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重逢
输了……自己竟然……
愤怒,憎恨,与幻觉之中闪烁不定的陌生画面重叠,几乎要将理智蒸发殆尽。
就算正面接下了自己最强的招式,那个鬼泣却依旧站在巍然不动,冷眼看着自己狼狈地逃走。
……
伤痕累累的暗枪士踉跄着靠在一棵遍布青苔的树上,缓缓坐下。
本就暴走的魔枪蠢蠢欲动,随时都想将自己吞噬;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发出讥讽的笑声却只能咳出一口血沫,随之而来的是五脏六腑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自己拼尽全力掌控的魔枪之力……却被那个鬼剑士以压倒性的力量击溃。即便自己只是受到了波及,却还是伤成了这样。
看来,到此为止了。就算自己不被暴走的魔枪吞噬,那个狩猎魔枪的男人也一定会找到这里……
呼吸减缓,视野模糊。指尖传来死亡逼近时带来的冰冷麻木……
在昏沉之中,他隐约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与自己相同的……拥有魔枪气息的人。
-1-
在被云层所遮挡的高空之中,名为“圣者之鸣”的飞船上。
“贝瑟瑞恩,情况怎么样?”一名银色头发的女性伸出手,一把将从绳梯爬上来的年轻男子拉扯了上来。
名为“贝瑟瑞恩”的男子穿着轻便的护甲,身后背着长枪。因为情况紧急,因此根本无暇等到他爬上来之后在控制飞船升空了,因此只能这样把人先直接带上半空,一边爬升,一边在登船入口接应。
在见到面前的女性后,他只是微微扬了扬眉头:“伊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找了个借口就出来了,反正,自从弟弟失踪之后,父亲的眼中就看不见我,其他人也管不到我身上。”伊兰向后退了半步,单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突然紧急联络,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是的,”贝瑟瑞恩点了点头“我们曾接触过的那个暗枪士被击败了,我本来想去接应他的,但帝国的军队就在一旁。等我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不知躲到哪去了……伊兰,船长在哪?这件事他应该知道。”
“你觉得呢?”伊兰反手指了指船头的方向“没准儿又在发牢骚,说着想要上天之类的话。”
“他已经在天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明白伊兰这句话的意思,贝瑟瑞恩一边朝着船头走去,一边回答。
他们是革命军。
因为不堪忍受帝国的暴行而与之为敌。
“船长。”贝瑟瑞恩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不,纠正一下,说“人”其实是不准确的,几乎所有的革命军成员都知道,船长鲁特·格列布里恩是龙族。
“欢迎回家,有什么新的收获吗?”鲁特转过身,笑容满面地看着不苟言笑的魔枪士。
“我追踪了上次接触过的那个暗枪士,当时他正准备袭击被引过来的两个人,然后被打败了。”
“呃……能不能稍微具体点?”鲁特知道贝瑟瑞恩不是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专程来找自己的人,不过这小子每次说话都会漏掉重要的部分。
贝瑟瑞恩思考了一下,才开口道:“被袭击的人是帝国的贵族,似乎是继承了佩鲁斯末代皇帝旁系血脉的那个凯因斯特家的嫡子。”
关于凯因斯特继承了佩鲁斯的血脉,不过是传闻,没有任何的证据。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流言都是帝国有意扩散的。也许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也许是为了吸引某些心怀不轨的人自行暴露。但结论是能肯定的——凯因斯特家族绝对忠诚于皇帝,别无二心。因为只要有丝毫反叛的苗头——哪怕只是空穴来风,都会被立刻以谋反的罪名处死。
“凯因斯特的嫡子,你确定?”鲁特皱起了眉头,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那件事导致了革命军内的一次小小分裂,尽管因分裂而离开的人屈指可数,且最终目标也一致,但他们的行事风格无疑是在让革命军的处境变得更为困难。
“的确有凯因斯特的嫡子尚在人世的传言,”伊兰从一开始就站在一旁,双臂环抱在胸前。“如果是真的,那可就能够好好地打那些污蔑我们‘连孩子都不放过’的人一巴掌了。”
“凯因斯特的老管家亲自带着人来找他,再加上保护他安全的那个鬼泣也实力非凡……我认为结论十分明显。除此之外……伊兰。”贝瑟瑞恩看向了一旁的女剑士“那个鬼泣自称名为‘伊森索斯’。”
在一瞬间,伊兰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动摇,紧接着,她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是他的话,怎么可能不回家?!父亲也……不,这不重要……不过是名字而已,是帝国之外的人也说不定。”
贝瑟瑞恩耸了耸肩,然后将视线转回到鲁特的脸上:“还有……皇帝亲自赐予名号的‘不灭战神’行动了。”
“哪一个?”鲁特的脑海里迅速走马灯一般掠过了好几个名字。
“雷塔斯。”
“啧……”化作人形的龙族发出了一声不满“偏偏是那个像猎狗一样的家伙吗?”
-2-
自己也许睡了很长一段时间……能再一次苏醒,感觉十分的奇妙,看来自己命不该绝?
暗枪士缓缓睁开双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木屋,还有呢?
他嗅到了一股草药的气味,而气味的来源,则是左前方的一张桌子,桌前站着一个头发灰白,带着魔枪气息的人,在听见自己坐起身的动静之后,微微偏过头。
透过灰白的发丝,他看见了被染黑的皮肤和闪闪发光的黄色眼眸。能肯定的是,那人和自己一样,魔枪的力量已经失控了。
“这里找不到医生。”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犹豫,有些怯意,似乎不怎么擅长和人交流。“我只能简单包扎一下了。冥炎的灼伤……没办法处理。”
那人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有些磨蹭地,将一碗麦糊放在自己身边的台子上,然后迅速拉开距离。
“你居然还能在这里呆下去……就好像真的和普通人一样。”他第一次心生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也许是觉得可笑,也许……是羡慕。
“……我不想和人战斗了。”
“是吗?”虽然创伤未愈,但对付面前这个魔枪力量才刚开始失控的家伙绰绰有余。他伸出手,靠在墙角的魔枪颤抖了起来,带着烟雾一般的黑色气息飞回了他的手中。“如果我要杀了你,恢复我的力量呢?”
对方盯着自己的手,凝视良久,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们不是为了求死才活下来的。”话虽这么说,但他还是站了起来,手中拿着什么。
暗枪士眯起了双眼,手中的长枪蓄势待发。但在对方走到眼前时,他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个看起来比自己年龄稍小一些魔枪士,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把扫帚。他动作僵硬地抓着扫帚的柄,笨拙地清扫着地面。
“你要多休息……”对方的视线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仿佛在害怕与自己四目相对。
视线接触,某种意义上来说如同下达战书,而魔枪士之间的战斗只有一人能活,这是规矩。
那人回避了自己的视线,动作生疏地整理着空荡荡的房间。没有多说半句话。
-3-
帝国首都,帷塔伦。
沉黯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见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此时,他坐在全封闭的马车内,从窗帘的缝隙间凝视着窗外。
伊森索斯坐在自己的侧对面,虽然已经进行了应急处理,但伤口上残留的黑蚀气息并未被完全驱散。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的鬼泣紧闭着双眼,仿佛光是抵抗侵蚀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伊森索斯……伊森索斯……真奇怪,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呢?
自己曾听说过,有一位骑士团长的姓氏也是伊森索斯,他有个使用着鬼神力量的儿子,尚且年少时就被给予的“弑魂”之名,但却在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而这位“伊森索斯先生”也同样能驱使鬼神,而且实力不凡。知道那段传闻的人,在听到他的名字之后,都会不由得怀疑他的身份了。
沉黯打量着他的脸。虽然同行了有一段时间,但自己还是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伊森索斯的长相。虽然他的脸上并没有戴着什么东西遮挡容貌,但却像是藏在雾气之中那样,让人捉摸不透。也许是因为受了伤的关系,那层鬼气消退了不少。光看外貌的话,伊森索斯面容清秀,如果不是毫无血色的皮肤和眉宇间无法消退的森然的鬼神之气,他和自己最先遇见的,那个名为雷萨的剑魂几乎一模一样。
“总是盯着我做什么?”虽然没张开双眼,但他还是开口了。
“啊……抱歉,我以为你睡着了……”
“能睡着就好了。”伊森索斯张开双眼,看着他。“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
“只是有点好奇……不……没什么。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伊森索斯叹了口气:“没必要道歉,你又没犯错。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和那个家伙为什么会长得这么像’对吧?虽然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不过你只要记住,我和那家伙是不同的,这就够了。”
“啊……好……”沉黯感到有些尴尬,顺势换了个话题“能冒昧问一下,阁下是哪里人吗?”
“忘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沉黯惊讶地看着他,伊森索斯只是挑起了眉头:“很奇怪吗?好吧,也许是有些……以前的事情我基本上都忘记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冒险的路上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样啊……”
和自己旅行的原因并不相同呢。
“你……听过一个传闻吗?”
伊森索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什么传闻?”
“呃……”沉黯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有一位帝国骑士团的团长姓氏便是‘伊森索斯’……”
“哈?你该不会打算问我为什么也叫‘伊森索斯’?打个比方,你总不能因为帝国的某个贵族叫‘杰克’就不允许大陆其他地方的人也叫这个名字吧?”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因为那位团长有个孩子,也同样是一名鬼泣,但是在很早以前就失踪了,我只是有些好奇……”
看着沉黯这副慌张道歉的样子,反而让伊森索斯感到不好意思了。
“唉,如果你想替那位骑士团长找失散已久的孩子,那还是趁早排除我比较好,”伊森索斯瞥了一眼车厢门。门是用常见的莳芽木打造的,谈不上隔音。“说实话,我不想接受这趟任务,只是冒险团里面没有其他人了而已……如果可以我不想和这边有任何联系。”
话说的十分直白,就差把“讨厌帝国”四个字挂在脸上了。
沉黯苦笑了起来,自己在外时,已经听到过不少关于帝国的糟糕传闻。无论真假,外界对帝国人的态度活像是看着万恶之源。当自己还在虚祖的时候,也没少因为帝国人的出身受到冷眼。
马车继续摇晃着前进,最终停在了一处精致的别馆门前。
“我们到了,大人。”拉格伦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然后,车门被打开,穿着侍从服饰仆人搬来脚垫,恭敬地邀请他们下车。
沉黯有些不太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下去。而伊森索斯则是条件反射的皱了下眉头:“不介意的话,我能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呆着吗?”
“当然可以,先生,我会让车夫将您送去最好的医院。”能看出来,拉格伦原本也不打算带自己进去,这倒是和伊森索斯想法一致。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将因为保护兄长而受伤的客人送走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格拉伦。”一个和沉黯有几分相似,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从别馆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袭有着精致刺绣的短衬衣,腰上挂着装饰剑。他朝着伊森索斯点了点头:“我知道阁下是为了保护兄长而遭到了某些魔枪士的袭击,这段时间请在这里好好休养,无需过于拘谨。”
“啊……哈哈哈……”伊森索斯发出干巴巴的笑声“但我可是个冒险者啊,对于上流社会的礼仪一窍不通,留在这里有些……不太合适吧?”
“呵呵呵,没关系,”那个年轻人笑了起来“我从小就很憧憬那位传说中的冒险家卡拉卡斯,有机会,也请将你的冒险故事说给我听吧!”他侧过身,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跟上。“而且,我也有很多话想和兄长您好好说说。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我根本不敢想象还能像今天这样的重逢。”
真是虚假到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客套!伊森索斯这么想着,看了沉黯一眼,而后者只是递给了他一个十分茫然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