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迪斯科】一个片段记录
我醒了,或者说我又一次死而复生。头很疼,药效过了,大腿上的伤口感觉已经刺穿了我的身体。那个女人的声音、老头的声音和金的声音仍然在我脑袋里纠缠在一起,我想大吼一声,我筋疲力尽。
破旧的基地还是和睡前一个样子,有阳光透过身后用来挡风的床单照在我蜷缩的旧床垫上,能看清空气里翻飞的灰尘。有人在我旁边轻咳一声,也许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是开口了,说,你很快就醒过来了。我闭着眼睛没有动,听着不远处海浪沉闷地拍击陆地,能闻到淡淡的咸腥味中掺着的那一缕属于金身上熟悉的好闻味道。我出声,我感觉在地狱里走了一圈,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依旧很难听,属于在马丁内斯随处可见的一个酗酒的、疯狂的、混乱的中年人。这座城市被遗忘了,金,它在一个漆黑的空无一人的剧院沉默地表演自己的挣扎和沉沦,就像被挂在那节树枝上任凭腐烂侵蚀的吊人。康米主义已经成了幽灵,警官,这里的人全部被困在过去,工会的人会失败,活着的人变成了尸体。我也是其中一个,现在我想起了那个女人的样子,想起了她漂亮的眼睛,她交换着重心的那双纤小的脚,她衣服柔软光滑的布料。那张涂着粉色唇彩的嘴一张一合,她说真正的黑暗长着一张爱情的脸庞,可是他妈的我就是控制不了我那该死的龌龊的欲望。
有这只手落在我的肩头,带着安抚意味地拍了拍,金走了,他没有让我跟上,自从我受伤后他好像再也没有催促过我,甚至我认为我此刻宣布我退出他都不会劝我,他可能会觉得遗憾,但是他不会挽留。我深呼一口气,哈里,龙舌兰日落,你已经很狼狈了,别再让他们瞧不起你,求你了,站起来吧,挪一下你这臃肿的破碎的身体,再给这个该死的世界献上一曲。我骂了一声,站了起来,金听到了动静,也许是我的错觉,我感到那个穿着橘色夹克的肩膀放松了下来,他停下来等我。
我们又一次穿过那扇钢铁制的大门,又一次来到那个逃兵身边,我感到康米主义的幽灵又围了过来,落在铃兰花间。金让我在旁边休息一下,他还有一些问题需要做笔录。我像一个倒塌了一半的建筑立在一边,海腥味更浓烈了,冷风从我的鼻腔尖锐地冲进我的五脏六腑。我低头看着老头的枪,想象那枚子弹是怎样划过凝滞的空气射向对岸,再刺穿那个人的头颅,我又听到幽灵了,他们在叹息。等一下,我真的听到了某些动静,我抬头,看到它就在那里。那只巨大的竹节虫,在一片暗黄的芦苇丛中,摇摆它的一节节身体。我彻底疯了,我大叫着喊金的名字,问他有没有看到,老头不解地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确认他很迷茫。显然,这又是疯子杜博阿的一次幻想。
我转过头,瞪着这只竹节虫,瞪着它那张奇特的金黄色的脸,眼睛很快被风吹干了水汽变得通红,我仍然瞪着。我看到了,金惊讶而激动的声音终于在我背后响起。达摩克里斯之剑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巨响。是真的,它就在那里,那只被神秘动物学家念叨了许多年的竹节虫,那只被所有人以为只是虚构出来的竹节虫,它就在那里。我仍然瞪着,生理性的眼泪涌出眼睑,划过我的脸,我一动不动,我已经看不清它了,我没有闭眼,也没有抹掉眼泪。
金走了过来,和我并肩站着,他的手正在夹克里掏着什么,他假装没有看见我的眼泪。
金,这时候你在想什么呢,你在想这座垂垂老矣的城市,在想那些僵硬的尸体,在想那个迷乱的迪斯科之夜,在想那座教堂里无罪女王安然的脸庞,在想那个活在回忆里的老妇,还是在想那几个年轻人?我又喝醉了,金,我想起了那个故事开始的夜晚,想起了阳台上你的香烟红色的光点,想起了木板道上的男人兜里的借书证,想起了那个在广场上的涂鸦,想起了那座公寓里的那个房间,想起了马丁内斯的海和海面上碎裂的太阳。原谅我可耻的飘飘然,但此刻请别叫醒我,请别叫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