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贝】向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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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村里来了个女画家。
女画家起了个洋名，叫作乃琳。
这在村里可是稀罕事情，逢人听见这名都要念上几嘴，打趣着洋人怎会光顾咱这贫瘠的小地方。
但是别看人家金发碧眼，却是能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谈吐间是少有的温文尔雅。
对待乡亲们和和蔼蔼，全然没有城里人的架子。
乃琳总是准时坐在村口摆弄着那套画板，五颜六色的颜料摊在地上围了一圈，登时吸引了不少娃娃前来围观。
久而久之，那些妇人倒也放下戒备，闲来无事便跟着凑个热闹，图个新鲜。
很快，乃琳出神入化的技艺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
观看的人多了，可画的事物也少了。
她于是就背着板子，挨家挨户登门拜访。
今天画画王老师家后院里的梧桐树，明天画画二狗家门前那口荒废的枯井，隔天再跑到稻田里，面朝太阳，这么一呆就是一整天。
村里人听说这件事，纷纷提着自家的老母鸡前去求画。
而那些已经被拜访过的人家，出门好似脸上都带了层光。
贝拉见隔壁二狗子骄傲的神色，羡慕得说不出话，也想让女画家画画自家院子里的东西。
每天领着大黄狗黏在人家屁股后头，走到哪跟到哪。
在心里一遍遍描摹笔刷在画板上浓墨重彩的过程。
没过几天，乃琳开始注意到这个从来不说话的小姑娘。
她说：“你家大黄真可爱。”
贝拉肉眼可见地红了脸，语无伦次地组织起语言，最后只支支吾吾地道了声谢。
女画家又说：“明天我要回城里一趟，要跟我一起吗？”
这次贝拉虽迟钝了几秒，却比以往态度都要坚决地点了点头。
要知道，乡下人进城的机会少之又少。
贝拉求了阿妈好久才勉强同意跟女画家走一遭。
她们约在离村口不远的车站碰面，能隐隐约约看见上空飘来的袅袅炊烟。
彼时天色甚早，鸡鸣声唤醒了第一缕曙光。
车子终于点着了油，迎着薄雾缓缓启动，在颠簸的小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呀晃。
大黄追在其后跟了一截，似是累了才停下脚步，驻足原地看着车子渐行渐远，行驶到山的那一边。
山路不好走，饶是没怎么生过病的贝拉也觉得胃里一阵难受。
乃琳为了缓解她的病症，同她讲了许多城里有意思的玩意儿。
比如哪家的羊肉面最好吃，配上黄油饼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我可以尝尝吗？”贝拉问。
乃琳笑着答应一进城就带她去尝尝鲜。
吃的对小孩子的吸引力总是致命的，贝拉坐在位儿上期待了一路，出神地望向窗外，迫切地想要将这些杂草变成人声鼎沸的镇铺。
约莫三个小时，她们终于到达终点站。
下了车她们就直奔那家铺子，点了一碗面和两个黄油饼，挑了个偏僻的角落暂且安顿下来。
贝拉小心翼翼地品尝着，她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味蕾得到极大的满足。
很快，一碗面见了底，黄油饼还剩下一个。
她恋恋不舍地将其递给乃琳。
乃琳却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吃，你吃吧。”
但贝拉只是掏出手帕把饼包了起来，然后宝贝似地揣在兜里，确保不会掉才与乃琳继续上路。
乃琳先去街坊买了几盒颜料，余下的时间都领着贝拉到处玩乐，教她城里与乡下的区别。
而后赶在天黑前回到了家。
自那天后，贝拉更加频繁地跟着乃琳。
乃琳起初会问：“小朋友，你怎么总是跟着姐姐呀？”
贝拉红着脸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后来便默许了这种行径。
一天晚上，女画家坐在院子里和乡亲们唠着家常。
借住的人户早已把她当成自家的亲闺女对待，房租饭钱统统全免。
乡亲们问她，为什么不回城里。
女画家说，她喜欢这里的烟火气。
她还说，她想要画很多很多东西，愿望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唯独有一样她至今觉得遗憾。
有人问，是什么呢？
她说是一件很普通的东西——向日葵。
走遍了乡间的每个角落，没有一处栽有。
又有人问，那是什么？
“向日葵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草本植物，它总是面向太阳，故又称作向阳花。”
乡亲们打趣城里人懂得真多，也有人想亲眼看看这种稀奇玩意儿，不过最后都当热闹抛之脑后就是了。
贝拉却将乃琳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这一记就是很久很久。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画家这趟旅途终是迎来了尾声。
贝拉赶完牛回来，就得知乃琳已离开的消息，矗在原地愣了许久。
她连忙跑到车站，发现四下无人，泄了气地回到家里。
有人说，乃琳托了个东西给她。
打开看是两个还热乎的黄油饼。
阿妈说过，东西要趁热吃，不然就是糟蹋了粮食。
贝拉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
黄油饼是甜的，混着的眼泪是咸的，就像人生，交杂着各种复杂而美好的味道。
隔年春天，贝拉讨来了一袋向日葵种子。
她在家门前垦了块地，一粒一粒种进去，八月份便收获了金灿灿一片。
闲来无事时，一人一狗坐在花丛中，面朝太阳，这么一呆就是一整天。
没有人知道她在等什么。
或许大黄知道。
——她在等女画家可以亲自为她作一幅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