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在 今在 永在》黄祭连载·四十四（完结！）
被哈斯塔拖到绞刑架下，菲欧娜害怕到不敢挣扎，任由哈斯塔将锁链在自己脖子上缠了三圈。跪坐在哈斯塔身前，菲欧娜哽咽的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这位红发信徒把门之钥放到哈斯塔的脚下，双手掌心护在其上，虔诚的向她的神明跪拜。
沉默就是答案，菲欧娜缓缓直起身，在夜莺的注视下，哈斯塔看着菲欧娜挂满泪珠的脸，松开了手中的锁链。
几乎在同时，菲欧娜还没来得及在锁链收紧的咧咧声中闭上双眼，就看到哈斯塔用右手提起自己胸口前松垮的三层锁链。
空空的锁链摇摆着被卡啦啦的快速收紧，处刑架的吊臂先是高高提起，然后再重重砸下，最终停滞在空中，回收过度的锁链在空中绑了个结卡在了吊背内侧的闸口处。
到最后这个落魄的神明还是没有杀掉他唯一一个信徒。
一缕缕的黑雾从脚下钻出，旋风般掠过全身，菲欧娜错愕得看着自己与哈斯塔同时在墨色龙卷中化作一点点花白的碎片。
“回到庄园后就在自己房间待着，等待夜莺小姐的传唤。”
哈斯塔俯下身，在菲欧娜彻底失去意识前在她耳畔低语。
再睁开眼，就已经是躺在自己房间的羽绒床上了，菲欧娜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短暂到她拼命的在一座石桥上朝另一头奔跑，最后扑到一个男人怀里便结束了。
梦里没有花朵也没有神坛，屹立在虚空之上的石桥将她的一切羁绊都遗忘在深渊，褴褛裹身的她扑向那个暗淡世界唯一的光芒。
那个穿着异常朴素的男人面容清冷，略卷的黑发映衬着棕色的眼眸，他轻轻张开双臂，接住了飞扑而来的红发女孩。那双温暖的双臂朝内收紧，还未触碰到女孩的红发，怀中人便碎成月光淌进了时间的缝隙，徒留他们失落的重新垂下去。
倘若真的毫无保留的相见，互相又何尝不是彼此的光芒呢？
菲欧娜没能再找到那个爱护有加的信物，失落的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担忧再见到哈斯塔时会不会被责怪看不住东西。
叩门声响起，管事叫她去大厅等待哈斯塔。推门而入，海伦娜经常提及的那位夜莺小姐已在大厅等她多时。
庄园主这位浑身透露着诡异的直系主管让菲欧娜坐在座椅上稍作等待，允诺她等哈斯塔本人回到这里后两人就可以离开庄园了。
面对满脸写着错愕是女孩，夜莺小姐掸掸裙撑向女孩解释：
哈斯塔将旧神之躯与监管者一职抵当给庄园主，结果是哈斯塔将会成为现世的一个普通人，菲欧娜会从求生者名单上除名。
换言之，哈斯塔要去完成一笔会让普通人崩溃的不对等交易，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个不是很懂世故的女孩。
单纯的，为了陪伴这个女孩。
而且眼前这个女孩还看起来不怎么灵光，估计都无法及时看得清楚事态发展吧。夜莺小姐紧抱双臂，看向偏门。
吱嘎一声，哈斯塔以梦中的那个形象走推门而入，看到菲欧娜时露出了非常绵和的微笑。
“对不起我弄丢了您托付给我的信物……”飞奔至哈斯塔身边的菲欧娜，很是熟练的用兴奋的语气讲述她所认为严重的错误，好让她更快的陷入一种自找苦吃的愧疚感。
这种低级的示弱行为这次并没有管用，哈斯塔嘴角动了动，没有安慰她也没有责怪她。眼前只比自己高一头的昔日神明如今只是一个凡人，但他放于自己头顶的手掌却一如记忆中那般温暖。
菲欧娜感觉自己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回到那无比信赖的神明身旁，不管怎样，怎样都好，只要哈斯塔陪在自己身边。
哈斯塔不太习惯的昂着头与夜莺小姐眼神交流了一下，大厅的正门被仆人推开。外面带着湿气的风吹进来，哈斯塔棕色的眸子不适应的眯了一下。
“跟上，菲欧娜。”
哈斯塔理了理朴素到有点寒碜的麻布衣服，毅然选择带菲欧娜离开庄园，菲欧娜赶紧应了一声跟了出来。
阳光被层层云翳挽留，抵达地面时已变得如薄雾般清冷，离庄园大门还有段距离，哈斯塔不止一次的朝手心呵气，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菲欧娜低着头跟在后面，怀里抱着的是从管事那里接来的行装。黛青色的披风里层是毛皮，自己的那份麻布衣服就压在两张披风之下。
终于，菲欧娜问了她迫切想知道的缘由：
“哈斯塔大人，您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杀掉我呢？如果您完成了监管者该做的工作，是不是就可以不用……”
“让你死掉真的太可惜了。”
哈斯塔并没有回头，菲欧娜则兴奋的低下头去，把脸埋在了那两张袍子上面。感受着从里面传来的温热，菲欧娜觉得差不多了，蹦跳着溜到哈斯塔身后，踮着脚将里面的一件被自己用体温捂热的披风披在哈斯塔的肩上。
哈斯塔愣了一下，伸手按住即将滑落的幸福，这深色的纺织物里，带着一点老朋友的气息，以及，一个不起眼的人类一生中为数不多却剂量相当的感恩与关心。还有好多来不及解读的复杂感情，像阳光一般，穿过略显单薄的麻布衣渗透进身体，温暖着这副凡人之躯。
哈斯塔突然在这一刻想通了，他刚经历了最后一场大雪，而现在他依然站在了太阳的前面。
扎根在神性中的迟钝与淡漠被无声消除，贯彻过一生的自私这次被真正消灭，哈斯塔自嘲的笑了笑，系好了披风的领结垂下胳膊准确的握到了那只冰凉的小手。
“没有谁可以一直待在顶峰，神明也一样，我从不后悔为你而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人类的情感并不适用于不灭的神明，但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有你，就足够了。”
终于，不用再故意板着一副神明的神态去主动远离信徒；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一丝毫无必要的优越感；终于，自己与菲欧娜，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伴侣。
菲欧娜浑身哆嗦着接受哈斯塔的告白，这位少女终于不用再恐吓自己的内心，再也不用莫须有的质疑自己选择的过分程度了。
“您先放开我的手，既然您可以放弃您的身份，那我也可以丢掉这一身无用的装束！”
菲欧娜把手中拿着的衣服与披风塞给哈斯塔，在大门里快速脱下祭司服并换上合身的麻布衣服。哈斯塔为她系好了披风的纽扣，菲欧娜朝后蹭了蹭，将手中的祭司服揉作一团抛在了清风中。
风儿把留着菲欧娜体温的衣物带到庄园墙角，趁菲欧娜与哈斯塔热烈的拥抱时将它偷偷藏了起来。
哈斯塔现在正拉着菲欧娜的手，背着从门口等待的管事手中接过的简单包袱徒步行走在欧利蒂丝庄园的外林。
“那……哈斯塔大人您打算干什么去？”
“陪你，简单的过一辈子……咳……”
哈斯塔说完就别过脸去，也许哈斯塔还是神的时候也脸红过，但没人能看得出来，现在菲欧娜可清清楚楚的看得见自己的神明脸红了。
“废话少说，跟我走就对了。”
哈斯塔的左手紧紧捏着菲欧娜的右手，快步向前面走去，菲欧娜也是满脸通红，紧紧跟着她的神明。
“菲欧娜永远追随您，哈斯塔大人！”
夜莺在敷着细雪的枯枝上抖抖翅膀，在树顶观望着发散着粉色泡泡的两人。
“夜莺啊，那个女孩什么时候会发现他们无法离开庄园呢？”
庄园主的问题此刻又在她的脑海中响起，夜莺理了理羽毛起身返航。
“很难说，哈斯塔目前为止都没有告诉过这个女孩。”
夜莺在心中回答了这个乏味的问题。
前旧日支配者，现为凡人的哈斯塔朝夜莺飞走的方向回头，松开了菲欧娜的手一下。在菲欧娜疑惑的眼神里，换作十指相扣，再紧紧的将她牵住。
但当哈斯塔准备继续向前走时，菲欧娜却不动了。她低垂着头左手扶住右胳膊，极力用一种“说完这句我就永远闭嘴”的精神力强撑自己碎碎念般的发问声不会低到自己都听不见：
“哈斯塔大人，我能不能……我明明在梦中都那么腼腆，但我现在真的想吻您一下……”
哈斯塔松开了左手继而抓住菲欧娜的手腕，右手顺势搂住菲欧娜的腰肢。整个身体微微向菲欧娜倾倒，略带凉意的嘴唇先是贴上了她绯红的脸颊，然后再移到她的嘴角吻住了她发烫的唇。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发问的必要。”
菲欧娜右手腕被哈斯塔紧紧握住，左手轻轻扶着哈斯塔的胸膛，隔着哈斯塔单薄的黄袍，她感受到哈斯塔有力的心跳，一股极大的满足感冲刷着她的灵魂。她发誓自己在这一刻听到神明的话绝非来自她的臆想。
两个单薄的身影最终靠的很近很近，他们就这样拥抱着慢慢融入到没有尽头的林中雾瘴中去。
远方的欧利蒂丝庄园已经入夜，霞光尚存的雾瘴中凝结着别样的永恒。
当夜莺飞回工作室时，庄园主已经快要完工了，展桌上依次放着威廉·艾利斯、海伦娜·亚当斯与库特·弗兰克形象的布偶，纽扣做的眼睛隔绝了心灵的窗户。单独放在圆顶容器中的是哈斯塔，这个缩小版的是封存着哈斯塔躯体的“玩偶”，和刚被缝好脖子的菲欧娜·吉尔曼形象的布偶一样，都是庄园主的“角色”。
夜莺小姐变回人形接过玩偶，菲欧娜形象的布偶因为哈斯塔以及加持在祭司服上的优格印记是原因刚刚才被做好。
应邀来庄园的所有人最终都会成为庄园主的收藏，看向那一排排空荡荡的展示柜，夜莺小姐咂咂嘴，这次又完成了五个。
庄园主的“角色”，现在越发丰富起来了。以无可拒绝的理由将人们引至庄园，再通过一系列的手段将每一个人都变作自己的“角色”，这位大人物终于在漫长岁月中想到了这一点好玩的乐趣。
至于灵魂被单独保留的哈斯塔与菲欧娜，他们呢，可能已经消弭在寒风里了吧。
冥冥中似乎就有这种安排，他们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哈斯塔第一次拜访这个星球。但那也太久远了，庄园主并不能记起被驱逐至这个星球的哈斯塔分身会准确降临到那个女孩所在的村庄的缘由。
但他们的相逢早就写在了历史之上：
昔在，今在，永在。
但至少，这样的故事在永恒的庄园主这里结束，庄园主不会忘记他们，哪怕他们化身的角色会再进行一场场游戏。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俩真的抵达了永恒。
（全文完）
2019/10/10
口刀鸽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