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衣，与子同袍-Chapter 6
她还没有放弃吗？
桑美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不知道宝霞竟如此顽强。在她的设想里，宝霞应该早在挨切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知道这一世的她还是没能颠覆曾经的自己。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要坚持？明明她没有必要不是吗？
副高很合时宜地推了她一把，让她加快了一点移速，向宝霞慢慢靠近。
此时的宝霞已经逼近了台湾近海。如果一直西移下去，她就会撞上高耸入云的玉山山脉，然后，香消玉殒。
可是她没有停止。即使结构散乱，破碎不堪，她还在努力地爆出对流。
“宝霞，你在干什么？”桑美问，“你已经没有时间了。”
宝霞回过头看到是她，微微一笑：“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你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用了。”桑美说着，向宝霞步步紧逼，“你依然是弱者，我赢了。乖乖与我藤原，然后，把你之前截留下来的水汽，都还给我吧。”
宝霞轻笑一声：“不。我不会坐以待毙。”
桑美突然意识到，她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缩短了，而且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这就意味着……
宝霞依旧没有看桑美，只是努力地提升自己的移速。前面就是玉山山脉了，可是她不管不顾地一股脑往前冲，看上去似乎宁可一头撞死在山上，也不愿意成为桑美的补给品。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桑美问，“我们终究是要藤原的，你明明知道你这一世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我吞噬。你已经没有发展的空间了。”
“对，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宝霞头也不回，语气中没有丝毫惊慌，“我就是要多挣扎一会儿，这样我还可以有多一点自由支配的时间，我不想就这样乖乖受你摆布。”
桑美被噎了一下，宝霞的态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你为什么这么倔强？”
“为什么？”宝霞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只是在努力活下去而已。活着不就是要在绝境中寻求出路，在四面楚歌之中寻求那一丝微渺的希望吗？这是你六年前亲口告诉我的，难道你自己都忘了吗？”
桑美说不出话来。宝霞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烈的信念，令她都不由得望而生畏。
“也许你确实无法理解。”陆地近在眼前，宝霞却抬起头望向天空，似乎在透过时空隧道寻找六年前那个无力的自己，“你没有当过弱者，也体会不到我们的处境。你一直都是那么高高在上，而我永远只能是你身边的陪衬。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吗？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必须不顾一切地变强，不能自甘堕落，安于现状。所以我努力了，我从来没有自甘堕落，只是实在没有机会。我还有我那些同样弱小的同伴们，都是一样的，从未随遇而安，一直都在努力地活下去。我们只是输给了天意。”
桑美保持着沉默。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也许你这次还是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吧。”宝霞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我之前说过的话也没法作数了，这一世……我还是没有机会……”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桑美一眼。可是桑美却觉得，她深邃的黑色眼眸其实一直在望着自己，那眼神决然而哀伤，却完完全全看透了她的心。
于是桑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六年前的宝霞。也是在这个相似的位置，不过要更偏北一些，娇小的对流云团，精致的低层环流，还有那始终无法打开的风眼。但是六年前的宝霞和现在实在是太不一样了。当年宝霞虚弱得瑟瑟发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是当那个影像与面前弱小却顽强的宝霞重叠在一起的时候，桑美却始终觉得不真实。
她真的变了，变了这么多……而我却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霎时间，六年前的时候宝霞临走之前留下的最后的话语浮现在脑海里。就在这一刹那，桑美终于明白过来那个时候那种怅然来源于何处。一瞬间拨云见日，在强烈的情感驱使下，她向着宝霞伸出手，牵住了那个朦胧的背影。
“终究是藤原了啊。”天鹅不自觉地发出感叹。
“其实不确定呢，不过我们一般都这么默认的。”珍珠歪头用一只手撑住下巴，“我们当时也很惊讶，不过惊讶的重点是‘历史竟然真的惊人的相似‘，杰拉华之前还和艾云尼打赌说这次宝霞可以翻盘，结果连底裤都输光了，噗——”她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们真敢赌啊？”天鹅白眼一翻。
“反正，宝霞在登陆之前有一小段西南折，很难说是桑美的影响或者是地形的作用。”珍珠停止了笑声，换回原来的正经脸，“然后我们看到，出海之后，宝霞的对流又没了，不管是不是被桑美吸走的，这次，真的要结束了。”
宝霞这一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南海。上天写定了她的一生，就不会再给她逆风翻盘的机会。她再次出海时已经残缺不全，意识模糊，在那之前，她隐约间感到有什么拉了她一把。是桑美吗，她昏昏沉沉地想，如果她要自己的对流，那就给她吧，反正这次又是自己输了，没什么好说的……
与她风中残烛般衰弱的模样相反，桑美在她走后真正迎来了自己的爆发。之前受到的来自宝霞的风切干扰彻底消失不见，8日晚又逢月下点助力，有了之前的良好基础，桑美在快速前行中迅猛地增强，CDO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巩固。第二天上午，她顺利地完成开眼，拿下了当年的第一个C5评价。由此，西太平洋的夏季也达到了巅峰。
此时的桑美已经逼近闽浙沿海，在强势副高的助力下，她自生成以来的路径竟然近乎于一条直线，而这也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上一世的遗憾这次毫无悬念地可以达成，她将如愿以近巅峰状态在她曾失之交臂的那片土地登陆，无论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她都会心甘情愿地承受，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梦想完成，已经了无遗憾。可是就在登陆的前几个小时，桑美的脑海里却突然浮现了宝霞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突然想起宝霞？
桑美愣愣地往宝霞离开的方向望去。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南海上早就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宝霞还在，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可是她的眼睛却执著地盯着那个方向，仿佛只要看得够久，宝霞就会重新出现在那里，继续冲着她微笑。
她想起自己拉住宝霞的时候的触感。并不温暖，她们只不过是两片云雾，也没有人形时的体温。可是她总觉得宝霞的身上炽热得如同在燃烧。也许是被桑美压制导致的愤恨，也许是执着于加强的决心，或者只是单纯想活下去，那份信念一直支撑着她到现在，也似乎依旧燃烧在桑美的身旁。
于是桑美恍然间意识到，其实在藤原中被吞噬的一方，是自己。
就在愣神的间隙，她的底层出现了双眼结构。眼壁置换不可避免地来临了。但是在这么近的距离，连减弱都来不及。顶级C4的破坏力集中在一小块区域内，已经足够给当地带来末日般的景象了。
小小的沙埕港，那一日被鲜血染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