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文

第二十七章
哭累了的春妮,终于想起抬头仔细查看一下自己被关的房间,整个房间不大,映入眼帘的却都是满满的红,血一样沉重的红!血红的纱幔,血红的桌布,血红的床帏,甚至连地上的砖都是血红的,看得孟春妮直犯恶心。
两日未进食的孟春妮突然就觉得有些头晕眼花,闭上眼本打算调息静气,却发现全身都软软地提不起力气,很是难受。秀眉轻蹙间突然又想到自己不过是两日未进食都这般不舒服,师兄受李皓一掌,不知情况如何?
柔肠百转间,孟春妮推断展昭的伤势一定不轻,不然两日来李皓的日子怎么可能如此逍遥自在?连白玉堂也无暇抽身来找自己,情况可想而知。
孟春妮静静地坐在桌边,尽量安慰着自己,她坚信师兄一定会没事的,因为师兄就是个骨子里很倔强的人,从不轻言放弃。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又漫上了眼眶,孟春妮下意识按住心口,摸到了那只师兄送她的蓝宝石燕子,从领口拉出还带着体温的燕子,孟春妮低下头,愣愣地看着它。
还记得爹爹第一次在师兄面前使出“燕子飞”时,师兄的眼都亮了,眼中满满地崇拜和惊讶,蹭到爹爹身边甜甜笑道:“师父,刚刚那轻功真厉害,叫什么名字?是要教昭儿的吗?”
爹爹闻言,哈哈一笑,低头刮了师兄一个鼻子道:“你这小子,眼光到是独到,什么都想学最好的。不过,这个你恐怕学不了。”
“为什么?”师兄很不甘心地问道。
“学这套轻功太苦,你不怕?”爹爹低头直视着师兄道。
“不怕!”师兄的眼中尽是坚毅。
“这套轻功名叫‘燕子飞’。”爹爹还未说完就被她打断。
“哇,燕子飞,师兄,你一定要学,学成以后,你就可以带我到更高的地方去掏燕子窝啦。”
当时的自己,现在想来一定很令师兄头疼吧,因为,到现在,孟春妮都还能清晰地记得自己说完这句话以后,师兄看向自己的眼神。
想到这里孟春妮虽眼中含着泪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小心地摘下吊坠,孟春妮将它举到眼前,蓝宝石的燕形吊坠就这样轻轻摆动着,栩栩如生,爹爹的话又重新在耳畔响起。
“燕子身型小且灵活,飞得极快。这套轻功以燕子命名,自然就是以‘轻’,‘快’,‘灵’著称。”爹爹指了指檐下一套铸铁护具和院中的石锁道:“昭儿,你看见那套护具了吗?那是由铅铁合铸而成,如果你想学‘燕子飞’,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天天戴着它。然后每日卯初将院中那对石锁悬于山顶茅亭的梁上。酉初再去将其取回。你可能办到?”
“能!”师兄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还有,每日卯时三刻开始的早功和所有例行的功夫,一个都不会推迟也不会少,你是知道早功迟到的惩罚的。”
“昭儿知道。”师兄回答地清楚明白。
“好,除此之外,既然要想学“燕子飞”,还需额外做到为师对你的要求。”爹爹看着执着的师兄说道。
“师父吩咐便是。”师兄的声音坚定响起。
“好,从明日起,每日交给我一百只红色蜻蜓,蜻蜓的颜色,数量都不能错,且每只蜻蜓都不能有丝毫的损伤,否则.....”爹爹回身指了指身后的“一线天”道,“那九百九十九步阶梯,一只一个来回。你可明白?”
“是,昭儿明白。”
但当爹爹真的将护具穿戴在师兄身上时,看得出来,师兄还是暗暗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铅铁合铸的护具会如此之沉!
结果,第一天下来,师兄因为早功迟到而被爹爹罚扎马步一个时辰。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师兄已经累到连筷子都拿不住了,春妮几次想给他夹菜也都被爹爹制止了,“承担”二字一直是爹爹对师兄最基本的要求。
傍晚时分,自己终于盼来了捉蜻蜓的时间,对于那时的自己来说,爹爹对师兄的这个要求,简直太过“儿戏”,捉蜻蜓是多么好玩儿的一件事儿啊。但等到她真的开始帮师兄捉红蜻蜓的时候,才惊觉红蜻蜓的速度之快和警觉性之强都是其他蜻蜓远不可比的。同时,红蜻蜓也只在傍晚时分才会成群出现,太阳一旦西沉,便再难觅其踪迹。
那天她花了好久,还把自己弄成一个大花脸,才堪堪拍住了一只,等她将那只残缺不全的红蜻蜓举到师兄面前的时候,天边如火的晚霞已完全隐匿了红蜻蜓的踪迹。
红红的晚霞印在师兄黑黑的眸中,笑意浮上来,揉碎成了满眼的星光,“谢谢。”师兄接过自己递给他的蜻蜓,放进袋子里,“你看你,怎么搞得自己这么脏?”抬手想帮她擦去脸上污迹的师兄,却不成想这一抹,反而将他自己手上的泥蹭了她一脸。
眼见师兄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对不起,师兄不是故意的。”说着师兄本想扯着袖子重新帮她擦干净,却被她挡开,撅着嘴,嗔怪道:“你就是故意的!”说完,自己还迅速在地上抓了一把泥,就要抹回去。
师兄见状转身便跑,自己就在后面使劲儿地追,那时的江南,绿柳依依,荷香阵阵。
那天晚上,师兄因为红蜻蜓数量和质量都没有达到爹爹的要求,而在“一线天”上蹲跳了四十八个来回。
孟春妮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当师兄虚脱地倒在爹爹怀里的时候,自己吓得直哭,爹爹却只是让师兄缓了片刻,便淡淡地问道:“明日还练吗?”
“练!”师兄努力平复着粗重的喘息,清晰地答道。
“好。那就自己站起来!”爹爹说话间已撤身而走。
虚脱的师兄突然间失去了支撑,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最终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形,双手扶膝,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早已湿透衣衫,一滴滴从师兄略显苍白的脸上滑落。
“还能走吗?”爹爹的声音响起。
没有回答,突然间师兄的身体失去力气向前倒去,被爹爹稳稳接住,自己当时就被吓得嚎啕大哭:“爹爹,你把师兄累死了!”
“小声点,小妮子,你嚎什么?你师兄是睡着了。”爹爹嗔怪道,接着看了看怀里已经沉沉睡去的师兄道:“这小子,还真是倔。”说完已抱起师兄朝家里走去。
那天夜里,自己一直探头探脑的躲在门口,看着爹爹打来热水帮师兄擦洗干净,又细细将师兄身上的擦伤都上了药,又替师兄盖好被子才退了出来。
爹爹牵起她,轻叹一声道:“走吧,让你师兄好好睡一觉。”
就这样,师兄连续吃了好几天的白饭,又连续好几天被爹爹从“一线天”抱回来后,在一个雷雨前的傍晚,师兄却不见了。爹爹告诉她,师兄会在下雨前回来的,要她乖乖在家等,但她终究还是坐不住,偷偷溜了出去。
乌云压得整个天都看上去好低,闷雷阵阵,似从天边一直滚到了头顶。自己一边走,一边喊,从“师兄”喊到“展昭”,从被师兄撇下的生气喊到自己被惊雷吓到眼泪汪汪,终于在一块臭臭的泥潭旁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展昭!你在这么臭的地方干什么?为什么不带着我?”眼泪在看见师兄的那一刻终于还是掉了下来,正在责备之时却被师兄一把摁住,“嘘——小声点。”师兄一边小声提醒,一边将她拉到身边,转头却看见她哭得稀里哗啦,忙又抬手帮她擦去挂在脸上的泪水道:“怎么哭成这样?你都知道这里臭,师兄还带你来干什么?再说,师兄在观察燕子呐,你也不希望师兄天天蹲跳‘一线天’吧?到时候‘燕子飞’没学成‘青蛙跳’到练得炉火纯青了。”
自己当时就被师兄的这句话逗乐了,捂着嘴,矮下身子乖乖蹲在师兄旁边看着成群的燕子在泥潭边上下翻飞,急冲急转,轻灵地捕捉着泥潭上空的飞虫。轰轰雷声之下,每只燕子的每次出击都必有所获,从不落空。
“原来燕子这么厉害!”自己小声地凑近师兄的耳边说道。师兄点了点头,对她说:“师兄也要做一只燕子。”然后继续目不转睛地观察着。
一声炸雷响彻天际,豆大的雨点闻声而至,两人未及反应,倾盆大雨已至。师兄抓起身边的斗笠和蓑衣,就给她穿戴上。
“师兄,那你呢?”
“不碍事,你别淋湿就行。”
“不,我戴斗笠,你穿蓑衣!”自己倔强地要将蓑衣脱下来。
“好了好了,别乱动,真的会淋湿的。我来。”说着迅速替她解下蓑衣,顺势将蓑衣举过头顶,将春妮护在身前道:“行了吧,还不快跑!”
等两人踏着一路水花回到家里时,正撞见爹爹等在门口,心虚的自己还“先发制人”地对爹爹说道:“爹爹,我找到师兄了,而且,我没有被淋湿呢?”
爹爹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向身后的师兄道:“昭儿,快去换件衣服,别着了凉。”
“是,师父!”
惊讶地转身,看着被淋了个透的师兄,那时的自己真就不明白,明明穿着蓑衣为什么还是淋湿了?疑惑地抬头望向爹爹,爹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这丫头,你若不去,你师兄就不会淋湿了。”
从那天起,师兄更加刻苦的练习,从开始习惯那套沉重的护具,到开始可以重新用筷子夹菜,再到开始慢慢减少来回“一线天”的次数并凭着自己的韧劲儿从“一线天”咬牙走回来。
自己也一路见证着师兄的进步,从坐在旁边,顶着荷叶,玩儿着荷花,看着师兄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常常惊飞了那些点点灵动的红;到吃着莲子告诉师兄东边有一只,西边有一只;再到满塘残荷之时,师兄终于能在红蜻蜓消失殆尽前,轻易地就将一百只红色蜻蜓重新放飞在爹爹面前。
自己满以为爹爹会表扬师兄,没想到爹爹却只是“嗯”了一声,将师兄领到河边,两岸的芦苇花在夕阳下闪着金光,一阵风过,扬起一片芦花,轻轻漫漫,爹爹轻身而起,纵身掠过芦花丛,右手微扬,须臾间又落回原地,衣袂静垂,仿佛从未动过。
“昭儿,伸手。”爹爹的声音还是淡淡地。
师兄伸出双手,爹爹将右手覆于师兄双手上,轻轻移开手掌,爹爹轻笑道:“一共四十九朵芦花,昭儿,你数数看。”
师兄惊讶地看着手中的芦花,屏住呼吸,正准备好好地数数,“啊啾——”自己不经意的一个喷嚏却吹散了师兄手中的芦花。
“昭儿,为师要你每日到此捕捉芦花,要你做到心中有数,手中有数。什么时候你做到了,为师再来考考你。”说完转身消失在金灿灿的芦花里。
师兄望着爹爹的背影好一会儿,回头又看了看满河面的芦苇花,纵身而起,没入芦苇丛中,身边所携气浪,搅得芦苇花纷扬而起,此时师兄似乎才发现,只要他一动,身边的芦花便四散开去。还来不及伸手去捉,芦花已不知去向。
所以当师兄重新落于岸边时,除了粘了满身的芦花外,手中却是空空如也。
师兄敛眸,拧眉细思间,一片芦花静静落于师兄的睫毛上,他也浑然未觉。
“啊,师兄,有一片芦花粘到你的睫毛上啦。”自己开口提醒师兄道。
师兄抬手一挥,却不成想那片芦花竟嵌进了眼睫里,“哈哈,师兄你真是笨死了,芦花是要轻轻取的,别动,我来帮你弄。”说着踮起脚尖,轻轻帮师兄取下粘在眼睫上的那朵芦花。
刚取下,就见师兄眼中灵光闪现,笑盈盈地看着她道:“春妮,你有时候真是师兄的福星。”言罢,再次扬起芦花,轻身掠过,出手之时轻了很多,再回来摊开手掌之时,已有些许芦花在手。
从那以后,每日傍晚,开满芦花的河岸边总能看到两道身影,女孩不断的扬起芦花,报出不同的数字,男孩不断地没入芦花之中,片刻后又飞身回来,两个人凑在一起屏气细数。日子就在如漫天飞雪般纷扬的芦花中溜走。
江南的第一场雪飘然而至之时,师兄已经能做到心中有数,手中有数了,纷飞的白雪中,爹爹袍袖一扬,卷起芦花一片,与白雪呼应,扬扬洒洒于天地间,静得像梦境一般。
“三十七。”爹爹朗润的声音是这梦境中唯一的真实。
少年轻身而起,没入一片茫茫之中,旋身间,飞雪,芦花皆未受扰,须臾后已静静落于爹爹身前,明眸含笑,梨涡浅现,开掌于爹爹面前,三十七朵芦花稳稳握于掌中,风起花扬,纷纷然隐于白雪之中。
“很好。”爹爹微笑颌首,替师兄解去铅铁的护具,随手折一尾芦花交给师兄道:“护好它,为师可攻过来了,为师停手之前,芦花若扬尽,你的‘燕子飞’就失败了,你先前的苦累可就白受了。”
话音弗落,爹爹已出手,师兄仰身闪过,足尖轻点,已飞身而起,爹爹旋身追上,直取师兄手中那尾芦花,将芦花交到左手,借力于足下的那片芦苇丛,师兄再次腾身而起,与爹爹周旋,闪转腾挪间,只惊起足下芦花点点,手中那尾芦花却始终如初。
眼见得师兄将轻功使得如此灵动轻捷,自己还曾感叹道:“师兄真的变成燕子了呢。”
收了身形,爹爹轻轻落于岸边,回身看着随后轻盈落于近前的师兄,终于轻笑道:“好小子。”眼中尽是青出于蓝的喜悦。
世事有时就是如此,那年那日春妮觉得自己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眼前的这两个人应该可以陪自己很久很久吧,然而到如今,爹爹已然不在,现在连师兄也.......
想到这里,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漫了上来,孟春妮抬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闭眼自语道:“爹爹,您要是在天有灵,可一定要保佑师兄啊。”正当孟春妮心念回转间,却忽听得门锁响动,忙拭去眼中残泪,抬眼看向门口,见月灼手提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春妮厌恶地转头看向一边,不看她。
月灼见春妮如此态度,也不气恼,将食盒搁在桌上,又一一将饭菜取出摆好,
笑盈盈地对春妮道:“公主,请用膳吧。”
“别叫我公主,我本就不是什么公主,你们消息如此灵通,怎会不知道我只是蒙太后垂怜,收为义女而已,你们也别想利用我从朝廷那里换回一丝一毫的好处。”孟春妮冷冷说道。
此话一方面的确是提醒月灼别枉费心机,同时,也是孟春妮的心里话。
孟春妮其实从未真正把自己当成公主。自她被册封公主那天起,她就很清楚的知道,太后对她更多的是怜悯,或者可以这么说,太后是为了让师兄能安心的做皇上的“御猫”,而帮师兄解决了她这个“麻烦”。
后来,经过相处,春妮感觉到太后原本就很慈爱,加上春妮自幼丧母,对母爱有种本能的渴望,于是孟春妮很珍惜这份亲情,常常就会变着方儿地逗太后开心,渐渐地两人才有了母女情分。
“公主不公主的你我说了都不算,能不能利用你向朝廷要挟些什么,你我说了也不算。不过,拿你向南侠要挟点什么,应该还是我说了算吧。”月灼走到春妮的面前,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春妮闻言杏目圆瞪,恨不得咬她一口。
“哟,妹妹,这么凶干什么,你这么厉害,怎么嫁人?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南侠应该也不例外。”月灼斜睨着孟春妮说道。
“我师兄才不是那种人!”春妮不假思索地答道,话一出口就闹了个大红脸。
月灼见她的反应如此单纯直接,再加上初见孟春妮之时,孟春妮的小女孩心思,像极了当年的自己,那么痴心一片,无怨无悔。所以,一开始月灼就并不打算害她性命。
一时间也有些心软,月灼缓声道:“饿了吧?先吃饭吧。”
“我不吃!”春妮梗着脖子回道。
“你不吃?好,真有骨气!那你是打算等着南侠来给你收尸?”月灼挑眉问道。
“你是说我师兄没事?”春妮眼中顿时亮起暖暖的光,看得月灼心中一揪,孟春妮的深情简直和自己如出一辙。
叹了一口气,月灼转身替孟春妮盛了一碗饭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若是饿死了,就真的永远不知道你师兄到底有没有事了,不是吗?”说完,将碗筷递给孟春妮。
孟春妮一时间被月灼搞得有些愣忡,这个人,真的是两天前擒住她,还差点杀了她的那个女人吗?
木然接过碗筷,春妮讷讷道:“饭菜里该不会有毒吧?”
月灼被孟春妮太过直白的问话搞得哭笑不得道:“妹妹,还好你是落在我手里,若换一个人,你这么作,早被杀了吧。”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春妮望着月灼的眼睛,见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让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到的这般恶毒。
“也许,是因为你太像当年的我了吧。”月灼转脸避开了春妮的目光。
“像当年的你?像你什么?”春妮追问道。
月灼并未回答,转身走出了房间,守卫关门落锁前,月灼转身,从即将关掉的门缝中望见还愣愣看着她的春妮,心中暗自回答:“像我一样,爱得太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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