突然被问,她也有点心虚。
因为她不仅想,还在尝试付出行动。
但是效果嘛,就仿佛吃了假药一样,根本没有效果。
李同乡大咧咧插言。
“交际有什么好学的,开口‘你好’闭口‘回见’,回话的时候嘴再甜一点就万事大吉!除了家里人,这招对谁都好使。”
妙花由衷地小声赞叹。
“好厉害,那中间要说什么呢?”
李同乡一脸懵。
“中间?什么中间?”
“中间就是陈述和问答。”
许成甩了甩好不容易可以活动的胳膊,接过他们的话头。
“陈述想分享的事,问答想了解的事。平常不知道聊什么的话,打个招呼就好。真要聊也不用害怕,就当是一个放松的过程,反正时间一长,别人也不记得闲聊时的废话了。”
李同乡听完,十分赞同的点头!
而妙花同学崇敬地听完,心里想着回去要全盘记下来!
或许只是社交太少,她不知道怎么和人自然谈话的过程。但没关系,她可以像解题一样多分析和学习,认真对待后终能成为通往理想状态的阶梯!
她向来就是这样给自己画饼的。
不过无所谓,只要列出配方,就算最后“饼的味道”有所偏差,也有过程和经验嘛。
“纸上谈来终觉浅。”
许为在她旁边打了个哈欠。
“锻炼人际交往最快的方式,当然是和人打交道啦。”
妙花同学扁了扁眼。
许为开口必定有事,而这次的事必定和社交有关。
默了几秒,她犹豫的看向许为小声试探。
“你是不是,又想说课......”
没等她说完,许为偏头看了看她和人相处就通红的脸颊、不安的眼神,然后他毫不介意地开始摆烂。
“被你猜到啦,课代表而已嘛,也不是很难。”
“......”妙花服气地默默叹气。
其实这件事许为早就找她提过,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是愿意尝试的。
可她实在没有时间。
她需要包揽家里大部分的农活和家务,需要照顾舅舅和舅妈,还需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才能稳住成绩,而她还想考初升专......虽然希望渺茫,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问题是,许为是知道她这些情况的,为什么又提这件事?
妙花疑惑地扒拉了一下双马尾,总不能是看她从学生头换了新发型,就觉得她有时间了吧?
妙花没有说话,许为也没有再开口。
他是想让她在考试前学会放松一点,以免影响发挥。但这时候减少学习时间或许会让她没有安全感,那就让她自己做决定吧。
李同乡不知道他们的思考,但他觉得实践是个好法子。
“你放心,老师肯定会同意的。要是哪个同学有意见,许为帮你解决!”
他这不是在甩锅,而是许为发言确实更能帮她的忙。
妙花想了想,一字一句小声斟酌。
“是这样的,具体的原因,总结起来就是,我没有时间。”
说了,但没完全说。
妙花默默叹气,还不如不说呢,现在更引人好奇了。
李同乡却十分惊喜。
“你这不是社交中的废话技能嘛?学会这个技能可以让你保守所有秘密,荣获‘黄金铁嘴’的称号!”
许成一下就笑了。
“你这取名的功夫,也别嫌弃什么了,以后一准也被人吐槽!”
妙花却有点懵,什么称号和吐槽?
李同乡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又心生一计半开玩笑。
“要不你干脆拜师吧,我突然觉得我们挺有缘的!你看,名字都俗,就做师徒!不是有缘人,不进一师门!”
难得有人对她这么热情,但妙花同学垂下眼脸。
她并不理解李同乡这样自黑又自来熟的人,而且这个玩笑也超出了她的思维认知,什么叫名字都俗就做师徒,不像比喻也没有逻辑,让她不知道怎么回复。
许成注意到她突然低沉的反应,转而使劲向李同乡使眼色。
“你这‘中间’都说不出来,怎么收徒啊,算了吧。”
许成向李同乡偏偏头:说好的谨慎呢?你怎么还舞人脸上了?
李同乡却对他摇头又点头:相信我,你再等我舞一会儿。
许成震惊地冒出了问号:?
而李同乡已经自信地摆出了演讲手势。
“我不是说不出来,只是刚才没有反应过来。而且我觉得,妙花同学不是不会说,而是没有体会到大胆发言的乐趣!你说就这个事情而言,我是不是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