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集希望与绝望于一体的神作(上))
很多人在中学时就学过这篇白话文小说,不过相信大多数人和我一样接受了老师一套“标准”解读,做完题考完试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有太多的感想。然而,就我而言,随着年龄的增长,对社会现实了解得越来越多,再读此文时,顿感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一地。通篇读下来,心情如同坐过山车,先是窒息,再是燃起一点希望,最后归于绝望。读完之后依然迷迷糊糊的,不知今夕是何年。过了许久,才知道那个可怕的吃人社会已经过去了,我们生活在一个幸福美好的新社会,生活在一个自由民主、开放包容的新时代{狗头}。不过我还是想把我读此文的所思所想分享给各位,我会把原文放出来带大家重温一遍经典,然后对有深度的语句发表我的见解,有不同观点的同志欢迎在评论区留言。
《狂人日记》这篇文章并没有直接开喷封建主义制度,它用了《红楼梦》式的象征手法,大量的隐喻需要我们去深入思考才知道其思想内涵。由于其蕴含的信息量巨大,我打算分两部分来说。好了,话不多说,我们进入正文。
某君昆仲。今隐其名,皆余昔日在中学校时良友;分隔多年,消息渐阙。日前偶闻其一大病;适归故乡,迂道往访,则仅晤一人,言病者其弟也。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持归阅一过,知所患盖“迫害狂”之类。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亦不著月日,惟墨色字体不一,知非一时所书。间亦有略具联络者,今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记中语误,一字不易;惟人名虽皆村人,不为世间所知,无关大体,然亦悉易去。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七年四月二日识。
这段话单看似乎没什么特别,只是交代了狂人是谁,狂人的日记从何而来。但是请大家记住“劳君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和“至于书名,则本人愈后所题”,我们看完整篇文章后再来看这段话,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今天晚上,很好的月光。
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今天见了,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然而须十分小心。不然,那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
我怕得有理。
这里的“月光”象征着美好,比如“谁是谁的白月光”。而“我不见他,已是三十多年”肯定不是表面意思,一个人怎么可能三十多年都没见过月光,如果月光象征着美好,那么“不见月光”应该是说狂人此前一直活在黑暗,一直活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中,这个封建礼教在后文也有象征—“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狂人踢翻了陈年流水薄子(封建礼教)所以见到了月光,所以觉得精神分外爽快,所以觉得之前活在封建制度的压制下太憋屈了。不过狂人还是挺有警惕意识的,他意识到会有人对他反攻倒算,因为他注意到赵家的狗多看了他两眼。这里的“狗”我个人认为不单单是狗,按照迅哥的笔法,这里的“狗”应该是封建统治者的狗腿子,或者说是地主阶级的“卫道士”。
今天全没月光,我知道不妙。早上小心出门,赵贵翁的眼色便怪: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还有七八个人,交头接耳的议论我。又怕我看见。一路上的人,都是如此。其中最凶的一个人,张着嘴,对我笑了一笑;我便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危险还是来了,“没有月光”表示狂人再次陷入黑暗。“赵贵翁”,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象征着封建社会的贵族特权阶层。他怕狂人是因为狂人很可能会把封建制度彻底打烂,这可是他的“吃饭家伙”,正因为怕狂人,所以更想加害于狂人,要么从精神上消灭他,要么从肉体上消灭他。而一路上对狂人“议论纷纷”的行人,我的推测是被封建统治者洗了脑并煽动起来的底层平民,他们和“赵贵翁”不属于一个阶级,至于为什么,我后面再说,暂时按下不表。反抗封建制度的狂人不仅要对抗封建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也要对抗自己的阶级兄弟,真的是与全世界为敌。文章从这里开始就已经让人感到窒息了,但是更窒息的还在后面。
我可不怕,仍旧走我的路。前面一伙小孩子,也在那里议论我;眼色也同赵贵翁一样,脸色也都铁青。我想我同小孩子有什么仇,他也这样。忍不住大声说:“你告诉我!”他们可就跑了。
我想:我同赵贵翁有什么仇,同路上的人又有什么仇;只有廿年以前,把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子,踹了一脚,古久先生很不高兴。赵贵翁虽然不认识他,一定也听到风声,代抱不平;约定路上的人,同我作冤对。但是小孩子呢?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出世,何以今天也睁着怪眼睛,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这真教我怕,教我纳罕而且伤心。
我明白了,这是他们娘老子教的!
首先,这里透露出一层信息:赵贵翁不认识古久先生。既然赵贵翁不认识古久先生,那么也不知道他的陈年流水薄子具体写了什么。这说明什么?说明封建统治者可能自己都不信仰那套纲常伦理,纲常伦理只是他们用来装饰门面、愚弄百姓、维护统治的利益工具。他们之所以要“吃掉”打破纲常伦理的狂人,不是因为狂人冒犯了他们的信仰,而是狂人触动了他们的的利益。 其次,就是让人窒息的事情了。如果是那些处于被统治阶层的成年人是因为被封建统治者的那一套理论洗了脑,他们最起码在理论上和是非上认为封建制度是“对”的,或者说,他们根据自己所接受的这一套理论知道封建制度、纲常伦理为什么对,但是那些小孩子根本不知道狂人干了什么,不知道狂人干的那些事意味着什么,就被他们的老子明确告知狂人是错的。要知道,谁掌握了少年,谁就掌握了未来,那些小孩子在不明事理的年纪,头脑先就被封建思想占据,等他们慢慢长大,慢慢从事理上接受那一套封建理论,然后再传授给下一代,无穷无尽,那么这个社会永远都是这样了。
晚上总是睡不着。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过的,也有给绅士掌过嘴的,也有衙役占了他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他们那时候的脸色,全没有昨天这么怕,也没有这么凶。
最奇怪的是昨天街上的那个女人,打他儿子,嘴里说道,“老子呀!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他眼睛却看着我。我出了一惊,遮掩不住;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来。陈老五赶上前,硬把我拖回家中了。
第二段话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测,那些行人就是被统治阶级,他们都被统治阶层残酷地压迫过,不过非常讽刺的是,他们对阶级敌人的恨远没有对阶级兄弟的恨深。这里出现了一个人物—陈老五,他把处于危险的狂人拉回家中,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这里暂时看不出来,我们接着往后看。
拖我回家,家里的人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眼色,也全同别人一样。进了书房,便反扣上门,宛然是关了一只鸡鸭。这一件事,越教我猜不出底细。
真的是让人越来越窒息。赵贵翁和行人与狂人非亲非故,“吃掉”狂人是绝对不拖泥带水的。但是,与狂人关系最亲近的家里人居然也是用同样的眼光看着他!应该说,鲁迅的思想是深邃的,他看透了封建社会的家庭关系的本质。每个人的家庭关系都不一样,但是其性质都是由社会性质决定的。家庭的压迫的根源是社会的压迫,社会的压迫必然延及至家庭,不管这个家庭表面上看起来多么温馨。所以,在封建社会,要推翻家庭的压迫首先必须推翻社会的压迫。
前几天,狼子村的佃户来告荒,对我大哥说,他们村里的一个大恶人,给大家打死了;几个人便挖出他的心肝来,用油煎炒了吃,可以壮壮胆子。我插了一句嘴,佃户和大哥便都看我几眼。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外面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你看那女人“咬你几口”的话,和一伙青面獠牙人的笑,和前天佃户的话,明明是暗号。我看出他话中全是毒,笑中全是刀,他们的牙齿,全是白厉厉的排着,这就是吃人的家伙。
照我自己想,虽然不是恶人,自从踹了古家的簿子,可就难说了。他们似乎别有心思,我全猜不出。况且他们一翻脸,便说人是恶人。我还记得大哥教我做论,无论怎样好人,翻他几句,他便打上几个圈;原谅坏人几句,他便说:“翻天妙手,与众不同”。我那里猜得到他们的心思,究竟怎样;况且是要吃的时候。
这里提到了发生在其他村的一起“吃人”事件:狼子村的一个所谓的“恶人”被大家“吃了”。然而,这个被吃掉的人真的是恶人吗?狂人的第五段话似乎有暗示,那位被吃掉的人可能也是反抗封建礼教的斗士,不过被人扣上了恶人的帽子。这说明,当狂人触犯封建统治阶级利益时,他们不会直接收拾狂人,而是先开动他们的宣传机器,给狂人的行为下一个定义,给他扣上一个“恶人”、“50万”、“卖国贼”的帽子,这样他们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吃掉“狂人”。即使狂人有着英勇的反抗精神,有着反抗封建礼教的进步行为,但是禁不住统治者的强大宣传,最后狂人给世人留下的,就是一个“恶人”的名声。
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书上写着这许多字,佃户说了这许多话,却都笑吟吟的睁着怪眼睛看我。
我也是人,他们想要吃我了!
来了来了,本文经典中的经典,大家的DNA来了!狂人这段话说明“吃人”并不是一时之事,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封建礼教扼杀人们个性甚至生命的历史一直存在,从来没有停止!封建礼教的维护者在“吃人”的时候说的都是“仁义道德”之语,比如“忠君爱国”、比如“尊师重道”、比如“孝敬父母”等等。这些话看着很漂亮,很合理,很道德,但是其本质都是“吃人”!忠君爱国要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尊师重道要求绝对服从老师,老师打骂都不能有任何怨言;孝顺父母要求自己的一切都由父母作主。统治者往往就是用这些漂亮话来束缚、愚弄人民,来维护自己的统治。
早上,我静坐了一会。陈老五送进饭来,一碗菜,一碗蒸鱼;这鱼的眼睛,白而且硬,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吃了几筷,滑溜溜的不知是鱼是人,便把他兜肚连肠的吐出。
我说“老五,对大哥说,我闷得慌,想到园里走走。”老五不答应,走了,停一会,可就来开了门。
封建制度、封建礼教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封建礼教“吃人”并不是鲸吞,而是温水煮青蛙。舆论宣传、煽动百姓、联合家庭共同“绞杀”这些仅仅只是开胃菜,但是已经让反封建斗士狂人感到极度的压抑。我在看这段时也感到非常压抑、窒息。
我也不动,研究他们如何摆布我;知道他们一定不肯放松。果然!我大哥引了一个老头子,慢慢走来;他满眼凶光,怕我看出,只是低头向着地,从眼镜横边暗暗看我。大哥说:“今天你仿佛很好。”我说:“是的。”大哥说:“今天请何先生来,给你诊一诊。”我说:“可以!”其实我岂不知道这老头子是刽子手扮的!无非借了看脉这名目,揣一揣肥瘠:因这功劳,也分一片肉吃。我也不怕;虽然不吃人,胆子却比他们还壮。伸出两个拳头,看他如何下手。老头子坐着,闭了眼睛,摸了好一会,呆了好一会;便张开他鬼眼睛说:“不要乱想。静静的养几天,就好了。”
不要乱想,静静的养!养肥了,他们是自然可以多吃;我有什么好处,怎么会“好了”?他们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捷下手,真要令我笑死,我忍不住,便放声大笑起来,十分快活。自己晓得这笑声里面,有的是义勇和正气。老头子和大哥,都失了色,被我这勇气正气镇压住了。
这又是一段极其有内涵的话。文中出现了一个新的人物—何先生。他象征着封建统治者的御用文人,是封建统治者的喉舌。在社会躁动不安,在人民蠢蠢欲动的时候,他们就要出来说话了。他们往往打着为人民“号脉”的旗帜,看似是在鼓舞人心,为人民出谋划策,实际上只是为了维护统治者的利益。他们不会在意他们的话符不符合客观实际,只会在意这些话符不符合统治者的意志,他们完全为统治者服务。他们说的话还是挺好听的,比如“好好干,日子会越来越甜的”、“靠力气挣钱,心里才踏实”等等。他们看似是医生,其实是统治者的刽子手,他们给狂人这种敢于斗争的人号脉,一方面是看他能不能继续榨取价值,另一方面是先稳住他,让他继续对旧社会抱有幻想,这样封建统治者方便“吃”他,这其实也是“吃人”的一个过程。不过我们必须佩服此时的狂人,他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依然保持冷静与勇气,他并没有相信统治阶级的这些鬼话,而且一语道出他们又当又立的丑陋嘴脸:“他们这群人,又想吃人,又是鬼鬼祟祟,想法子遮掩,不敢直捷下手”。
但是我有勇气,他们便越想吃我,沾光一点这勇气。老头子跨出门,走不多远,便低声对大哥说道:“赶紧吃罢!”大哥点点头。原来也有你!这一件大发见,虽似意外,也在意中:合伙吃我的人,便是我的哥哥!
吃人的是我哥哥!
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我自己被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这是一段非常悲壮的话。本来应该支持狂人的哥哥,与狂人最亲近的家人,也是封建社会“吃人”的一分子!这里真的细思极恐,封建的纲常伦理渗透到每一个家庭,渗透到每一个人,可以把人与人的关系扭曲成这样!这也再一次印证我前面说的—要推翻家庭的压迫,必须推翻社会的压迫!狂人是非常勇敢的,但是统治者最憎恶的就是这种勇敢的人。
这几天是退一步想:假使那老头子不是刽子手扮的,真是医生,也仍然是吃人的人。他们的祖师李时珍做的“本草什么”上,明明写着人肉可以煎吃;他还能说自己不吃人么?
至于我家大哥,也毫不冤枉他。他对我讲书的时候,亲口说过可以“易子而食”;又一回偶然议论起一个不好的人,他便说不但该杀,还当“食肉寝皮”。我那时年纪还小,心跳了好半天。前天狼子村佃户来说吃心肝的事,他也毫不奇怪,不住的点头。可见心思是同从前一样狠。既然可以“易子而食”,便什么都易得,什么人都吃得。我从前单听他讲道理,也胡涂过去;现在晓得他讲道理的时候,不但唇边还抹着人油,而且心里满装着吃人的意思。
《本草纲目》上面肯定没有记载“人肉可以煎着吃”,不过这并不是由狂人决定,也不是由死去的李时珍决定,统治者说有,那就有,因为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要冠冕堂皇地“吃人”,就要找能够支撑他们“吃人”行为的理论,他们会扭曲已经死去的前人的话来为他们“吃人”行为做辩护。可怜的李时珍,本来是治病救人的书居然成为他们吃人的工具,就像那位导师的理论本来是解放无产阶级,却被他们歪曲成为他们剥削工人阶级的工具。 对,我说的就是苏修和列宁【狗头】
我晓得他们的方法,直捷杀了,是不肯的,而且也不敢,怕有祸祟。所以他们大家连络,布满了罗网,逼我自戕。试看前几天街上男女的样子,和这几天我大哥的作为,便足可悟出八九分了。最好是解下腰带,挂在梁上,自己紧紧勒死;他们没有杀人的罪名,又偿了心愿,自然都欢天喜地的发出一种呜呜咽咽的笑声。否则惊吓忧愁死了,虽则略瘦,也还可以首肯几下。
他们是只会吃死肉的!——记得什么书上说,有一种东西,叫“海乙那”的,眼光和样子都很难看;时常吃死肉,连极大的骨头,都细细嚼烂,咽下肚子去,想起来也教人害怕。“海乙那”是狼的亲眷,狼是狗的本家。前天赵家的狗,看我几眼,可见他也同谋,早已接洽。老头子眼看着地,岂能瞒得我过。
这里鲁迅借狂人之口再次说出了封建社会以及封建统治者“吃人”的过程。统治者要消灭反抗者可不会直接挥刀,“怕有祸崇”—会留下隐患。统治者通过自己掌握的舆论主导权,通过已经如毒汁一般注入百姓头脑中的封建伦理,将整个社会整合起来,在肉体和精神上给予狂人巨大压力,使狂人要么自杀,要么在精神上自我阉割然后彻底融入封建社会。不管是自杀还是自甘堕落,狂人都是死了。这时候,狂人已经是“死肉”,统治者可以吃人了。如果狂人死了,统治者们就发动宣传机器说狂人是自作自受、恶贯满盈、好吃懒做、死了活该,把他彻底搞臭;如果狂人彻底堕落不在反抗封建社会,那么统治者就可以继续榨取剥削他,总之就是敲骨吸髓,“连极大的骨头,都细细嚼烂” 扣帽子、舆论污蔑、社会的敌视、家庭的压迫......以封建礼教为纽带的“吃人”的大网已经织好,狂人在承受巨大的同时依然保持了冷静,看出了他们“吃人”的本质,他是会坐以待毙还是奋起反抗?狂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该文蕴含了怎样深刻的哲理?为什么它能够成为不朽的神作? 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