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现实向)心病 第二百七十章 前辈因果
杨九郎把手放在门上。
手和门板贴在一起,触感很是古怪。明明轻轻一动就能拿开,可杨九郎却觉得自己像被粘鼠板粘住的老鼠,除非他舍得断了这只手,否则他只能被粘这里,等命运随意地安排他生,或安排他死。
或许他不该站在门口等,他应该还像以前一样踹门进门撒泼打滚,又憨又熊地哭嚎说自己挨了欺负受了委屈。
他为什么会站在这,他在等什么?
张云雷把着杨九郎的手开了门,杨九郎耸了耸肩膀。
进吧。
二十天没见师父,杨九郎吓了一跳。
灯光下,师父的双颊凹出两片阴影,眉毛越发稀疏浅淡,脸上的皮肉松松地耷拉下来,腰背佝偻得像个破败缩水的娃娃,把桌椅衬得无比宽大。
“来啦?过来坐。”老郭笑,“长进了啊少爷,进门还知道喊报告了?得得得,什么脸色这是?我还没死哪!”
杨九郎把眼泪往回憋:“我死了!”
张云雷抬手就是一巴掌。
杨九郎:“……我又活了。”
老郭:……
打了个岔,想哭的没了眼泪,想骂的没了脾气。
三人安静地坐着,喝茶的喝茶,发呆的发呆,仿佛这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只是大人出了个远门,孩子过来问候。
许多天来憋在心里的许多话,突然就不想说了。
老郭问小辫儿什么时候检查的,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杨九郎说大林的话剧快上了,前阵子他们还一块儿吃饭,大林挺好的。
老郭问小辫儿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术,杨九郎说陶阳也挺好的。
老郭问九郎妈妈可好,杨九郎说最近真冷。
师徒俩各说各的,谁也没接谁的话茬。
老郭没话找话:“回去拿点冰块敷敷。”
张云雷知趣地站起来:“我现在去。”
书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杨九郎低下头,在桌子底下抠手。
“您……”
“你们……”
跟徒弟撞了纲,老郭命令:“你说。”
杨九郎张了张嘴,突然冲师父做个鬼脸,屋里凝滞的空气又轻快地流动起来。
老郭欣慰:长进了,少爷。
杨九郎口无遮拦:跟着您这样的师父我们要还不长进就没天理啦
老郭嘬嘬牙花子,没有反驳徒弟对他的嘲讽。
老郭:“给小辫儿说清楚啦?”
杨九郎:“是!给您的顶门大弟子数了一遍您的丰功伟绩!”
老郭脸上难得地现了几分赧颜。
这一次,做错事的不是小辫儿和九郎,结了仇的也不是小辫儿和九郎,这次是他得罪过的所有人趁他不在,合力把他的俩徒弟埋进了坑里。
有些事小辫儿不知道,但九郎是亲历者。
和北京一系的旧怨年深日久,久到得从十年前李鹤彪怒打假记者说起。
水面上的风波看起来是平静了十年,可这十年来,水底的暗涌从来没有停过。
他恨那些人掐着他的事业,他更恨那些人害德云社分崩离析,害他失去了他曾经最疼爱的孩子。
当年,他是真想死硬到底。
可当他得知一个喜欢他的小男孩竟然为了他攻击北京台的网站,他就道歉了。
为了那个孩子,他得低头。
再后来,2013年北京台台长去世,他在微博发了红双喜,说“鸡肠曲曲今何在?始信人家报应灵。”
北京台在食堂添了一道“油炸纲”,还致函广协要求联合封杀他。
劝他的人很多,他也想了很多。赶在广协发声明的前一天,他道了歉,说以后平心静气不再骂人。
他认怂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他身后那几百号要吃饭的人。
就像现在,这俩孩子道歉也不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一样。
他一个电话过来,俩孩子一个磕巴不打,痛快地道了歉。他还能说什么?
损两句就损两句吧,好过站在书房门口,要进还得等他开口请。
杨九郎剥个丑柑,分给师父一半。
嗯,甜!杨九郎把剩下的几瓣放在一边,又剥开一个。
知道那是给张云雷留的,老郭把自己手里的一半也放在了那堆里。
把师父的动作尽收眼底,杨九郎还是专心地吃丑柑。
苗阜那个没法看的相声片段一被挖出来,他就知道,苗阜会道歉,他们也得道歉。
这个事情必须尽快画下句点,尽快平息。
否则,再继续下去,只能是越来越多的相声演员越来越多的相声片段被翻出来,不断扩大范围,不断上纲上线。
翻旧账不好,但视而不见也不行。
所以,这一次只能到此为止。
道歉的时候,他甚至感到轻松。
再也不用夜不能寐,头顶上的靴子暂时不会落了。
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饭,杨九郎把张云雷包裹严实,对师父师娘说这几天冷,他跟小辫儿就不过来了。
王惠嘱咐了他们许多话,老郭一句话没说,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是喜是怒都随便吧,他们累了,没有力气再去接别人的情绪,哪怕那是师父。
他们只想瘫在床上玩会儿游戏,把脑子占住,什么都别想。
别去想下一步要怎么走,别去想下一场要怎么演,别去想下一年又会发生什么,别去想他们丢了多少资源。
就安安生生地玩会儿游戏,杀人也行,被杀也行。
死了还能复活,打不过还可以氪金,多简单。
杨九郎突然问张云雷:“我今天没说错什么话吧?”
张云雷一愣,屏幕上的人物跟着停住不动。
张云雷继续戳屏幕:“没有。”
张云雷问:“大林的话剧,你去看首演吗?”
杨九郎生硬:“没空。”
张云雷又说:“我还以为你见到师父,肯定要哭一鼻子。”
杨九郎沉默。
师父没回来的时候,他想师父。
然而师父一回来,他就知道,他该醒了。
他可以把师父当爸爸那样去敬爱,但是不能把师父当爸爸那样去指望。
他甚至没有勇气问师父:您对我们有什么安排吗?
那不会是一个他乐意听到的答案,所以,别问。
也别哭。
屋外又刮起了风,快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