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摘』权力与荣耀
《权力与荣耀》 格雷厄姆·格林 127个笔记 ◆ 版权信息 >> 献给格瓦斯[插图]围场越来越窄;猎犬和死亡的力量在时刻逼近。——德莱顿[插图] ◆ 第一部 >> 今天晚上肯定是做不好的,但人们只能这样活着,不管什么事能往后推就往后推。 >> “家”这个词只是用来指四面有墙环绕着的一个人可以在里面睡觉的地方。 >> 家像是一张风景明信片,同另外一些明信片摞在一起。只要把这摞明信片一翻,就把它翻到了英国诺丁汉市,一个在郊区的出生地,一段发生在绍森德的插曲[插图]。 >> 在一个人的孩提时代,总有那么一个短暂时刻:大门敞开,前途随之踏进了门槛。 >> 他站在炙热的阳光下,带着无限的耐心朝屋子里头望着。他说他母亲快死了。他的棕色眼睛里并未流露出多少感情:他面对的是无法更改的现实。你出生了。你的父母离开人世。后来你也老了,你也同样要死掉。 >> 走进屋子,面对他的是冷清寂寞,一片空虚。但是他对这种寂寞的空虚已经习惯了,就好像习惯于看到镜中自己的面孔一样。 >> 既然他早已听任自己沉沦下去,如今再新增的这一点小小的痛苦,也就不值得注意了。 >> 当低矮的热带海岸线像是深藏在墓穴中的木乃伊般埋葬在深邃的黑暗里时,海湾的夜空就给人一种无限广袤的自由。 >> 他身前身后到处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倒好像自从地球在宇宙中旋转定位,这个地方就从来没有被炽热的火焰烘干似的。它只是不断把这一可怕地界的云雾吸收过来。 >> 他曾经试图逃跑,但他就像一个非洲部落的国王似的,即使大风已经停息,他仍须守望,不能倒下。 >> 新时代的儿童记住的将是新事物:一切都不会再是老样子了。 >> 世间居然还有人相信一位怀有怜悯和爱心的天主。有一些神秘主义者据说可以直接体验天主。他也是个神秘主义者,但是他体验到的却是空虚——他坚信只存在着一个世界,一个正在死亡、正在变得寒冷的世界,而人类从动物向高级演化也并无任何目的。 >> 这里是他的国土,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会用钢铁铸起一道墙把这个地方围起来,把一切使他记起自己悲惨童年的事物铲除干净。 >> 对他来说,这种愿望已经成为他的心病了。是的,他想把一切都毁掉:他只要自己独自一人,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他的生活是五年前才开始的。 >> 因为如果这些传教的人真正相信天堂和地狱的话,他们为了获得永恒就不会在意肉体上的一点点痛苦了。 >> 反正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尽头——早晚这本书会念到最后一章 >> 在团团云雾下面,它像一艘燃烧起来而被弃置的海轮,在宇宙间沉重地滚动着。整个地球已经被他自己犯下的重罪包裹起来了。 >> 他的双眼离开了天空,于是所有的星座都升腾远去。 >> 他不无妒意地想到那些被杀害的人。死只不过是瞬间的事。他们被带到坟场去,站在一堵墙前头等候处决;两分钟后生命就不复存在了。他们被称为殉教者。而他却要在这里一天天地挨下去。 >> 而他自己的罪孽却大多了——他像是一张猥亵的画片,每天都在那里腐蚀儿童。 >> “请给我喜爱的一种活法,航海归来,叫我有一个自己的家。我蘸着河水吞咽面包,坐在广袤无际的星空下。” >> 他想:不管怎么说,一个从外地归来的人总希望家里有人迎接。 >> 真正的恐惧是个禁忌,是不能说出口的。 >> 生活还没有伤害她,所以她仍然带着一种似乎一切都奈何不了她的神气。但尽管如此,她身上的一切又仿佛都被大大缩小了。她什么都不缺,但都只是一根细细的线条。 >> 说反话讽刺是他唯一的自卫术,可惜他说的反话别人并不理解。隐晦的东西人们很难弄明白。 >> 她的真挚坦白对任何人都不留情。未来会充满妥协、焦虑和种种丢脸的事,但现在这一切她都不放在心上。 >> 你是无法控制一个你爱之极深的东西的。你会眼睁睁地看着它轻率地冲上一座断桥,一条废弃的车道,一头冲进未来六七十年战栗惊恐的一生。 >> 不快活的人不论遇见什么事总有心理准备。 >> 他们像两个孩子,正乘着一辆车在广袤无边的空间飞行,不知道被载往何方。 >> 老人活在生命的边缘,世上任何变化对他都已不再产生影响。他在多少年以前就已经这样苍老了。 >> 他们心肠并不残忍,他们只不过在观望一个命运比他们更悲惨的人正在演出的一场戏。 >> 写这封信就像参加一次你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宴请,盘算如何设法打破谈话的僵局。 >> 他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种怀旧感,但这总比心里空荡荡的什么感觉也没有好。 >> 他感觉到的是责任感对他的巨大吸引力。他在空中画了个十字。但就在这个时候,恐惧又回到他身上,像一个人又犯了毒瘾似的。 >> 她的身体似乎早就等待着这种病痛了,因为她已经长大,可以忍受它了,正像她的心志日趋坚韧,不再像小孩那样敏感脆弱一样。 >> 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进行战斗的。他要从他们的童年中消除一切他自己尝到的苦难,消除一切贫穷、迷信和腐败的事物。他们这一代至少不该再被虚伪欺骗,他们有权得到一个空旷的宇宙空间,一个变得冷却的世界,有权选择任何活得幸福的方式。 ◆ 第二部 >> 生活中怪事很多,人们发现,不论日子多么不好过,总有某些瞬间你还是感到活得很开心,总可以同更倒霉的时刻作比较。即使在艰难险阻中,钟摆也依然来回摇摆。 >> 那是一个人出其不意被人发现时脸上现出的笑容,忸怩、躲闪、不太叫人信任。在过去那些日子里,他常常在镜子前面反复练习这个姿态,所以他已经像演员似的熟悉自己的脸相了。 >> 他的生活惯例像是一道决了很多裂口的堤坝,潮水不断涌进,把例行常规一个又一个冲刷走,逐渐都忘在脑后了。五年以前他曾经彻底绝望——那不可赦免的罪——如今他正走向当年痛苦绝望的场地。 >> 但现在他对自己的种种失职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也许在哪个地方他的过失正在暗中堆积着,如同一块又一块过失的碎石瓦砾。而后有一天,他想,这些成堆的过失就会把天主可能恩恕他的源流完全堵死。但是直到那一天来临以前,他只能这样一天天挨下去,尽管感到一阵阵恐惧、劳累,而心却不知羞耻地总是那么轻盈。 >> 他偷偷地看着她:难道这就是婚姻?婚姻就只意味着躲躲闪闪、相互猜疑和种种不舒适? >> 因为多日来他既不读书,又不同有文化的人接触,他的头脑已经变得一片空白,除了生和死这一最大的人生之谜,其他的问题都从他的记忆中剥落了。 >> “最好闻的是面包;最有味的是盐;最珍贵的是对孩子的爱。” >> 快乐依附在痛苦上,痛苦也是快乐的一部分。 >> 在他同他的信仰之间,痛苦随时可能闯进来。 >> 死亡并不是痛苦的结束——相信平和宁静是异端邪说。 >> 神父意识到信仰在琐碎的日常事务中正在死亡,不久之后弥撒对人们将不再有任何意义,正像他们不再忌讳在路上看见黑猫一样。 >> 尘世已经进入她的心坎,正像水果里已经出现了一小点腐烂的果肉。 >> 他想:每一个孩子从生下来就朦朦胧胧地感受到爱,这是从母亲喂养的奶水中获得的。但是孩子知道的爱究竟是哪一种——是把他救上天堂的还是罚入地狱的,却因孩子的父母和朋友的不同而异。肉欲也是爱的一种。现在他就看到面前的这个孩子一生已定,正像一只小飞蝇已经被琥珀封住了一样。 >> 他早就知道,他的信仰同那些只管国家大事、眼睛里只有共和国的政治领袖的信仰比较起来,不同之处就在这里。在他眼里,这个孩子远比一个国家、一块大陆更加重要。 >> 一个人对别人不该有感情,要不然就必须爱每个人,把他们都当作自己亲生子女那样疼爱。要想卫护他人,就必须把这种热烈的感情扩展到整个世界。但他却觉得自己像一匹跛腿的驽马,被系在一根树桩上,丝毫动弹不得。 >> 生活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场景竟会引起猜疑。 >> 他的好心肠就像一台吃角子机器,任何硬币都不拒绝,就连骗子扔进一个铁片,它也照吃不误。 >> 一些言辞,像骄傲、色欲、嫉妒、卑怯、负义等都能启动某个人心中的发条——而所有这些,这个混血儿恰好一项不缺。 >> 一个人只要活着,就必须保留一件什么能使他在感情上回忆往昔的旧物。至于这样做是否会引起危险,那是只有生活于相对安全中的人才去考虑的。 >> 一张张面孔被闪光灯照得雪白,线条同个性全被抹去了。 >> 神父睁开眼睛,昔日的生活像个标签似的脱落了。他正穿着劳动者的破裤子躺在一间不通风的黑暗的小泥屋里,身份是个被重赏缉拿的罪犯。 >> 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他无法认识自己是其中典型成员的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充斥着背信弃义、暴力和色欲,他做的坏事实在微不足道。像他忏悔的这些罪恶,神父不知已听过多少次了—— >> 人的智能何等局限,连一种新的犯罪行为也创造不出来,这同动物有什么区别? >> 基督正是为了这样一个世界才死的,这些罪恶你看得越多,听得越多,你就越感到死是一种荣耀。为了善与美而死,为了家、为了孩子或者为了拯救一种文明而献身,这并不难。但是为了懦夫、为了堕落的人而死却需要一个救世主。 >> 任何处境只要把它反转过来看一下,那些细小的荒诞和矛盾就都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了。 >> 这些人比年轻人更活跃,而且还常常发出笑声,好像她们仍然保存着旧时的记忆,那是所有书籍都被焚毁以前的日子。 >> 乞丐说:“诗人是一个国家的灵魂。” >> 但也许是求生的欲望像个旋转的轮子,又转了回来——只要能活,怎么样活着都可以。 >> 他尽量把一肚子的狠毒化作嘴里的一口唾沫,向对方的脸上啐去,可惜力量不够,半道儿就掉在地上了。 >> 死前悔罪的谬误就在这里:忏悔是长期修行、自律的果实,只靠恐惧感是做不好的。 >> 一句易于为人接受而又过于自信的口号:“人们能失去的只有身上的锁链。” >> 这地方也同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充塞着色欲、罪恶和不幸的爱情,臭气冲天。但是他发现,当自己活在世上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在这个地方他是能够获得宁静的。 >> 他认知的世界在她身上映现出来,像是在透视照片上一眼就能辨认出的一块阴影。 >> 如果你恨谁,那是因为你缺乏想象力。 >> 他已经学会辨识话语的形状——意志薄弱者下巴上松弛的嘴唇,过于坦直的目光表现出的虚假真诚。 >> 装作不认识这些人,那就等于暗示他们,或者请求他们,要他们继续在监狱里受罪,而让自己逃生。 >> 这又是一件无法解释的神秘事。有时候他觉得一些轻微的罪——失去耐心啊,无关大局的谎言啊,骄傲自大啊,办事拖拉啊——比起犯了重罪反而会使一个人完完全全失去主的宽赦。当年他没犯罪的时候,他对任何人都没有爱心;现在他堕落了,却学会…… >> 这条狗同他还有区别:狗还抱着求生的希望,只有善于推理的人才能把希望灭绝。 >> 天性同职责感很难区分,人们很容易把动物的某种天性误认为是对主人的忠诚。 >> 是狗就能咬人,可是这个可怜的生物已经像残废人似的不能动作,只能思想了。它脑子里想的都表现在它的眼神里,那就是饥饿、希望和仇恨。 >> 我住在黑鸭苍鹭居处,偶然动念下落尘世凡土。在凤尾草丛晶莹闪烁,再飞入深邃幽暗峡谷。 >> “人们来到世间又匆匆离去,我却属于永恒” >> 平静需要一个伴侣,他却只是孤单一人,而孤独却孕育着可能降临的危险。 >> 这是人们容易犯的一个错误:只因为你没有看出来别人眼睛里有表情,就认为他并不悲痛。 >> 他觉得自己背的经文一点意义也没有。圣体是另一回事。把圣体放在快死的人嘴唇里是叫主伴随着他。那是一个人可以触摸到的,是真实的,而祷告却是一种虔诚的祈求,一种希冀。 >> 为什么人们要听他祷告?犯罪使人走入绝境,叫人无法逃脱。他感觉到自己念的经文像没有消化的食物似的沉重地压抑着自己。 >> 世界上的人好像都已死光,只有他俩是幸存者,但两人身上都带着明显的垂死印记。 >> 这块墓地像是一条近路,直接通往信仰幽深的魔幻内心。 >> 又一次从台地边缘一步一步走向下面的深谷。现在他感到的只是孤独,连刚才那张脸也不见了。在一片巨大的白纸上只有他一人踽踽独行,越来越深地走进一块被人抛弃的土地。 ◆ 第三部 >> 在这个国家里,如果一个人还想保留个人理想的话,就必须精明。雷尔先生为了维护自己的优裕生活,不得不经常施展狡计。 >> 汗水同样能把一个人洗刷干净。但这个民族有一句格言:清洁是仅次于敬信上帝的美德——身体清洁而不是心灵纯洁。 >> 往昔的生活仿佛是改不过来的老习惯把他身体包裹住,逐渐变成实体,最后像石膏模子似的把他的脑袋高高托起来,不仅指挥着他的脚步,而且塑造了他的语言。 >> 记忆像一只手,把他身上的石膏模子拆掉,又把他的真相暴露出来。 >> 恐惧与死亡并不是最坏的事,有的时候叫生活继续下去反而是个错误。 >> 但是习惯养成的虔诚却把一切都排斥掉,只剩下晚祷、教派善会会议和谦卑的嘴唇在你戴着白手套的手背上的亲吻 >> 令人惊讶的是,同犯罪感并存的是一种清白无罪的感觉,只有意志坚强的和深思熟虑的人或者圣徒才没有这种感觉。这些人走出马厩的时候,个个都觉得自己已经干干净净了。 >> 爱并没有错误,只不过爱必须是幸福的、公开的爱。如果是隐秘的、不幸福的,那这种爱就不应该了…… >> 但对神父来说,不幸的感觉也同他对天主虔心一样,已经形成了习惯。或许打破这种不幸感,寻找到平静的心态是他的职责。他对所有那些找他告解、罪行得到赦免的人感到非常嫉妒。 >> 就是在他喝了酒以后,同样也感到爱已经把他同罪紧紧拴在一起。比较起来,不恨比不爱要容易得多。 >> 他已经走到时间的终点,不会再有明天,也不再有昨天,只有永恒不止的存在。 >> 痛苦使他的脸变了形——或许成功的犯罪同政治或信仰一样都有一副假面。 >> 一个人生前尽管罪孽深重,只要在临终一刻得到宽赦就会带着宁静的灵魂归天。有时候某个虔诚教徒凑巧没有得到赦罪就在一家妓院里暴卒,这人虽然一生都做善事,但是灵魂却永远打上不洁的戳记。 >> 你们的本分是虽然听到他们做了坏事,但马上就把它忘掉。等你们从告解处出来以后,就同他们一起进餐。你们的本分是不记得他们杀害过农民。你们什么都没听到,那些人向你们倾诉的坏事都留在那个木阁子里了。 >> “是的,我们也有自己的想法,”中尉说,“不再为念经捐钱,不再为建造念经的场所捐献。相反,我们要花钱给人们购买食物,教他们读书,给他们买书。我们要关心他们,不叫他们再受磨难。” >> 我虽然是个懦夫,还有种种缺陷,但却不影响我履行自己的职责。 >> 事实是,一个人常常不是明明白白地有两条路可供选择,一条路好走,一条路难走。有时候他只是身不由己地走上这条或那条路。 >> 天使因骄傲而堕落,骄傲是万恶之首。 >> 他因为面临的苦难而感到心头空空的。恐惧比单调、漫长的路途更令人疲倦。 >> 饥饿同财富一样,也能叫人作恶。 >> 心是个很不可靠的野兽。理智同样也是,但它不讲爱。爱,当一位少女投了水,或者一个小孩被掐死了,心就不停地说爱,用爱拯救世人。 >> 现在我们已经了解,当一个人失去脉搏和呼吸,心脏也不再跳动,他的生命仍在延续。他们为这种状态下的生命创造了一个新词儿,而且宣传科学又证明一个圣迹的破产。 >> 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心脏停止跳动,但仍然有生命,只是我们需要给它一个名称。 >> 他想对那孩子笑笑,但出现在他脸上的却是一副酸涩的苦相,既无希望,也无胜利的喜悦。看来又必须带着这样的脸相重新开始了。 >> 一个人如果比自己上级办事更有效率,就应该对他怀着点戒心。 >> 不论是勇气、真实或公正方面,哪怕有一点能够证明他代表的世界比那信奉天主的腐朽世界更为优越,就是一个胜利。 >> 这种形式化的语言毫无意义,就像报纸上的新闻用语一样。这样告解感觉不到他真的在悔罪。 >> 也许这时候他并不害怕被罚入地狱了,甚至连死时的痛苦也置之度外了,他只感到一件事——对自己极其失望,因为他一事无成,只能空着手去见天主。 >> 他像是已经与幸福约好在某处会面,但因为只差几秒时间,就失之交臂了。一切都已到尽头,这时候他才知道,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当个圣人。 ◆ 第四部 >> 这是个斗牛场,牛一旦被杀死,一场热闹也就过去了。 >> 也许人的一生也是这样——平凡单调,但到最后却发生一件激动人心的英雄事迹。 >>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喜爱扣动扳机的强烈感情却已经变得淡漠,甚至消失了。他对自己说,这没关系,早晚我还会变回来的。这就像对一个女人的爱似的,总是循环往复的。不会有别的原因,只不过当天早上已经得到满足,所以心中产生了一种满足感而已 ◆ 导读:被抛弃的与被拯救的 >> 据说在写作此书的过程中,为了保持好的创作状态,他甚至经常要靠服用兴奋剂来提神,其面对的写作难度可想而知。读了这部小说就会知道,能在如此精密的结构中将文体把控得这般出色,能对各种人物的灵魂世界做到这等深度的挖掘,他又怎么可能不殚精竭虑到备受煎熬的地步呢? >> 在逃亡中,真正令他备受煎熬的,其实并不是千辛万苦和死亡的威胁,而是对于得到宽恕的无尽渴望——与此相比,无论是生还是死,都已不重要。 >> 这种意识之所以关键,在于他明白了神父的真正职责——只是上帝与人之间的通道,而不是某种特殊权力的化身,只要能把上帝之爱——怜悯与宽恕传达给世人,让那些有罪之人的灵魂获得救赎,那不管他是否堕落有罪,都是称职的。而且,他跟所有人一样,有权力获得宽恕与救赎。 >> 在他的认知里,这微弱的光亮,不仅仅是黑暗人世的希望所在,还让他深切地意识到,怜悯与宽恕只有在属于所有人的情况下才符合上帝之爱的本旨。 >> 身处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他显然已在这个世界上看到了太多的邪恶与黑暗,不管那些造成恶果的人如何为其行为声张何种理由,都不可能改变其行为的反人性本质。 >> 或许,对格林来说,人是难免会有罪过的,甚至欲望与罪过原本就是人性的一部分,但在人性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就是由怜悯与宽恕构成的人性之光,不管这光有多么的微弱,也是那些仿佛罩着万丈光焰却行反人性之事的各种主义所无法比拟的,而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如果没有基于人性的怜悯与宽恕,都有可能变成地狱。 >> 他所受的是另一种无法言明的煎熬——尽管似乎并没有什么罪过,却全然就是个活死人。 >> 对这些被命运抛弃、流落异乡并挣扎在边缘的普通人是熟悉的。他不仅能对他们的艰难困境感同身受,还能深刻洞察他们内心世界里的煎熬与虚无。他们与世无争,与所在的社会也没有密切关系,举目无亲,也没有朋友,他们的过去无疑都已被命运剥夺殆尽,而他们的现在也没能聊以慰藉的东西。 >> 那是他早年在乡间听来的民歌曲调,它属于他自己那已接近获救的灵魂,也属于所有那些被世界和命运抛弃了的灵魂。当然,其中还隐含着属于他的荣耀,与那段曲调所对应的歌词是这样的:我在田野里看到一株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