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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丽个人故事《心最留不住》

2023-02-22 12:53 作者:夏之弥殇  | 我要投稿

什么是均衡之道?

 

阿卡丽吐出一口污浊之气,紧闭双目。朝阳从她面前的山谷升起,缥缈的雾气被温和的光芒照亮。

 

是勇气吗?有勇气便是领悟均衡吗?

 

她回想起年少的自己站在棚屋门口,偷看自己的母亲用欣慰的笑容,亲口对床上的流泪难过的霏说,她已经证明了她的勇气,她已经领悟了均衡之道。

 

那本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在魔法交融的南山谷,均衡教派的年轻弟子们齐心协力驱逐了纳沃利兄弟会的武夫,打败了从精神领域浮现出来的恶灵。这是一场壮举。但即便是壮举也有代价——艾欧尼亚的万事万物都有取有还。阿卡丽昔日最亲密的朋友,霏,失去了一条腿,才得以换回了勇气带来的“领悟”。很长一段时间里,阿卡丽认为如是即为均衡。

 

但均衡即是此道吗?

 

阿卡丽睁开双眼,感受盘腿传来的麻木刺痛。阿卡丽不断地否定这个答案,因为当时的霏是因为想要救下阿卡丽,而无暇顾及自己的处境。但阿卡丽如果不那么做,更多结伴同行的童子们将会葬身于恶灵之口。

 

“摒弃杂念,方可修枝以劳身。”阿卡丽摇了摇脑袋,把思绪还给尚赞的原始丛林。

 

她身子底下的这块冷岩安在尚赞南部丛林最险峻的悬崖上,和雾气相处共融了好几百年,直到上个月被阿卡丽发现。她的冥想一如既往的连贯顺畅,只不过总会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笼罩时分失调。

 

她深吸一口气,聚拢起眼前的薄雾。“无事难出修行其右。”她对自己说道,这也是她母亲前任暗影之拳梅目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阿卡丽的母亲梅目·约曼·特曦曾是均衡教派负责三律其一——“修枝”的首领,负责铲除精神领域和物质领域之间的不平衡。尽管阿卡丽已经不必代行母亲的修枝之劳,但以修行来领悟均衡是她的习惯,更是她的受戒。

 

从皮尔特沃夫港口押送金魔回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而在此前,阿卡丽还听说了斐洛尔的剧变,目睹艾欧尼亚西边海岸遭受名为“破败”的黑雾侵袭。

 

阿卡丽默默往山下走,甩掉衣服上晶莹剔透的晨露。“早上好,依兰。”她向被拴在秋韵树旁的骏马问好,解开了它的绳头。

 

“今天得跑一趟芝云,教派的弟子说那里出现了一只恶灵。”阿卡丽在马背上摊开一张简易的树皮地图,“如果不是慎和凯南都有事在身,我可懒得管这桩闲事。”

 

在均衡三律中,除了修枝,还有她昔日的师父慎代表的“观星”,以及凯南大师负责的“逐日”。前者总是要求进行缜密的判断,后者往往承担审判与传信的职责。

 

不过对于阿卡丽的肚子来说,当务之急显然是先去最近的镇子找点吃的。汤汁浑厚,浇头十足的兰素拉面固然是独一档的选择,但阿卡丽最近手头并不阔绰。

 

犹豫良久,她还是决定在林荫镇的拐口小铺买了两个包子和一块麻糕。依兰在阿卡丽咽下最后一口麻糕后凑了过来,把她掌心里的芝麻碎屑舔干净。

 

“咱还得多跑一阵子,到了芝云再犒劳自己。”阿卡丽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安慰谁。她牵着依兰走过树荫镇,仰头看向面前仿佛披着彩墨轻袍的丛林高崖。

 

自从离开均衡教派之后,阿卡丽也曾短暂依靠过自己的功夫拿些赏钱,在诺克萨斯人的尸体上挑挑拣拣。但这样的日子随着金魔被捕后一去不返。在皮尔特沃夫的追捕耗尽了她的积蓄,让她不得不接受暮光之眼和狂暴之心两位大师的委派,分明当初离开时自己还放肆地宣布均衡教派都是弱者。

 

当往事已成过往,浮上心头的总会是琐事。阿卡丽习惯性地抚摸紧贴在她的腰间的幻影镰刀,刃口如钩刀一样翘起,浸染着自然魔法神圣的光辉,和在她母亲手里一模一样。她大腿上的口袋里也有几枚苦无,不过暂且用不着它们。这些都是历任暗影之拳的秘传。

 

但她已经不是暗影之拳,均衡的那帮弟子们更喜欢叫她的另一个称呼,离群之刺。

 

 

****

 


 

还未越过芝云北部的海峡,阿卡丽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整个天际就像是被远古史诗里的巨人用魔剑横插捣碎,血淋淋的残阳宛如裂痕遍布的伤口。玫红色的霞光不关阿卡丽的事,但这种现象的起源就不好说了。精神领域躁动的死灵很容易挣脱帷幕的束缚,在物质领域里现身。一般来说,野猪大小的动物闹不出什么动静——大到能吞没整个山谷的恶鬼就有能让天地易色的本领。这个时候不靠教派的修枝是不可能的。

 

但阿卡丽已经不是修枝了。

 

她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往日的过错不会拷住她。

 

“阿那,”阿卡丽说着艾欧尼亚称呼兄弟的土话,走到船夫面前询问道:“你知道现在芝云的情况怎么样吗?”

 

“不行哟小姐,喀舒利的大人物们要我们晚上都藏在家里。”

 

“藏起来有什么用,他们能帮什么忙?”阿卡丽面罩之下的脸色并不好看。他们难道忘记破败黑雾来袭时的光景了吗,躲起来解决不了问题。

 

“谁知道呢小姐,我只能送你去对岸,马上就天黑了。”

 

唉,麻烦事。阿卡丽轻叹一声。她原本打算在芝云的边境地带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赶往教派,毕竟信上的消息还不算紧急。但现在,她可不敢和前途未卜的命运打赌。

 

如此强劲的精神领域扰动阿卡丽也是头一次见,这恐怕就是慎所言其观星时压在肩上的重担吧,她在心里嘀咕。

 

船夫却很悠闲,安稳地站在船尾,手中的竹桨在浅蓝的海面上拍起一阵涟漪:“我的伊麦还在埋怨呢,晚上集市的空地上有佳润舞者的表演,可惜咯。”

 

伊麦,母亲。阿卡丽有些失神,她已经有多久没见着自己那位伊麦了呢?

 

“没关系,你的伊麦明天还能看得到一场舞蹈。”阿卡丽说,山谷压在河面上的倒影紧紧攫住了她的心。

 

抵达岸边的码头后,迎接阿卡丽的是空荡荡的集市。绽灵春节刚过不久,尚赞和纳沃利东边还有不少热闹的小贩,这里的码头已经人烟稀少,空着的人力推车还停在集市中央。

 


“喀舒利的兵工厂还挺有一套。”阿卡丽轻屑的眼神缓和了几分。

 

这块寂静的地方让阿卡丽想起尚赞南部的泻湖,她曾在那里度过快乐而又平凡的一段时间。湖边神庙的庇佑是一方面,但均衡教派的严格管理才是处地僻静的主要原因。

 

她从腰间摘下钩镰转了两圈,骑着依兰飞身跃入广袤茂密的丛林小径。

 

翅莹在软铃草中仓惶低飞,散发着不同于以往的红光,赤色如火焰不安地窜动。阿卡丽和依兰的脚步没有停下,疾驰掠过遥香花和紫夜貂含苞待放的花蕾。往常这些美轮美奂的花朵会勾走依兰的魂,但这匹马和她现在的主人一样专注于眼前的任务,无暇他顾。

 

“物质领域在颤抖,我能感觉到这股力量。”阿卡丽心想。她们闯过一片华盖林,夕阳已逐渐被黑暗侵扰,但她还没看见一个均衡教派的弟子,只能祈祷她来的还算即时。

 

“呀——”一道尖锐的呐喊声从面前的华盖上传来,逼得阿卡丽勒紧缰绳才停住了依兰。一个小个子的身影从天而降,要不是树上的横条拉了她一把,没准会直接跌进阿卡丽怀中。

 

不过相比于摔了一嘴泥,这个小姑娘肯定更愿意落进阿卡丽的怀里。

 

阿卡丽的半截手臂没入大腿上的布袋,三个手指头牵着苦无的柄孔。她要是再晚一秒看清这个姑娘,苦无可不长眼。

 

“小妮子可把我吓惨了。”阿卡丽收紧布袋,把钩镰别在胸前。

 

阿卡丽下马来到这个女孩的身边,半蹲下来,眼睛和这个小姑娘齐平。女孩正忙着检查自己的伤口,两眼因为泪水而肿胀。看上去她就像是咬着自己腮帮子上的肉,把疼痛憋回去,阿卡丽小时候也经常这么干。不过好在除了便宜碎花布料上难看的泥印,连道红印子都看不见。

 

阿卡丽想要扶她起来,但小姑娘却突然抬起手撇开她的手:“我一个人能行。”

 

碰她的一瞬间,阿卡丽就像是被针刺一样感到疼痛,可能是静电。“要紧吗,姑娘?你打哪来?”阿卡丽看着这个身高还不到她半腰的小姑娘问道。

 

“我说了不要紧,你很喜欢一次性问两个问题吗?”

 

这个问题把她噎住了,阿卡丽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确有“浑身带电”的感觉。

 

“我有要务在身,姑娘。你要是有家就先回去吧,晚上也别出门玩了。”阿卡丽尽量放缓语气,但更进一步的动作是做不出来的——比如摸摸这个孩子的头发,虽然阿卡丽有股莫名的冲动想触碰她。

 

“我没有家。”小姑娘扭过脸,她的脸颊似乎正由于羞愧或愤怒而烧得通红。阿卡丽猜测她肯定想起了母亲的责备或者兄弟姐妹的气话。

 

“你叫什么名字?”

 

“塔迩馨。”虽然她似乎还在生气,但她闭上眼把头转过来抬头直视阿卡丽的脸,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你呢?”

 

“阿卡丽。”或许是这样的谈话她也是第一次经历,阿卡丽也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别处。

 

眼前的景象和来时大不相同。小径上的花瓣开始凋谢,有的已经残破不堪。华盖们弯垂着弓起身板,连鸟啼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远去。这一切异样深深印入了她的脑海里,似乎不再是她拍马侧身走过的地方。

 

烧灼的空气让阿卡丽暂时忘却了这次对话,她的目光投向远方山巅袅袅的青烟。那并不是均衡教派的寺庙,不过一次边村的受扰更能说明问题。

 

见微知著。慎总是爱念叨这句话。阿卡丽猜测芝云的均衡分部已经腾不出手来管这些事了。

 

“喂,你觉不觉得,这儿发生什么了吗?”塔迩馨皱起眉头,眼睛里却闪着担忧。“我感觉这儿......这儿有点不像我平常来的森林了。”

 

这小姑娘很机灵。阿卡丽握住钩镰,把三枚苦无挂到腰间的细绳上。“小姑娘,要是你不想回家,你最好跟我走。现在这里不怎么太平,可能会有恶鬼。”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阿卡丽用眼睛盯着这幅被泥巴抹匀的脸。皱眉的角度,无奈的表情,还有眨巴眼睛时睫毛的闪动,这个不过最多十二夏出头的小姑娘让阿卡丽想起泻湖旁的自己和伙伴们。

 

在阿卡丽心底,一股陌生的温柔取代了杂乱无章的愤怒,也许是因为她在这位倔强的姑娘身上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她克制住自己的不舒服——尽管克制从来不是她的强项,大方地向这个小姑娘伸出手。

 

“我保证把你带回伊麦身边,小姑娘,以我之名发誓。”

 

满脸湿泥的女孩犹豫了片刻,“别叫我小姑娘,”她把手不好意思地往身上擦了擦。“叫我塔迩馨。”她搭上阿卡丽的手指。阿卡丽强迫自己憋出一个笑脸。

 

 

****

 

 

在阿卡丽十九夏的时候,她的母亲梅目——也是前任暗影之拳,终于认可了阿卡丽飞檐走壁血不沾身的高超本领。在远离泻湖神庙的喀素安灵殿上第一次拥抱了阿卡丽。

 

而阿卡丽第二次体会到被拥抱的奇妙感觉,则是现在。

 

在前往出事村庄的路途中,尽管阿卡丽先前简短地阐述了事态的严重性,塔迩馨一直都在讲自己的“得意往事”,编的故事连小时候自诩吹牛大王的阿卡丽也自叹弗如,比如她曾暗中帮助均衡教派惩奸除恶,在梦中和初代暗影之拳相会并成为挚友。听到这里,阿卡丽就更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份和来历告诉她了。

 

她得承认,这种交流能让她舒缓心态。以前她背上也有人待过,不过都是些有求于她的瓦斯塔亚。指望这些生物用长着利爪和尖锐指甲的手掌拥抱你,阿卡丽宁可愿意多流点血,当然,最好是敌人的。

 

“故事讲的不错,塔迩馨,不过我们得停一会。”阿卡丽取下钩镰,冰冷的镰刀倒映出傍晚暮色中跃动的火苗。依兰不安地打着鼻息,尾巴在干燥的泥地上扫来扫去。

 

村子寂静如焚,只有路边当作照明的火把噼啪作响,犹如舔着骨头的恶鬼嚼动嘴巴。

 

“这是快黑天了吗?”塔迩馨和阿卡丽一同下马,她的辫子被束成一团盘在脑后,和阿卡丽小时候差不了多少,看起来干劲十足。

 

“你跟在我身后,乱跑的话我就照顾不到你。”阿卡丽说道,一边把依兰拴在墙边。

 

“我能战斗!”塔迩馨鼓起腮帮子,气汹汹地牵上阿卡丽的手。

 

阿卡丽缓缓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构思整座村子的建造地势。精神领域的扰动并不明显,但她无法像暮光之眼那样只身潜入精神领域一探究竟。她只能负责自己的老本行——修枝。

 

终结精神与物质领域的不平衡需要干脆利落,“稍有不慎,纷乱复杂的现实会成为腐化灵体的庇护所。”阿卡丽的耳边响起母亲梅目的谆谆教诲。

 

年幼的阿卡丽也遭遇过不少因扰动而出现的堕落恶灵,或者腐化灵体。但一旦她的母亲出手——只要是任何一个均衡教派的长老在她身旁,永远都可以化险为夷。

 

保护弱小是维持均衡的条件。也许现在正是检测自我是否够格的时候,阿卡丽心想。

 

她没有选择接近气息最浓厚的地方,而是决定修剪最轻松的冒芽。三枚苦无在她的右手闪烁,露出熔铸魔法的辉光。她划着方步,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摸过去。

 

虽然塔迩馨抓住她的另一只手,但是操控暗影镰刀的熟练技艺让她摆脱了双手轮换的限制。

 

阿卡丽踹开棚屋的门,沸腾的空气就像灵柳的抽条一样猛地袭来,“希望不是什么银山猪。”她掷出三枚苦无,魔法的印记封住了墙壁上的黑色枝影,气息随之减弱。

 

还没结束,“唰——”阿卡丽飞掷的手里剑把藏在犄角旮旯的触条一刀两断。但这还不够,阿卡丽心知肚明。帷幕两侧扰动的规模变大了,精神领域正在无序地呼吸,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牵着塔迩馨的手来到这家人的床边,在拐过挂着猎弓的地方,塔迩馨尖叫一声。惨不忍睹的猎户尸体被扯烂了,露出还在滴血的内脏。阿卡丽捂住了塔迩馨的眼睛,独自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份“杰作”。

 

“精怪。”阿卡丽念出这个名字,眉头紧锁。这种血腥黑暗的扰动方式只有可能是精怪所为,一种邪秽之物。而解决精怪需要根除精神领域的源头,但修枝无法摆平,只有观星的暮光之眼慎可以解决,或者能穿梭精神领域的狂暴之心凯南。

 

我应该求援,阿卡丽心想,一刻都不能耽误。童年里南山谷的惨痛教训让她记忆犹新,一个老练刺客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不能失去第二个霏。

 

 

****

 

 

 

这一天是绽灵春节的最后一日,阿卡丽的母亲梅目·约曼·特曦穿着难得一见的丝绸轻衣,带着阿卡丽从北边的咯素安一路向南,走过泻湖边铺着珍珠般鹅卵石的浅谈。蓝色的湖面让阿卡丽心旷神怡。

 

“我曾经带霏来过这里,阿卡丽。”梅目让愣住的阿卡丽坐下,和她并肩遥望明月之下如镜般的湖面。“还记得吗,你和她们曾并肩狩猎过一头银山猪?”

 

阿卡丽沉默不语,但低垂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在那之后,我在这里曾告诉过霏,她是你们的楷模,如果想要有资格成为暗影之拳,她必须做得更好,去领悟均衡,克制本性。”

 

阿卡丽点了点头,“我一直都知道你更喜欢她,她也确实比我更聪明,直到我辜负了她。”

 

辜负这个词就像是均衡十戒的最后一戒一样,似乎每个加入均衡教派的人都必须要领悟此道。对于阿卡丽来说,那次“壮举”的代价让辜负在她的心上划了一道深口。

 

“稍安勿躁,”梅目出乎意料的温柔,“其实我一直知道,是你救出了艾莎和汤什。”

 

阿卡丽挽起青蓝的袖子,捡起一块石子想要扔向湖面,但梅目微笑着按住了她的手。“时刻珍惜自然的均衡,阿卡丽。这也是霏临走前一直想托我告诉你的话:勇气是一方面,但量力而行,持之以恒又是另一方面。”

 

“临走?什么时候?”

 

“上个月,霏和西索决定成为逐日的一份子,跟随凯南大师前往洛兰和芝云的教派分部。”梅目轻轻地说。

 

“虽然你离开泻湖之后已经不怎么见到她了,不过我还经常教导她练习射箭。现在她是均衡教派里准头最好的神射手。”

 

“自然,她也早就对那件事释怀了。不过你一直在其他地方训练——跟着凯南,对吧?”梅目的眼光里露出难得的不满,仿佛有那么一瞬是在责怪阿卡丽不去早点拜托自己。但好在,她依旧继承了自己修枝的职责。

 

“她不打算加入修枝了?”阿卡丽用细弱的声音提问。

 

梅目摇了摇头,“她知道你是最适合的人,但她担心她在这里会影响你。于是慎给她安上了一条木腿,方便她在芝云纵横的深谷里跑射自如。”

 

霏,出自《弓箭与苦无》



诺克萨斯所带来的扰动正在减弱,艾欧尼亚的时局已经大有不同,两个世界的不平衡已被很好的修枝处理。阿卡丽心里清楚芝云的均衡分部急需发展,但对阿卡丽来说,她依然欠霏一个道歉。

 

她们穿过灌木丛,来到平地。这里也是母亲和霏来过的地方,阿卡丽早就一清二楚。不过她知道母亲也有话对她讲。

 

高耸的月亮即将和池中精神领域里的神秘之月合为一体,倒影相叠,必是一番难得的景象。阿卡丽还在期待,隐隐地期盼第二次拥抱,期待母亲梅目再说几句话,远胜过一切晚风和安慰。

 

“量力而行,阿卡丽,你一直都缺这个。但我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母亲的身姿已然老去,不太可能在月光下展现美妙的剪影。只有泻湖旁的玄纳茵村丝毫未变。就在此时,阿卡丽突然领悟,自己已经无法像一个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祈求母亲的拥抱了。那个身影或许属于另一个自己。

 

 

****

 

 

 

阿卡丽放开塔迩馨的手。这片村子只是开头,她不能再犯一次错。她不能在每一次冥想快结束时,永远回到那个棚屋的门口,窥伺不属于她的温柔亲情。

 

绝不能。

 

“这个给你,尽量别大口呼吸。”阿卡丽扯下自己的面罩,套在塔迩馨脸上。

 

随后她从腰包里掏出一小袋蕴涵奥术能量的粉包,往地上丢出了霞阵。浓厚的烟雾弥漫在整座屋子里。

 

“拉着我,别发出声音。”阿卡丽小声说,塔迩馨无神地点点头。

 

她们得一口气借助霞阵跑到依兰身边,骑马去找喀舒利或者葵林南部的圣人先行处理。运气好点,月升之时就能铲除精怪。

 

对不起了,慎大师,阿卡丽心怀愧疚。她知道暮光之眼有观星的职责所在,在他眼里,维护两个世界的平衡比几条人命更重要。但她就是看不惯。

 

更何况,她还有塔迩馨要照看。

 

“当心——”塔迩馨青涩的嗓音让分神的阿卡丽身子一震,勉强闪过一道擦肩而过的毒刺。

 

墨绿色的汁液在身后的墙上炸开来,刺鼻的味道像是发苦的韶兰果。

 

不可能。这是阿卡丽的第一反应。明明霞阵的效果还在持续,扰动的源头怎么会这么快发现她?

 

但比疑问更重要的是直觉,这告诉她犹豫会让一切努力白费。她用脚尖勾过木门,砰的一声撞在门口。下一秒,木屑从中央碎开。塔迩馨死死地扣紧阿卡丽的手,两人同时往缓缓后退,靠近这间屋子的后门。

 

阿卡丽的呼吸乱了,不过她克制得很好。

 

一只汁水淋漓的眼珠贴在木门的空洞上,但阿卡丽手中苦无的速度更快,精神领域的嘶鸣颤抖盖过了血肉开裂的噗嗤声。

 

“往后跑,待在霞阵的中心!”阿卡丽朝塔迩馨喊道,她此刻必须要拿出幻影镰刀,而霞阵还有时间。

 

“藏好了,按喀舒利的大人物们说的做!”

 

漆黑的影子像盎然生长的树枝一样从窗户边延伸,仿佛真的有某种真实的力量在一点一滴地挤压四周的墙壁。

 

脑海里确定好塔迩馨的位置,阿卡丽开始用力吸入空气,又把浊气吐出,进行一次短暂冥想。对她而言,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精怪,但对幻影镰刀来说,这没准并不够看。

 

葱绿色的光辉飘然一闪,阿卡丽消失了。

 

阿卡丽单手一挥,手里剑从门洞中直行穿出,门外的黑团又发出呜咽般的低吼。门被蛮横地扯开了。

 

“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阿卡丽一边大声喊,一边闪转腾挪,躲过精怪胡乱的攻击。墙壁上布满了凹坑和裂纹,悬挂的短弓也不知道何时被震落在某地。

 

苦无锋芒毕露,把挣扎着涌进屋子的影条切成乱麻。可惜阿卡丽并不能冲破烟幕,这样会让烟幕快速消散,暴露塔迩馨的位置。

 

意识到这一点后,阿卡丽拿起镰刀冲向门口,挥砍用枯枝、碎石与泥土混合连成的肌肉横条。镰刀上开始沾血,不过是阿卡丽的。

 

透过密密麻麻的触手,多年刺客信条的修枝磨炼让阿卡丽一眼看穿了门外三尺之外的精怪核心。她无法解决精神领域的源头,但如果只求铲除外部的扰动,阿卡丽已经发现一条捷径。

 

她放缓镰刀挥舞的速度,准备从大腿上方的布袋里掏出苦无。

 

但就在这时,后窗破裂的声音打乱了阿卡丽的动作。从那个空缺钻出四条粗壮的臂膀,黑暗的藤蔓从掌心中扭转着伸向她。

 

遭了。阿卡丽心底一沉。太久没有抵御过这种怪物,本能反应转而成了她的大敌。

 

昏沉的烟幕中,阿卡丽突然听到张弓搭箭时细弦绷紧的声音。一支箭矢咻得射进伸到阿卡丽肩膀处的枝干中,分解了不少躯干。

 

得益于这次解围,阿卡丽低头扭过了这一次突袭,镰刀在下一刻把它一分为二,化为零落的尘土。

 

她抬头看向烟雾的深处,塔迩馨正微微喘气,手上拿着猎户墙上挂的弓。“谢谢,塔迩馨。”阿卡丽点点头,很快扔出一柄手里剑门口紧随而至的枝条嵌入墙壁。幻影镰刀在她的头顶转了一圈又一圈,抵挡住一切发疯般射过来的碎石,以及混杂的奥术能量。

 

阿卡丽认真了。

 

她再度瞧见了那枚亮绿色的“眼睛”,苦无就在同时出手。后窗的枝条也不约而同地再次疯长过来,但阿卡丽觉得能抗下这一击。

 

又有几支塔迩馨的箭矢在空中划过,在烟幕留下短暂的空白尾迹,命中了这些枝条。

 

久违的感觉让阿卡丽心情舒畅,刚才一刹那掷出的苦无也迅速地穿过杂乱纷飞的阻碍,精准插进那块绿色的小孔。

 

散乱的黑影不再进行病态的狂舞,物质领域的扰动平息了下来。阿卡丽躲过慢悠悠的枝条猛击,一只手搭在门延,在空中优雅地翻身。幻影镰刀划出的弧线夺命而妖艳,配合转身投出的手里剑肢解了好几条巨大的肢体,爆裂的脓液溅了她一身。

 

她掸了掸衣服上的脏东西,衣衫已经变得褴褛。斜阳落日的余晖照在精怪的尸体上,盘根错节的枝条崩溃成泥土,微风吹过,顷刻间只剩下一具灵魂消散的残骸。

 

这家伙在精神领域还没死,阿卡丽憎恶地想着,但这不属于她的能力范围。而村落里的安静仅仅持续片刻,阿卡丽就听见几间屋子的门口有了动静。

 

几个孩子顶着芦竹编成的草盖,灰头土脸地扒着门偷瞄阿卡丽。还有一些村民,看上去因为及时躲避而并未受到精怪痛苦的侵蚀。

 

当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烟幕已经散去。塔迩馨正在把散落的苦无拾起,那些弯曲变形的除外。

 

“你的弓箭本领不错。”阿卡丽小声对她说,接过递给她的苦无和面罩。

 

“我的伊麦教我的。”塔迩馨的兴奋劲还未褪去,指尖在细弦上掠过,“我就说我能帮上忙。”

 

“伊麦教你这个?”阿卡丽吃惊地问,“你的伊麦是谁?”

 

塔迩馨突然不说话了,不敢看向阿卡丽的眼睛,肩膀在颤抖。“我......我的伊麦是别人的。”

 

阿卡丽猛然想起这家伙一开始就是一副和家人大吵一架的模样。她的伊麦一定是个严格的好老师,她心想,但是“别人的”是什么意思?

 

不对,但也未必不可能是她......阿卡丽萌生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而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这一点 。

 

她半跪下来,和塔迩馨拉近距离。“你的伊麦,是那位均衡教派的霏大师吗?”

 

塔迩馨有些难过,她的眼角变得红润,但还是点了点头。

 

阿卡丽的心里激起一阵浪,怪不得她一直觉得这孩子和霏相似得令人心痛。霏收养了塔迩馨,就像她自己当初被均衡教派收留一样。

 

“霏,她还好吗?”阿卡丽的声音里夹杂着内疚的呢喃。

 

“伊麦不想要我了,她想去...想去...很远的地方。”塔迩馨呜咽着回答,“今天,她让我先躲起来,但她先不见了。”

 

霏肯定是去了均衡教派。“你的伊麦不会抛弃你的,塔迩馨,你的伊麦不是那种人。”阿卡丽柔声安慰她,给她温暖的拥抱。她能感受到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肩上,也能感受到不舒服的刺痛,但她选择忽视。童年的回忆像凌迟一样割着她的伤口,让她想起那片血染的泥地,还有一心想要帮忙,大脑空白的自己。

 

 

 

****

 

 

 

黄昏迟迟不肯向黑暗低头,把贴近神殿门口的黑云印得血红。这片焦躁的土地还在沸腾,扰动的源头一定藏在某处龇牙咧嘴地大笑。

 

阿卡丽一下马就意识到情况的严峻。凯南大师曾帮助她训练了一双能看见黑烟的本事,这代表精神领域的恶灵蚕食着人们的痛苦。据说不久之前,凯南曾靠此本领带领分部的教众拯救了被侵蚀的莱夏神殿。

 

“那是个谎言,阿卡丽,真相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去年偶然相会时,凯南领她在树冠顶端坐下来,仿佛在他面前阿卡丽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教派童子,“教众也是普通人,杂念让他们成为了恶灵的侵蚀对象,我击败了他们,让他们离开,答应给他们编造了功成身退的故事。”

 

阿卡丽明白了那时凯南的心情。因为她可以笃定,眼前的芝云分部,薇舒神殿,到处是这样的黑烟。

 

她握紧镰刀,在塔迩馨耳边悄声问道:“霏有没有教你怎么学灰枭叫?”

 

塔迩馨摇摇头,“伊麦说那是不详的叫声。”

 

她说的对,阿卡丽叹了口气。“那麻雀呢?”

 

塔迩馨很快学了一段啼鸣,跟每一个艾欧尼亚十夏出头的姑娘一样,和真正的麻雀叫没有区别,响亮,多用点力就能在树叶之间回荡。

 

“很好。一会我会把藤蔓缠在你身上,你去这棵华盖的顶端,要是有危险,你就学麻雀的叫声。”

 

犹豫片刻,阿卡丽又从腰包里拿出一袋粉尘,把口罩摘下来,“以免万一,你就往地上扔这个。要是情况不妙,你就骑着依兰下山,它认得路。”

 

依兰不安地打了个响鼻,阿卡丽安慰地摸摸它的脑袋。

 

 

****

 

 

藤条把塔迩馨勾上树后,阿卡丽把镰刀拿在手中。路上的荆棘从和灌木温顺地避开她的脚步,阿卡丽轻巧地踏入神殿。她已经看见几个教派的弟子倚靠在石柱之前。

 

薇舒神殿虽然没有萨恩韭鲁神殿那样气势恢宏,但也比泻湖边上的避难所要结实耐用。

 

阿卡丽看见了西索,她童年时的朋友。他的长枪靠在肩上,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十余名弟子歪七竖八地躺在角落,昏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地上插着箭矢,阿卡丽数了数,一共有十三支没入石缝。箭尾旁边还有未干的恶水。

 

“你来了,阿卡丽。还...不算太晚。”西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勉强把整个身体靠在长枪上,但撑不了太久。“神殿里的恶灵突然现身,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

 

几个还在喘气的弟子也认出了她,眼睛里有了一丝得救的希望。

 

“那不是恶灵,是精怪,比恶灵难对付的多。”阿卡丽愧疚地说道,“修枝可能也没办法除掉它。”

 

“但霏...霏有办法。”西索告诉阿卡丽,他艰难地举起手,指向神殿面前的高坡。

 

“如果不是那阵箭雨,精怪可能已经跑了。”西索看向周围损失惨重的弟子们,有些人还在不停地呻吟。

 

“那么霏去哪了?”阿卡丽焦急地问道。

 

“不知道,但是精怪追过去了。”

 

阿卡丽心中凛然,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因为扰动的中心还在这片神殿,遍地的恶水就是最好的证明。再者,这股明显的腥臭味更让人气血翻涌。

 

她的苦无在背后的手里转圈。

 

“你在说谎,西索。我能感觉到它就栖息在神殿里。”阿卡丽的目光在每一个均衡教派的弟子身上扫过,他们身上的黑烟一清二楚,“霏到底在哪?”

 

“你可以进去看一眼,但里面保证什么都没有,我们就是从里面撤出来的。”西索皱着眉头,伤口让他更加痛苦。他轮流指向周围的弟子,“我们都因为霏而得救,那时你在哪里,阿卡丽?我们现在应该去救她。”

 

阿卡丽又叹了口气,但愿她看错了。她朝着神殿迈进一步,周围全部的弟子都一片悄然,直勾勾地看着她。

 

锐利的啾啾声划破了寂静,阿卡丽猛然看向来时的方向。原本挺立的华盖突然扭转躯干,连带着根旁的泥土动了起来。阿卡丽清晰地看见塔迩馨娇小的身体被埋进藤蔓编织成的巨口。

 

“塔迩馨!”阿卡丽丢出苦无,但这么长的距离即便命中也无济于事。

 

远方优雅的一箭从长空中坠落,稳稳扎进这棵树的枝干。被扎中的地方露出一个深洞,箭头金色的魔法光泽让怪物无法修补伤口。

 

“霏!”阿卡丽兴奋地大喊,因为她看见了远方巨石山坡上的影子。那个人影用袍帽遮住了眼睛,但这熟练的动作无疑是霏。

 

她张弓搭箭,几支箭矢落在树魔的枝干里。挪动的木头被耀眼的金光遏止住了生长,于是塔迩馨也趁机从大网中抽身跳了下来。

 

山上的人影继续拉弓,可眼前的树魔已经逐渐倒下。阿卡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直到发现霏的方向正对着她。

 

转眼间,一根箭已经从左肩上低空擦过,阿卡丽脸色煞白。

 

比这更让她胆寒的是身后的惨叫,刚才那支箭只不过射进了神殿里。阿卡丽往前飞跳,在空中灵巧地转身。苦无又飞出去一枚,和刺在半空中的长枪撞出火花。

 

阿卡丽担心的一幕发生了。西索和其他能站起来的弟子们眼睛血红,干瘪的手掌形如利爪,凶巴巴地看向她。

 

“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均衡却只派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来救我们,他们早就把我们放弃了,想要驱赶我们!”西索面容扭曲,和其他弟子一起往前逼近,“这片地方就是我们的归宿,我们一辈子无法受戒,就像霏当年说的一样,除了阿卡丽你,均衡一辈子不欢迎我们!”

 

这下子糟糕了。

 

阿卡丽很明白这其中的道理,蛰伏已久的精怪利用了这些弟子们藏在胸中的不满,并用邪恶的魔法恶化了思想,让他们认为这是一种辜负。而源头就待在神殿中心的黑影里。

 

“均衡没有辜负你们,慎和凯南大师派你们来即是信任。”阿卡丽一边后退一边说,“芝云更需要无畏的弟子,无所谓受戒,均衡对它的孩子们一视同仁。”

 

“你有资格这么说吗,离群之刺?”西索大声朝她吼。

 

阿卡丽愣住了。的确,她已经不再是均衡教派的人,更别提用均衡的理念来教化教众。是她第二个明目张胆地背叛教派,当面指责均衡的错误和软弱。而如今,她却还要对儿时的玩伴痛下杀手,成为均衡的说客。

 

她犹豫了,第二枚苦无攥在手心里扔不出去。

 

凌厉的尖啸又从背后穿过,一支箭矢钉在西索头顶神殿的柱子上。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腐化的教众们立刻害怕地靠拢。“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为什么......你才是懦夫,霏,你永远是,是你教我们这么......”西索话音未落,神殿里的咆哮就把他们震得压不下身。

 

阿卡丽再也无法容忍他们对霏的污蔑,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精怪恢复元气。她朝背后远方的霏和塔迩馨点点头,很快纵身一跃跳入神殿里。

 

片刻功夫过后,阿卡丽就从烟幕中踏出。身后的一只恶鬼紧随而至。它光滑的外皮底下是饱胀的身躯,适才的痛苦情感着实让它美餐了一顿。

 

它的胸腔一起一伏,脸上只有一个珠子大小的眼睛,射着摇曳不定的幽幽蓝光。

 

必须得说,阿卡丽错误估计了眼前的东西。既不是精怪,也非普通的恶鬼。看到真身之后她才知道这是什么怪物——亚扎卡纳,货真价实的恶魔。

 

 

****

 

 

这是一场苦战。亚扎卡纳压根不在乎弟子们的死活,毕竟受限于另一个领域的不满足让它学会了贪婪,以及物尽其用。阿卡丽每次贴身想要挥出幻影镰刀时,它总是抓起角落里昏倒的弟子推向阿卡丽。

 

还好有远方霏的箭雨助阵。阿卡丽找回了当年南山谷里与霏配合的默契感,每当亚扎卡纳想要抬起手再次举起均衡的弟子,金色的箭光总能射入它的肩膀。

 

它的肢体更加耐打,分解地更慢。阿卡丽不再使用苦无和手里剑,而是选择把所剩无几的霞阵粉尘丢向亚扎卡纳的眼睛。对付这类怪物,它们和涂抹在箭头的魔法物质功效相同。

 

趁着亚扎卡纳嚎叫的间隙,阿卡丽骑在了它的脖子上,就像骑在银山猪身上一样。

 

亚扎卡纳猛地窜到半空中,在神殿的庭院里四处奔突,想要甩掉阿卡丽。

 

阿卡丽大声笑着,幻影镰刀在她手里不断地闪烁,反复砍向同一个深陷的伤口。受疼的亚扎卡纳用爪子往上挠,但只能扑空。

 

“你可小瞧我了,坏东西。”阿卡丽在半空中翻滚一圈,又精准落在亚扎卡纳背上。

这只恶魔跑向神殿的柱子,狠狠地撞了上去。阿卡丽身体倾斜了一刻,但亚扎卡纳的爪子已经近在咫尺。

 

但霏的箭正等着它,亚扎卡纳扑了个空。

 

随着脚下身体血肉爆开,阿卡丽也终于从它身上跳下来。幻影镰刀配合多年习得的表里杀缭乱瞬间让阿卡丽从亚扎卡纳的胸膛穿过,最后的用一记漂亮的手里剑隼舞结束了这次讨伐。

 

于是这具残破的尸体轰然倒塌。阿卡丽背对着它,把镰刀放回腰间。塔迩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溜到山路的一半,朝着她的伊麦跑过去。

 

西索和一帮弟子也撑不住倒在地上,悬在神殿上空的黑云也很快消散。到处是痛苦的呢喃低语和呻吟。

 

阿卡丽沉默了一会,决定先去找到霏。她还有很多话想和霏说,没准和塔迩馨的旅途是一个契机,能让她求得原谅的契机,两人能够继续形影不离。

 

她在山路上疾驰。

 

 

****

 

 

阿卡丽打开门,第一眼是朴素简洁的家具摆设,一碗热茶,一个木椅,一张床。

 

第二眼是塔迩馨,这个小姑娘似乎心情不错,盘在脑后的辫子已然放了下来。看起来是和她的伊麦和好了。想到这里,阿卡丽不免也有些激动。

 

“霏呢?”

 

“伊麦说,她还没准备好见你。”塔迩馨有些难为情地说着,从桌子上拿过一封信。

 

“伊麦希望你能亲自打开来看一眼,她跟我说,有这封信就足够了。”

 

阿卡丽有些失神惘然,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霏的意思吗,两个人那么多年的情感,一次阿卡丽无法原谅自己的的辜负,真的只需要一封信就够了吗?

 

她接过用蜡封住信口的薄薄信封,打开后在心里默念。

 

“见信如晤,

      阿卡丽,我很高兴你能来这。亚扎卡纳是我难以贴身处理的恶魔,恕我邀请均衡教派的修枝前来帮助我。

      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南山谷的事情,说真的,我也不可能尽然全忘。时至今日,我有时候依然会憎恨你。但这么多年的修行受戒,慎大师更多地告诉我均衡之道。我一直相信那次错误并不是你一厢情愿,艾莎,汤什还有西索,他们都欠你一个人情。是我没有观察周围的处境,害你和梅目大师有了好几个月的隔阂。

      不过我知道,你已经继承了梅目大师修枝的衣钵。我始终知道你是最有天赋的均衡弟子,纵然你已经不再属于教派,修枝之行和公允之义依旧在你心中存留。今日之事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恐怕芝云分部将不复存在,我也难辞其咎。容我不能亲自感谢你,因为和那怪物的较量需让我静养伤口。未来,我会把塔迩馨托付给凯南大师,让她继续修行。而我打算远赴皮尔特沃夫,慎大师说抓捕金魔的行动让他在那里结识了不少有学识的技工,或许能改善我的义肢。我们的下次相见恐怕得很晚了。

      还请替我感谢梅目大师、慎大师和凯南大师的教导。信纸所限,还望见谅。

 

                                                                             霏”

 

阿卡丽轻轻读完信纸上的最后一行字。她撇过脑袋看了一眼塔迩馨,发现她也和自己一样,憋着泪水。

 

“我没事,塔迩馨,你的伊麦是个很好的人,你要好好孝顺她,别辜负她。”阿卡丽继续说,拿过桌子上的面罩戴在脸上。

 

“带上这个,我的伊麦说这一直是你的东西。”塔迩馨又递给她一串苦无做的精巧吊坠。

 

阿卡丽想起来了,霏失去一条腿后,阿卡丽就把这个吊坠弄丢了。她朝着吊坠愣了好久的神。

 

但她终归得走了,或许现在出发还能打探几天后从洛兰或者芝云出发的皮城商船。她一定要见到霏,尽管信上已经说了这么多,她也必须要见她一面。

 

“替我对霏问好,塔迩馨,我走了。”阿卡丽挥挥手,转身离开了这间树屋。

 

 

****

 

 

 

等到门外的动静彻底消失,塔迩馨突然用既不符合年龄也不符合外表的嗓音清了清嗓子。

 

“慎,她走了。”她说着话的功夫,脸上开始长出绒毛。很快,这副四肢缩小的姿态就让她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稳重,更加......像一位大师。

 

“那孩子忘了今天是绽灵春节的最后一天。”凯南念叨着结束了他的变化魔法。

 

每年绽灵春节的最后一日理应是均衡教派首领三人组齐聚的日子,但他们之中的“暗影之拳”已经离开教派,留下一个不完美的空缺。

 

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卡丽从眼前离开。毕竟有的时候,讲故事就意味着说谎。

 

慎从木柜中钻出来,他已经把那副带兜帽的衣袍放回霏的衣柜,自己穿着老旧的皮革甲板,腰间挂着丝绸衣带。他将那把弯弓轻放在桌上,像是和故人告别。

 

“你的气息屏得不错,我进来也发现不了你。”凯南已经走到木桌前,慎顺手把那碗茶递给了他。

 

“我的箭术......”

 

“也不赖,你忘了你小时候就是武艺精通吗?”凯南咂了咂嘴,品味难得的茗茶之香,“我知道霏当年练习弓箭,你和苦说也帮了不少忙。”

 

的确如此,慎点点头,霏是教派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能百米开外射中睡莲中心的弟子,上一个就是年轻的他自己。

 

不过这样的功夫算不得举世罕有,凯南想起他昔日的挚友——第一任暗影之拳塔尕祁祖师。在一个骄阳当空的正午,他蒙眼一箭射穿了谷底池塘的灯笼莲。凯南化身为“塔迩馨”这个名字的理由也多半来源于他。

 

更何况,祖师始终将这份天才般的箭术用于秉持均衡之道。但霏......

 

“亚扎卡纳是古籍中记载的恶魔,若非抱有强烈的痛苦怨恨在两个领域的帷幕相接处呼喊它,它不可能现世。”慎双手合十,默念古老的经文,用来安抚某个灵魂。

 

“霏是个好苗子,但我们也不知道那次南山谷的事情给了她那么大的打击。”凯南从椅子上跳下来,“污染了泻湖的精神领域竟然果真是她心里的嫉恨,你我猜的不错,转移避难所是正确的抉择。”

 

“但把她送到这里,是我未能施展好均衡的教义。”慎叹口气说道。

 

泻湖旁的玄茵纳村已经被均衡教派放弃了。起初他们并不知道谁污染了精神领域,怎么也不会猜测一个很快从悲惨中抽身而出的开朗弟子。在那之后,霏一直刻苦训练,甚至比失去腿之前更加用功。没人知道她的心底藏有如此祸患。

 

若不是昨日夜间,慎观星时与凯南率先发现芝云分部的异常,星夜兼程,先阿卡丽一步至此,在精神领域的彼岸发现了霏残破不堪的尸体,也许为非作歹的亚扎卡纳就不止这一只了。

 

霏在怨念的煎熬中献祭了自己的灵魂,但在她的身上,慎却找到了一串苦无吊坠。

 

“倘若阿卡丽知道日思夜想的霏竟然有朝一日变成这个结果,对她始终怨恨至极,不惜牺牲自己来设局害她,我不知道阿卡丽是否能承受得住。”凯南无法想象,如果没有自己特意假扮的“塔迩馨”,独自一人发现真相的阿卡丽会不会在面对怪物时难以接受。

 

“修枝之劳,切忌乱心。”慎平静地说,“她会找到自己的均衡之道的,毕竟——”

 

突然,凯南伸出手打断了他的话。弹指间他化成雷电的缩影掠过桌椅,像一团激荡的漩涡般冲出门外。

 

什么都没有,凯南喃喃道。慎缓缓放下拿起钢刃的手,走过来和他一起遥望雾气弥蒙的山间小路。

 

夕阳伴随一阵灰枭离去的啼鸣,跌入黑暗的夜空。

 

 

****

 

 

 

什么是均衡?

 

阿卡丽吐出一口浊气,吸纳山谷间清澈的山岚。

 

朝阳片刻将至,但她的冥想依旧安稳。

 

南山谷地势开阔,那头恶灵倒下之后,就像脓包被连根带叶被拔出,这片丛林反倒成了尚赞南部最美的地方。

 

阿卡丽始终不敢相信她偷听到的事实。很久之前的春天,她窥见母亲拥抱另一个孩子,而如今,她依然要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亲眼目睹珍贵情感的消逝。

 

泻湖的流水,山谷的微风,神庙坚挺的样子,这些怎么可能被污染,几年之内就人去楼空?阿卡丽拼命地呼吸,吐气,想要证明这一切都是错的,没有污染,都是命运的欺骗,都是对她离开均衡、抛弃暗影之拳这一身份的惩罚。

 

精神领域带来的刺痛让她被迫中断了冥想,阿卡丽睁开泪眼婆娑的双目,失神地看向山谷中植物组成盛大的浪潮,迎接春天的到来。

 

她的手心流出汩汩鲜血,那串苦无吊坠扎着她的手。她想把它扯断扔掉,但她满眼都是霏的影子。在阿卡丽九夏的命名日,霏送给她这串吊坠当做礼物。

 

那是她的珍藏。

 

霏曾经记得她的一切,但阿卡丽从未探究过霏的身世。到头来,连她为何如此憎恶自己都搞不懂。

 

也许......阿卡丽拿起幻影镰刀,看着刃口上自己的倒影。她叹口气。

 

“在不断的失去中寻求所得,安慰两个领域的灵魂,即是均衡。”这是她年少时的恩师,慎的父亲苦说大师的话。

 

在无数次拿起幻影镰刀起舞的时刻,她的母亲,那位和苦说大师齐名的梅目·约曼·特曦,又是否会怀疑自己所行之正确呢?

 

阿卡丽把幻影镰刀翻过面,轻轻触碰那道从柄底延申上去的一小道裂缝。母亲很少提起这把名声显赫的武器,她更在乎技巧和用法,就连交给阿卡丽镰刀时都相当随意,像是辛勤劳作的伊麦把割麦子的镰刀交给替自己打理庄稼的孩子。

 

母亲会不会也曾像我一样呢?阿卡丽盯着这道裂口,把它粘合起来的是蕴涵魔力的树脂。泻湖旁的叹息,月光下母亲悠然的独步,月影交错重叠的寂然沉默。她再次回忆起这个桥段。

 

离开教派后,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那位安静教习弟子的前任“暗影之拳”了。

 

关于霏的身世,关于均衡,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在此之前,她更应该去见见她的伊麦。

 

尚赞的朝阳穿过飘然的雾气,如常落在阿卡丽的脸上。也许,只有明白当年发生在霏身上的一切,阿卡丽才能找到均衡教派十多年来试图教给自己的东西。

 

她相信从那以后,谁都不能再对她指手画脚。谁定的规矩谁去守吧。

 

当然,包括霏。阿卡丽把苦无吊坠抛向半空中,那上面闪耀着金色的晨光。她看着它一路下坠,最后躲进夜笼花丛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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