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红与黑
蓝先生帮朱潜龙和根本一郎参谋，提出所谓的作战三要素：时间、地点、人物。
那么，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
时间。
1937年。
到这一年，已是民国二十六年了，就连溥仪的伪满洲国，也到了康德四年，而伪满洲国的幕后操盘手，日本，也已经到了昭和十二年。
这一年的1月，红军西路军遭受国民党“围剿”，第五军军长董振堂牺牲，余部遭受重大损失。
这一年的2月，东北军第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被杀，东北军就此分裂。
这一年的3月，时任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天津市长的张自忠出访日本。
这一年的4月，国共两党一同祭拜黄帝陵。
这一年的5月，金门大桥落成，彼时，李天然尚在美接受特训，也曾在金门大桥上晨跑。
这一年的6月，周恩来与蒋介石开启庐山谈判。
这一年的上半年，就这样草草结束，下半年的故事，也就这样开始了。
2
地点。
北平。
是的，北平。民国十七年，国民政府设立北平特别市，北京更名北平。
电影改编自张北海先生的《侠隐》。单单望文生义而言，张先生的名字可谓绝妙。
北洋，北平，北海，北新桥，一路向北，北海有墓碑，太行山庄，师父的墓碑。
北洋，北平，南城，禄米仓，一路向南，南山有谷堆，根本书屋，日本的鸦片。
如果鸦片是黑的，什么是红的？一把火烧起来，在钟楼远远望过去，鸦片燃起的烟火该是红的吧？
如果师父一家流在地上的血是红的，什么又是黑的呢？浇灌在尸体上用来毁尸灭迹的石油，该是黑的吧？
3
说是江苏省淮安市河下古镇有一座文楼，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文楼上有一千古绝对：大小姐，上河下，坐北朝南吃东西。少有人对上。我的朋友叶开曾拟过一副：
大小姐，上河下，坐南朝北吃东西。
多少爷，后海前，避青入红分皂白。
大小对多少。
小姐对少爷。
江浙的河下，京津的后海。
上下对前后。
东西南北对青红皂白。东西南北方位，五行当中，东方属木，色尚青，西方属金，色尚白，南方属火，色尚红，北方属水，色尚黑/皂。
避青入红是武当剑法，北方多游侠儿，刀剑中分胜负也分黑白。
上联，是南方的婉约。
下联，是北方的豪迈。
用叶开自谦的原话来说：不是很工整，贻笑大方。
已经是民国二十六年了，还在玩冷兵器吗？用马三儿的话说，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耍猴戏呢！
朱潜龙杀师父杀李天然，用的可都是枪！
如果枪是黑的，什么是红的呢？窃取的胜利果实，因为庆贺的时候会插花挂红，人们向来也称之为“花红”，这，该是红的吧？
4
想来亨德勒早几年就跟朱潜龙有接触了，一个是北平协和医院的医生，一个是北平警察局的局长，公事上难免会有往来，至于私下里，也许在所谓的香山天体营就已经见过面了，也不得而知。
至于小亨德勒，自美国远渡重洋回北平以后，第一次同朱潜龙有接触，该是在蓝先生的某一处宅子里，蓝先生请朱局长吃饭，吃饺子，对了，就在这一年的2月，2月2日，东北军第六十七军王以哲军长，也是在被人请吃饺子的时候，遭枪杀。
小亨德勒大夫与朱潜龙局长在院子里握手，黑灯瞎火，晦暗不明，想起《让子弹飞》当中的台词：彼时彼刻，恰若此时此刻。
彼时彼刻，该是还未成为小亨德勒大夫的李大寒，彼时彼刻，该是还未成为北京警察局局长朱潜龙的李潜龙。
之后，二人在协和医院的停尸房也曾有过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镁光灯下，要不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怕是就要对上眼了。
实在来说，还是李天然报仇心切。但话又说回来，这事儿搁谁身上能好受呢？夜夜噩梦，梦见师父师娘师姐一家被杀，一遍一遍，无限循环，就算他受过很好的训练，怕是也扛不住。所以小亨德勒说话很冲，很有针对性，一般人遇着他这样的，避开就是了，但朱潜龙不。
朱潜龙有心病，步步为营，做到北平警察局局长，为的是什么？警察，是主流社会的标志，是执法机关，是维持社会治安的武装力量。李天然噩梦连连，敢说李潜龙就没有噩梦吗？他李潜龙就没梦见过师弟李天然来找他报仇而后在梦中惊醒而冷汗涔涔吗？
朱潜龙朱局长，走到局长这一步，为的就是除心病，最不济，基本的自保没问题。
李天然你不是功夫高吗？功夫高，也得按世上的规矩来，现今是民国二十六年，决斗，是犯法的；杀人，是要偿命的。李天然还有师叔，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信息传得快，东四省，宫家，宫若梅宫二先生杀伤了伪满洲国维持会会长马三儿，不也是被通缉，而后避走香港了吗？
我是警察局局长，我定的铁案，师父，就是你李天然杀的，欺师灭祖的，是你李天然，邪不压正，你来，我等你。
5
蓝青峰蓝先生，当真是人如其名，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其人其事，神龙见首不见尾，说是弈棋高手，下了一盘二十年的大棋。
其人，前清武人，该是在旗的，参与辛亥首义，推翻了大清朝，继而军阀混战，作壁上观，对于中华民国名义上的首脑，那个写日记的蒋先生，颇有微词，对于日本人，一如根本书屋的主人根本一郎所诵读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而对于北平警察局局长朱潜龙，则是着意笼络。
得了高人指点的朱潜龙，在体认到明太祖皇帝竟然是自己的太爷爷之后，做起了皇帝梦，又或者说，朱潜龙觉得既然溥仪可以在日本人的扶持下称帝主政满洲国，自己数十年经营，加上富有经验的日本人的操作，未尝不能搏一把，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势。既然我可以让李天然在师父面前足足跪了十五年，那么，再造一次时势，又何妨？
蓝青峰经的事儿多了，什么“七八个节度使，两三条尚书郎，文不要脸，武杀红眼，拼到秋后，成王败寇”，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建议龙孙朱潜龙，皇帝梦照样做，至于靠山，不妨换换。就在这个交换的过程当中，蓝先生主动提出要治朱局长的心病，拿李天然来交换，说不上是倚天屠龙还是飞龙在天。
此时的李天然，却正在跟亨德勒爸爸两个人相互说服，浑不知自个儿已成筹码。
6
法场上，朱局长喊出了“邪不压正”的口号。
邪不压正。
什么是邪？
什么又是正呢？
警察局逮捕犯人，犯人当中有日本人，有高丽人，有中国人。
接下来怎么执法？
好办！
日本人交给人家的领事馆，因为人家有领事裁判权。
高丽棒子拉回警局棒打一顿放掉，因为高丽也即所谓的朝鲜，当时正以日本殖民地而存在，打狗要看主人。
只有中国人，套上头套，押往刑场，一枪一个，帕卡酷，一枪一个，帕卡酷。
强权就是真理，你告诉我什么是邪，什么是正？
两个骑毛驴的支那佬，因为持有美利坚合众国的护照，因为美利坚合众国有更强大的部队，有更强大的坦克，于是全副武装的配有坦克的日军部队乖乖让路，跟在小毛驴屁股后面，亦步亦趋。
强权就是真理，你告诉我什么是邪，什么是正？
7
朱潜龙，唐凤仪，当真是龙凤呈祥。
不难想见，朱潜龙与唐凤仪一开始也还是情好日密的，你有皇帝梦，我有皇后梦，我们貌合神合，同床同梦，就连龙袍，都帮着在关巧红关大娘的裁缝铺定做好了。
但渐渐的，就像根本书屋的主人根本一郎讲述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我有一万个老婆”那样，龙孙朱潜龙既然做起了皇帝，怎么可以只有一个老婆呢？这种变化很微妙，但女人本就敏感，更何况是唐凤仪这样出色与绝色的女人。
唐凤仪沦为了玩物，色衰爱弛，所以会去协和医院找亨德勒医生打不老针，就是这么巧，遇上了小亨德勒大夫，相似的留学经历，匹配的郎才女貌，不同目的的各取所需，两个人碰撞出了火花。
然而仅仅是火花而已。
对于唐凤仪，朱潜龙是得而不爱；对于李天然，唐凤仪是爱而不得。
乱世的红颜，不足恃，无所恃。
凤仪凤仪，有凤来仪。来个屁。
这一年的七月，七月七日，卢沟桥事变，京津门户洞开，日军大部队入城，唐凤仪自城楼上一跃而下。
无端想起王国维，国维国维，国之四维，早已糜烂不堪，义无再辱，于是自沉昆明湖。
凤仪凤仪，有凤来仪，吉祥还是灾祸，也罢，且看我涅槃！
8
等李天然同关大娘打了几回照面，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心里话：“你不像个裁缝”，得到的回应倒也旗鼓相当：“你也不像个大夫”。
再后来，这回是关巧红关大娘先开口了：“你不只是个大夫”，不意外，得到的回应如是：“你也不只是个裁缝！”.
裁缝不像裁缝，大夫也不像大夫，警察局长倒是正牌的警察局长，什么是邪，什么又是正呢？
李天然与亨德勒爸爸唠嗑，说自己不搞暗杀，face to face，正面来。亨德勒爸爸却反驳他，正面来，得靠法律，于是李天然接过话茬：“那好啊，我现在就去警察局报案，一直走到局长办公室，正面对着朱潜龙，然后说：’朱局长，你杀了你师父一家，你得自个儿枪毙自个儿’？！”
东交民巷，六国饭店，朱潜龙组局为亨德勒践行，因为臀和耳光的事情，惹来众人不满，嚷嚷着要报警，朱潜龙一脸严肃：“那好啊，我就是警察！”
这时候，什么是红，什么又是黑呢？
9
这一年的七月，七月二十九日，北平沦陷，七月三十日，天津沦陷，继东四省之后，京津山河也已败亡。
黄历上，七月七日晴。
我是蓝青峰，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我困坐黑屋，我望着地平线，天空无际无边，我先知先觉。
我是唐凤仪，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白天忽然变黑夜，我一跃而下，我望着地平线，天空无际无边，我无知无觉。
我是李天然，七月七日晴，忽然下起了大雪，黑夜忽然变白天，我浴火重生，我望着地平线，天空无际无边，我后知后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