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涛末】Be true(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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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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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烈日炙烤着满目的黄沙,沙漠中的旅人奄奄一息,却猛然间听到了潺潺的水声、嗅到了流水的芬芳,就好像最后一口气又回到了干瘪的肺叶中,通过痛苦的呛咳,濒死的人得以再次回到这个世界。
听到顾涛的声音,方末就像那个旅人一样得到了他的救赎,他强忍着难以形容的痛苦翻身看向那扇关着的门。
深色的木门嵌在浅黄色的墙壁中,在方末眼中变成了奇怪的形状,好像翻滚的蜗牛的壳,一圈一圈的旋转着,像是要把他的意识都吸进去。
强烈的眩晕感令方末紧闭起双眼,不敢多看,多亏了耳边的声音勾住他最后一丝灵魂,让他得以继续流连于这个世界。
是顾涛在叫他,方末试图让顾涛进来,可是他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就连翻个身爬过去都做不到。房门上了锁,方末有点儿恨自己这种一进来就锁门的习惯了……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微弱,方末觉得只是喊出“涛哥”这两个字就已经耗尽了他这辈子的气力,再也难以为继,求救的声音也一声一声的低了下去。
对于门外的顾涛来说,里面的那点声响微弱得根本都听不见。
知道方末不喜欢被打扰,在敲了两下门而没有得到回应之后,顾涛便离开了。
过了一分钟左右,察觉不对的顾涛再次返回,再次敲门未果后当机立断的踹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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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都像是在海底沉浮,不时从细软的海底沙泥上弹起又落下。开始时,方末觉得自己像一艘沉船,躺在海底都也不能动,后来他发觉他正被一股力量悠起来,然后在往其他的方向滑动,他又像是一个活物了……
宁静的海底忽然有了声音,像是顾涛在叫他。方末如坠深渊,急速的下坠感让他不由得提起了精神,耳中听到的声音又清晰了些。
像是透过一件在水中浸泡了很久吸足了水的毛衣传出来的那样模糊厚重,嘈杂的气泡声音强大到盖过了真实的话音,让方末听不清顾涛在说什么。
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与刚才恐怖的下坠感不同,现在方末觉得自己正在向海面悄悄浮去,身上的压力瞬间轻松了。眼前也再不是黑暗不见五指,淡粉的色彩渐渐充盈起来,他的世界有光了。
胸口的层层重压倏地消失,方末畅快的呼吸了几次,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听起来像猫咪在晒太阳时发出的感叹。
“方末……方末……”
像水开了似的尖锐的蜂鸣声逐渐减弱,耳膜的作用越来越明显,方末终于听清了顾涛在说什么。
“方末……方末!”
顾涛的声音忽远忽近,此刻却又似远去了,方末徒劳的“啊啊”叫了两声,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
从半睁的眼缝中,方末又看到了那个螺旋状的门,只不过细看才发现,门不见了,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门框,但依旧旋转着,像一个黑洞,方末不敢再看,忙闭上眼睛,但强烈的眩晕感还是让他侧头吐了出来。
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方末努力地咳但什么用也没有。
“末!”
好像……顾涛的声音又近了些,那种一直围绕着他的水声也淡去了不少。但方末还是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身体被翻动了一下,肩膀下面有什么东西突然硌着他,又是一震,堵住他呼吸的东西总算被震了出去。皮滴滴滴肉的触感此时并不那么鲜明,麻木肿胀的感觉让他的身体变得迟钝,除了感觉到自己落在了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方末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他以为自己被一台巨大的机器夹住,正在转移到其他地方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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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方末的混沌不同,清醒的顾涛看到的却是另一种地狱般的景象。
他是什么时候察觉不对的呢?
敲门没有回应后,顾涛就感觉有些不舒服。就算是方末不想被打扰,也绝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甚至连个简单的回应都没有,除非……是方末没法说话。
果然,当他大力踹开房门后看到的就是方末正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还不住抽搐着的样子。
“方末!”顾涛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飞身扑过去跪倒在方末身边,脸上就被方末抡起来的手臂抽了一下,力度大的瞬间他的左脸便肿了起来,嘴角撕裂的伤口流下了血线。
打他的人在他的怀里抵死挣扎,顾涛冒着又被打了几下的危险把方末抱回了床上。比起挨打,他更怕方末一动不动的像一件瘫在他怀里的衣服,那种死寂的模样是顾涛最无法面对的。
“末?醒醒?”同样都是噩梦,但毒滴滴滴瘾发作的人是叫不醒的,顾涛不死心的一次次尝试,然后一次次失望。
处理掉方末身上弄脏的衣服,任由他在床上翻滚折腾,顾涛怕他摔下去,只好自己也陪着他,抱着他,拦着他,压着他,即使脸上身上为此付出代价再添新伤也在所不惜。
可这终归不是办法。
从他破门而入到抱着方末在床上角力至少也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顾涛发现方末始终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出声,眼睛更是全程都没有睁开过。顾涛明白,方末这么做证明现在还有意识,是怕自己会坚持不住,开口向他求救……
不忍心用绳子把方末绑起来,顾涛只能手脚并用的整个人压着他,却又发现他这样做让方末没法呼吸了……
别无选择,他拉开床头柜,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粗绳赫然在目。再也无计可施的顾涛最后只得用这样的方法把方末绑成一只人形标本,用最强硬的手段帮他“戒毒”。
把方末绑好,从凌乱不堪的床上下来,顾涛听着方末挣扎的声音心如刀割,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么?他只想让方末过得舒服一点儿!
顾涛思前想后,还是拨通了崔医生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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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里的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又一盏一盏的灭掉,然后再次亮起来。
高频射灯的光柱冷清的指向漆黑的夜空,像一把光明之剑,对漫无边际的黑暗作出裁决。
桌上的手机嗡嗡的响着,崔医生的手终于离开了灯光的控制面板,放过了那些灯控开关。
手机还在响,他却并不想接听。
刚刚的那通短暂的电话让他的心情不断地重复着激动、失望、怀念、憎恨……
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打来的,没有什么其他的言谈话语,就是问问他过得好不好?天气冷热?要知道加减衣物。还有……在异国他乡有没有想家。
他知道那个人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可是冷漠惯了的崔医生只是公式化的嗯啊几声便不耐烦的挂断了。
那个人的身份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那个人是他最亲近的人,也是他最恨的人。
那个人给了他生命,却又毁掉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他和那个人之间,很复杂。
桌上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显然对方是打了多次过来。这么执着?还会是那个人么?那个人和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到底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崔医生终于挪动了脚步,拿起了手机,上面的号码竟然很稀奇,“顾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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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涛向医生询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帮帮方末,得到回复后,他在医生的指示下迅速的找到了一盒药剂。
一个小巧的玻璃瓶中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清澈的似最纯净的水。不过玻璃瓶上没有贴标签,明明干干净净,却封存着世上最毒的恶魔。
“你没得选。”
通话结束以前,电话里的医生这样对他说。
顾涛无言的把那只玻璃瓶握在掌心里,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暖不热它。
按照医生的话来说,强制戒断,尤其是初期的强制戒断会引起身体机能的迅速衰退,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心肺衰竭。因为某些原因,方末的身体对新型毒品的接纳程度更高,受腐蚀的程度更深,所以戒断反应也会更为激烈。或许再过几分钟,这世上就再没有方末这个人了。
“因为什么?!”还能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对镀瓶产生依赖?!
“什么因为什么?”医生明知故问,一种即将揭秘的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原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虽然已经隐隐有了怀疑,顾涛却还心存侥幸。
“当然是他曾经西过渡。”医生说的轻描淡写,却毫不留情的戳着顾涛的要害并指给他看什么叫没救了,“他的身体看上去完整,其实早就千疮百孔了。要是强戒我的水……可能……”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沉默良久,顾涛咬着牙问医生,如果医生看得到,就会发现说这句话时顾涛全身都在颤抖。
“你知道的。”医生顿了一下,“要他死,还是要他恨你,你自己选。”
“你明知道……你明知道!”手里的手机冷的像块冰,冻住了顾涛绝望的嘶吼。
耳边传来的顾涛的咆哮好似一只有型的巨手,穿过电波扼向医生的咽喉。半晌,他听见自己充着血的喉咙无情的发出了地狱的声音,“你没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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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翻滚的方末终于是累了,停止了一切的动作,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手脚冰凉的顾涛攥着那只封存了恶魔的玻璃瓶一步步的靠近他。
身上五花大绑的绳子把方末可怜兮兮的分割成了许多块,那些破碎的方末又拼成了顾涛鲜血淋漓的心。
为什么要这么晚呢……当什么都来不及了的时候,他才发现他懂得了爱情……
也知道从此他的感情将无所寄托。
如果想要方末活着……就只有一个办法……
顾涛扑通跪在床边,忏悔的拉着方末的手,贴着他受伤的嘴角,印上了一个带着血的唇印。那只手很冷,分不清他们俩谁更冷一些,顾涛手指不听使唤的抓着方末的手,但是任他如何小心翼翼,也无法做到十指紧扣。
那是一只缺乏血色的手,白皙的不像属于一个男人。方末的拳头是滚烫的,是有力的,顾涛还记得那拳头打在自己身上的力度和温度,何时……变成了这个样子了?
终于,顾涛摸到了方末的脉门,感受到了那里传来的微弱跳动,那是他还活着的标记。
反复的亲了亲那只手,顾涛肿胀起来的那边脸滚烫滚烫,另一边却僵硬冰凉,他又握了握自己的另一只手,掌心里硌痛他血肉的……是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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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顾涛的呼唤,方末睁开眼睛看着光怪陆离的世界。轻轻的云彩从头顶飘落下来,落在了他的怀里。是一大朵棉花糖,方末刚惊呼一声,那片云却被他一口就吸进了肚子里。
方末伸手摸天,从云层里抓出一把五彩的糖块,这次他想把糖留给一个人。
面前凭空出现了许多小孩子,他们穿着方末小时候流行的那种蓝白条纹上衣,围着他蹦蹦跳跳的要糖,其中有一个小男孩儿十分眼熟,方末终于认出来,那就是小时候的他自己……
手里的糖被分完了,孩子们也跑远了。方末低头,他脚边有一滩积水,水坑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天上五颜六色的云彩、头上飞快掠过的海鸟,还有一张苍老却慈祥的脸,那不是他,却是他幼年时最幸福的记忆。
“阿婆……”方末眼泪盈眶。
他想问问阿婆……怎么听不到顾涛的声音了?天与地忽然之间颠倒过来,浓重的黑色取代了之前的斑斓色彩,铺天盖地的朝他袭来,一团黑雾在方末身边渐渐凝聚起来。
他听见那黑雾嘶哑的叫着他的名字逼问他,“向前走还是回头看?”
“什么?”方末听见自己在问那团黑雾。
“失去还是永远失去?”
黑雾又在发问,失去还是永远失去?这叫什么问题?!
方末糊涂了,可他觉得那团黑雾并不简单,而他也早有个问题想问。
于是他就问了出来,“顾涛去哪儿了?”
但是黑雾并没有作答,就慢慢地淡去了。
一时间他的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灰蒙蒙的一片。无风无浪,无边无际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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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醒了么?末?”感觉方末申银着就要清醒,木然的顾涛掉落了手里的东西。
是顾涛。
方末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做了很多个梦,梦境一个连着一个,所有的主题都是他在寻找顾涛,可是没有一个梦是圆满的。只能听见声音却见不到人的梦境不停地折磨着他,方末从每一层梦境里挣扎醒来,又陷入新一层的梦境中。
寻寻觅觅的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甚至还有曾经的自己,只是唯独不见那个人。
“涛哥……”自己怎么会虚弱的连这两个字都说不出来?全身脱力的陷在床褥之中,醒过来的方末有些惊恐的打量着周围。
这里不是他的卧室。
方末勾着脖子看自己的身体,被子底下的身体并没有穿衣服。这又是什么情况?!
木头一样杵在床边的顾涛终于“活”了过来,挪动身体侧身坐到方末身边,手臂撑在枕头旁,翘起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撩着方末额前的碎发。
方末的头发不算柔软,也不算特别茂密,根根分明,就像他这个人,信念坚定。顾涛很喜欢用手指去撩拨他的头发,痒痒的,很舒服。
“涛哥……”这种柔弱无力的声音令方末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只是睡了一觉而已,他怎么会这么累?!
“我在,再睡一会儿吧,我一直都在。”顾涛没有看着方末,甚至有意的躲闪着他的眼神。
顾涛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说话方式让方末更加起疑,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顾涛的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心急说不出话来,赖以为系生命的呼吸也勉勉强强,整个人就像刚刚跑完一万米的运动员,全身都瘫软无力。方末回忆着自己“断片”之前的一切经历,排除了所有的干扰记忆,方末想起他好像……毒瘾发作过……
“我是不是……”
“嘘——先别说话,休息好么?”顾涛并不让他出声,手指轻点方末的双唇,顾涛制止他的意图十分明显,“听话,睡一下,睡醒了我们再说,我保证,我一直在。”
温柔的顾涛让这短暂的清醒看起来更像是一场未完结的梦,生死疲倦的方末长长的出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顾涛说了他会在的,所以即使再做其他的梦,都不用怕找不到人了。
方末放心的睡了过去,安稳的睡了过去。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传出一个短促而诡异的声音:像痛呼,也像嘶吼,更像冬天的风刮过树洞时留下的“呜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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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真正的毒隐。
双眼通红,嘴角用力的抿成了一条直线,顾涛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坐在床上,手臂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的护住了方末,好像这样做就能保护他不受伤害。
顾涛神经质的用拇指抠着食指的指甲,直抠得两个手指都血淋淋的也不肯停下。就算是十指连心的痛苦,都不能抵消他刚刚所做的事对他造成的冲击。
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刚刚差点儿眼睁睁的看着方末死在他身边。亲眼见识到医生的新镀瓶有多致命,顾涛当下就想告诉马斯戒,那东西他们不能做!但他很快就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些话不是他能说的。
那个医生不是什么正常人,顾涛不止一次的想提醒马斯戒,却每每都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想起马斯戒,顾涛记得马斯戒要他回来有事商议,他全都给抛在脑后了。
无论怎样,去还是要去的,顾涛亲了亲方末的眼睛,觉得方末已经真正的睡熟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自己的卧室。
门轻轻的关上,那一刻方末睁开了眼。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桓不去,他必须证实一下!
和以往的发作不同,全身无力的感觉不是毒隐的副作用,而是心跳骤停后死里逃生的反应。方末曾经历过所谓的“濒死体验”,以往的每一次都没有今天这样的轻松感。
方末还没单纯的认为自己已经好了,他更加担心的是……为什么他这次醒来并没有发作过后让他全身血管都酥痒的蚁行感,反而……
方末越是不敢往下想,那个结果就越是呼之欲出!
不会的……不会的!顾涛……不会的!
纵使心里有一万个否定,也抵不过亲自验证一番。方末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臂,当他看到右手臂上那个小小的针眼时,他的世界又一次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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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