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几出麒派戏的学习心得】《打严嵩》(杨柏年)
【秋思按】杨柏年老师,浙江镇海人,1933年出生于上海,2014年8月去世,享年81岁。1954年毕业于华东政法学院后,到上海市公安局政治部工作。1960年调市局消防处后任防火监督员,高级工程师,多年从事消防文艺宣传和消防影视片创作和摄制工作。1994年退休于上海市消防局。2003年,转为上海市浦东新区军队离退休干部服务管理中心军休干部。
杨老师生平热爱文艺、戏剧。系上海戏剧家协会会员、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周信芳艺术研究会理事:并担任上海国际京剧票房副理事长和上海春秋京剧票友社总干事等社会职务。
杨老师生前将自己多年积累的文字集结成书《戏里戏外皆人生》,通过文字杨老师把自己毕生所学,对京剧麒派艺术的感悟,以及在票界多年的所见所闻做了很好的梳理与记录,是一份不可多得的上海票界活动史料。因为是杨先生自费出版,印量不多,从今天开始,我们将精选其中的一部分内容,在公众号展示,通过这些文字老戏迷们能回忆当年的过往,新戏迷们则能领略当年老先生的风采。

我自幼酷爱京剧,尤其迷恋周信芳先生的艺术麒派。只要有机会就细心揣摩学习。虽未能入其门,也幸有多次聆听周先生的谆谆教海,给我指出学习麒派艺术的途径和方向。周先生说:“中国戏曲是综合性、技术性特别强的一种戏剧艺术,运用技术主要是为了加强和加深人物的刻画和剧情的宣染。”又说:“戏剧的中心是人,我们演员的任务,是要创造出光辉的人物形象,来表达深刻的思想内容。”后来我多年来又受教于麒派名家范叔年、李桐森、孙鹏志等几位老师,特别是师从了孙鹏志老师,他们也都是这样引导我走这条途径来学戏的。几十个春秋,使我对麒派艺术学得了一点门道,舞台的实践更使我懂得演戏方面浅薄的知识。现已年逾古稀,我就以演得较多和较喜欢的几个戏,写一点受益的心得。

这个戏,我在青年时期演得比较多。由于我平生素慕爱国正义气质,恨权势当道的邪风,也就爱上了邹应龙这个人物。当浩劫流逝,拨乱反正,1979年开始恢复京剧传统剧目上演的初期,我以业余京剧爱好者的身份首演此剧于原光华剧场,系黄浦区文化馆组台,连演三天,盛况空前。后在《京剧曲谱集成》第十集《上海文艺出版社的戏曲专刊》刊登了由我整理的演出本(汇唱词、念白、动作、曲谱于一体)。这也是我又进一步学习这个戏的延伸,谈几点体会。
《打严嵩》的主人公是邹应龙,明朝嘉靖年间的一名外帘御史,官卑职小,连见皇上的资格都挨不上。可是,他伸张正义,仇恨权势,立下除奸报国之志,他聪明机灵,富有智慧,能抓住机缘,机智应变,巧妙地对权臣嬉笑怒骂,玩弄于股掌,还施用了巧计将权奸严嵩痛打一顿。
周信芳先生以现实主义的表演方式,创造性地塑造了一个有血有肉、性格鲜明的邹应龙形象,他的恨奸、耍奸、骂奸、打奸的行为真实可信。孙鹏志老师引导我要学习周先生的既有夸张的外部表现,更有真实的内心活动的表演。
剧中人物神志的发展,是有层次的,大致分为四个阶段:
一、沉思
严嵩专权后,卖官案爵、树党营私、欺上压下、陷害忠良,所属大小官员无不切齿痛恨。邹应龙和他的同朝年兄弟早已立下除奸之志。邹应龙一出场,念引子、定场诗、道白及一段“西皮原板”的唱腔,都是表达邹的恨奸之心,蓄满胸怀。运用传统动作,如整冠、理髯、抖袖、撩袍等应缓慢中含有思索的神态;演唱时抒发内心活动,向观众交待不满朝廷、爱谁恨谁。唱到“撩袍端带往前进”也是稳步行走来表达他在踌躇,沉思,唱完“去到严府见机行”。小锣打下,用左手捋右袖交捏在右手,左手再端玉带,走两步麒派独有的台步“圈
儿步”缓慢下场。
二、探索
邹应龙一路思考后决定先去严府投石问路,随着两句“急急走来急急行,不觉来到严府的门”。小快板唱腔,加快步子来到府门。第一回合,遇上了门官严侠,由于未带“大礼三百二,小礼二百四”的礼,严侠将名帖掷于地上,盛气凌人,促使他的心声自白:“怪不得严嵩老贼在朝专权,连他手下人都是这样可恶,我若说不倒此人,怎样见严嵩……”于是乎拾起名帖,用一段软硬兼施的言词诳吓严侠之后,假意转身叨念:“不见哪?哈哈,不见了!”同时,将拿在右手的帖子转到左手,然后,左手心向上,让名帖朝后正对严侠,做出料
就他一定来取的姿势,表现出邹应龙成竹在胸,看透了这些势利小人“吃硬不吃软”的本性。接着,邹应龙进得相府,跪见严嵩,连呼三声“太师爷”,严嵩佯作看书不予理睬,这时邹即起身“嗳一一”一声,接唱快板:“连叫数声不答应,不由应龙怒气生,将身站在丹墀境,问我一言答一声。”唱毕,双手抖袖,捋袖,反扣于身后,合着锣鼓点子,“扎扎仓”瞪大了双眼,脚一蹬,纱帽翅随之上下颤抖。这一动作,表现出人物怒火中烧,决心与权奸斗争到底的凛然正气。这就是周信芳先生所特有的麒派演技,完全根据人物的激情发展而导致的。过去麒派名家徐鸿培先生曾经说过:“拼命瞪眼,心里没有,眼瞪得再大也没有用,周先生也不是任何时候都瞪眼的,要看用在什么地方……”这就是说,瞪眼要有戏。
三、应变
邹龙应与严满几个回合,探索得要利用严减的权势,为自己创造条件,要善于应变。以在开山府与开山王常宝童事先商定的计策骗得严减封他为内帘御史,并随严嵩上朝面君。邹应龙一声“领,身上由蓝官衣改穿红官衣(服装显示升官)上场,翻袖看着红官衣,并不敞怀大笑,而是微微摇头,不无自嘲地“嘿嘿”冷笑,说明他并不以严嵩的提拔为荣,只不过是利用它作为斗争的手段而已,紧接着,在一长段“流水”及见君前后,周信芳先生更有大胆“要牙笏”的表演动作。当他从侧幕旁微微摇身晃步上前,是右手握牙笏,并不是左臂抱牙笏,唱到“在午门来了我保国臣”时用牙笏轻轻拂理髯口,表明自己并非贪求禄位、阿谀权贵;唱腔还以牙笏指点所唱的人物位置;唱到“罢,罢,罢,暂忍我的心头恨”一句,手中的牙笏也连挥三下,宣泄出人物内心的愤慨和激昂。最后,见君以后,在一声“谢主龙恩”的拖音中,周先生便猛地转身向前,双目炯炯,表示出邹应龙对胜利更加充满信心的神情。接着念:“一把无名火……”听到严嵩在他身后“唔一一”一个长长鼻声,仍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念出下句:“要烧万重山。”再用牙笏挥三下配合三击小锣落在“万重山”三字上。随即又将牙笏交到左手,反握身后,右手撩袍,急步下场。这一段戏,周先生就是借助了这一件有些老艺人认为不宜轻易挥动的道具一牙笏,大胆运用,层次分明地描绘出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爱憎褒贬和情绪起伏,给观众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四、激发
《打严嵩》一剧,应突出一个“打”字,是巧妙的“打”,是含义深厚的“打”,直“打”得严嵩心甘情愿地请求他人“打”他,而且还要连打带骂,“打”后还得谢“打”的人。台上只有严嵩和邹应龙两个,人要造气氛,激发剧情,就得动作幅度大,台词念得接口紧,节奏鲜明,内心活动激烈,外部表情越要沉住,还要以假乱真,逗引对方,取得信任。如:“邹:下官焉敢恨着老太师,我恨只恨,这两班文武,哪一个不是太师爷你的保举,如今太师用着他们,一个个跑的跑了,溜的溜了。幸亏无有来打太师爷,若是打了太师爷,我邹应龙定不与他们甘休。”这段念白的节奏,有快有慢,要掌握得恰当,才能引出严嵩求邹的“原来打老夫的人儿在这里,心腹人,请上受老夫一礼”台词。
最后,两段连打带骂的快板,是“打”的高潮,要有层次,要有发展。配合两人双翻袖,双进门的传统动作,夸张地表现邹应龙发泄愤怒的大举动,要让观众大快人心。当严嵩被打狼狈逃下后,邹应龙此时应有获胜感觉,扬眉吐气的神态,稳重而有力地念:“今日一击成小试,报国除奸志更坚。”显示了《打严嵩》全剧主题。从而,激发起人们除奸之志—去迎接日后更艰巨的除奸任务!以上是我学演《打严嵩》逐步提高的心得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