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的人

整理一个老U盘时看到的这篇文章,很早很早写的了,最早发布在水母的Girl版,当时只发布了前半部,因为只写了一半,版主曾给我发过站内消息,让我把文章写完,她好整理精华,我也没照办,最后她就整理了这半篇文章)。。。后半部其实写完了,但没放上去,后来电脑出了问题,忘记在重装之前先备份,所以遗失了。。。不可能再补了,爱是不能补的。。。所以,后半部,还有后半部的后半部,都在我心里。。。记在心里,带进坟墓里,谁都不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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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听母亲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没有哭,静静的来到了这个世界。是的,我是一个沉默的女孩,不爱和人说话。喜欢沉湎于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小时候,我一个人玩拌家家,一个人对着洋娃娃自言自语,一个人在草丛中抓蚱蜢,一个人爬上高高的树枝,躲在深深的树荫里看安徒生童话……父亲是上海知青,时不时的带我到上海过上一阵子,这时候,我就更加孤独了。坐在灰色的窗台上眺望外面灰色的高楼,灰色的天空,如血的残阳。
我把自己的房间布置的很舒适,橘黄的窗帘,粉红的风铃,淡绿的墙,乳白色的书桌……因为这个小小的房间,就是我全部的世界。寂寞里,我学会了工笔画,这种需要耐心的绘画方式很适合我。在我的小房间里,我画了一张又一张,每一张都可以消耗掉我的一天时间。我最喜欢床边的那面鹅黄色的穿衣镜,喜欢对着它看到另一个自己,从镜子里看到,还有我无法纠正的孤僻和深深的寂寞……
日子在慢慢的流淌,初三那年,我随着父母来到了福建的一座城市,进入了据说在那个城市里最好的中学。这是一所永远被升学压力压得喘不过气的学校,学生被分为三六九等,尖子生坐在前三排,中等生坐在中间三排,剩下的几排,就是标准的"平民窟"了。因为我是新生,暂时看不出等级,班主任把我先安排在了"平民窟"。几次大考以后,我被调到了第四排。对于这所学校,我没有了好感。
(二)
学校里没有什么课外活动,除了一些英语竞赛,数奥辅导……一次有什么团来检查教学情况了,英语老师匆忙组织同学排练童话剧《白雪公主》。正面角色全让前三排的扮演了,我演那个恶毒的皇后。魔镜由王子客串。我一直演的不好,因为太胆小了。别说表情放不开,连声音都像是蚊子在哼哼。皇后的骄横霸道在我这里烟消云散。练了好几次,其他人对我都有点儿不耐烦了,我还是没有进入角色。在这个哑巴英语教学的领地里,口语好的并不多,所以只有英语老师揪着我不放。
我一遍一遍的练习,一遍比一遍差。
一天放学后,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那个魔镜来了。这些天他总是一遍一遍的陪我练习,我有些愧疚。要知道,他是第一排的,很忙。
"咱们再练练吧,老师不在,你可能会好一些。"他开门见山的说。
"好,好,对不起,耽误你那么多时间。"
他笑笑:"没事,一会儿他们要开班会,占用教室,咱们到办公楼后面的空地去练习吧。"
我点头,我只想快点儿把这个话剧演完,这样一遍一遍的练习真是活受罪。
一群人在办公楼后面的空地大扫除,看来检查团就要来了。他提议去后花园,我再点头。像小孩一样的跟在他身后。路上他随便和我说了关于他的事情。其实在这样一个只知道拿高分的沉闷的班级里,他这么活跃的男生还是蛮抢眼的。他叫叶子,在我们这个时代,起这么一个简单又烂漫,还很中性的名字,的确很少见。他父母都是学校里的老师,他母亲就是我们的几何老师。所以他的教育不成问题,成绩也永远那么优异。走在他身后,我注意到他的后颈有一根红色的细绳,后来才看到,那是一枚翠绿色的玉,圆形的,中间有一个眼,很普通的样子。不过,在那个时候,男生戴饰物的还很少见,所以我觉得那块玉一定对他很重要。
那天我们排练了两个多小时,效果真的很好,我渐渐的放开了胆子。皇后的发怒,需要一次比一次暴躁,一次比一次声嘶力竭。对于我这么一个几乎有一点儿自闭症的人而言,真是很难演出来。不过那天排练结束时,他说我已经有那么一点儿意思了。
就这么一点儿意思,已经足够演出用的了,毕竟是一个小型的班级话剧,不必表演的如此逼真。正式上演时的情形现在已经淡忘了,只记得从那以后,再驻足在床边的那面鹅黄色的穿衣镜前时,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面对的是那面魔镜,确切的说,是叶子。
(三)
我和叶子渐渐的有些熟了,见面时相互笑一笑,遇到不会的题我也敢壮起胆子问他,每次向他道谢,他都会来一句:"为您效劳是我的天职~~~",这是话剧里的台词,他倒还一直记得。
南方的屋子都是没有暖气的,可是冬天却阴冷的要命,比北方的冬天还要难熬。一到下课,大家都一窝蜂的涌到走廊晒太阳,一堆男生,一堆女生,分界线十分明显。女生表面上摆出一副对男生的话题不屑一顾的样子,实际暗自的在支着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后来听叶子说,男生也是一样。现在想起来,这种朦胧的互吸互斥的感觉真的很美好,至少现在的孩子很少会这样了。只有几个男生会到女生堆里转上两圈,开几个玩笑后迅速归队。叶子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很少有晒太阳的机会,经常会被他的母亲叫到办公室,或者训斥,或者补习。有时我要在课间出黑板报,班上会画画,又愿意耽误时间去画板报插图的人,只有我。
每次我都挑叶子没有到走廊上晒太阳的课间去画板报。只要他在走廊上出现,我就会静静的在一旁听他和别人的调侃,趁没人注意的时候看他几眼,有时不巧和他四目相对,很难堪,只好手忙脚乱的装着在揉眼睛。他常穿的衣服,我都能背下来,有时在商场里看到卖同样的衣服时,心里都会一怔,觉得很亲切。可是,叶子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一天,出黑板报的任务很紧,班主任说是下午就要突击检查了。我们只能在上午的三个课间里把板报出好。写字的同学很快就完成任务了,刊头画和一些边脚的插图还有线条都得由我完成。第二个课间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了走廊上,叶子的身影也在窗外了。我很着急,从来画画还没有这么心急过,可是,越想快一点儿画完就越适得其反。我想叶子肯定不会注意到我的缺席,他甚至不会知道还有人留在阴冷的教室里出板报。看着他像平常一样和男生女生调侃,嬉戏。我一个人站在用来垫高的课桌上,忽然间心里酸酸的,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单恋的苦涩滋味,在十二月冬日下却还很冷的教室里。第二个课间结束时,大家又是一窝蜂的涌进教室,我急忙跳下课桌,这时我注意到正走进教室的叶子在看我,又下意识的揉眼睛,却抹了一脸的粉笔灰。随即我就发现,他正在看我新画的刊头画。每个刚走进教室的人都会往新板报上看一眼,只是我格外注意他而已。
(四)
第三个课间,大家往外涌的同时我拿起画稿走向后黑板,有人轻轻的拉了一下我的辫子。我回头,是叶子。
"不去晒太阳啊?"他问。
"我要出板报。"虽然只用了简短的几个字来回答,可这时我的心已经开始砰砰乱跳,想必脸也红了。
"还有多少啊?简单的话我帮你吧!"他凑过头看我的画稿。
"不,不用……一会儿就……谢谢!"我觉得窗外已经有人在看我们了,紧张的语无伦次。
他"哦"了一声,出去了。
我再一次嘲笑自己自作多情,无端的紧张。
我爬上课桌,想着那几幅插图该如何摆放。忽然眼前的黑板被阳光照亮了,我回头,顿时被一道强烈的光芒照的睁不开眼睛,避过光芒,我看到叶子正在调整窗户上的玻璃框,好让阳光反射到我身上。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就好了!"他大声对屋里的我说,我向他笑笑,转回身的时候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这个学校,这个班级里,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别人不愿意作的事,不肯背负的责任,全都可以推倒不善言词的我的身上。而第一个关心我的人,竟然是我一直很关注的男孩。那一缕反射过来的暖暖的阳光,那美丽的金色,我到现在仍然记得。第二天,我就拿自己不多的零用钱,去买了一个金黄色的灯罩。以后的每个夜晚,我都可以看到那种美丽的金色。
仅仅是一缕阳光,在那样的年代和那样敏感的年龄,已经是很明显的所谓"爱的痕迹"了。第四节课的时候,同桌就笑眯眯的对我说:"叶子好关心你呀!"那节课,我没怎么听,望着他颈后那根早已熟记在心里的红色细绳发呆。
(五)
那天下午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进修去了,代课的老师随便发了几付羽毛球拍叫我们自由活动。四十多个人,七八付球拍根本不够。我和几个女生跑去玩双杆,其实也就是大家坐在双杆上聊天。她们对叶子和我的关系很感兴趣,问个不停。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我对叶子的了解,恐怕还不及她们。可她们不信,我越解释越糟。正在为难的时候,叶子远远的走过来了。女生们全都对着我笑,我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凸透镜的焦点上,手足无措。
他没有走近,在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向我招手。我急忙跳下双杆,因为太紧张,差点儿扭到脚了。
"没事吧?刚才我看你扭了一下。"一见面他就问。
"没有……差一点,还好……谢谢你,早上……"我尽力的想不紧张,可是,没有办法。
"没什么,每一期的板报都是你画的吗?"
"嗯!"这时,我心想:每次我都是在他不在走廊上的时候画板报,难怪他会这么问。
"很漂亮啊,我一直很想知道每一期的板报都是谁画的。"
我想说"谢谢",可是终于没敢说出来。
"你学过画画?来,边走边说吧。"
我们沿着学校的林荫道慢慢的走,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断有男生冲我们喊:
"嗨!叶子来打球啊!"
"干嘛不来啊???"
"说什么呢?"
……
我窘的够呛,大气不敢出,心里却有一种甜甜的感觉。
"别理他们,来吧,带你到一个地方。"他忽然跑了起来,我忙不迭的在后面跟着。
我们来到后花园,在一个突起的小山包后面,有一块很僻静的地方,浅黄色软软的干草地上斜斜的躺着两块长方形的大理石,看上去十分干净舒适。
"这是我的领地!"他很骄傲的站在一块大理石上,孩子气的歪着脑袋说:"只有你知道哦!"
"为什么?"我问,可是话一脱口就感觉问的太傻了。赶紧再问一句:"这……石头是你搬来的吗?"
"嗯,我搬了好几天呢!四年级的时候发现了这块地方。我常在这里早读什么的,怎么样,不错吧?"他抓起一把干草,擦了擦边上的大理石:"坐这里吧!"
我在他身边坐下。觉得像是在做梦。蔚蓝的天,淡淡的云,和煦的风,阳光透过小山坡上的桃树枝在干草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曾经暗暗注意并且留恋的男孩,就坐在我身旁。我想问他为什么带我到这里?可又觉得这句话更傻,咽了回去。
(六)
"你教我画画吧!"他忽然说。
"嗯?"我有点儿糊涂。回过头发现他在看我,这么近距离的对视--我紧张的忘记了揉眼睛。
"我一直很想学画画,你教我吧!"说这话时,他拽紧了颈上的那块玉。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我点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拒绝他。
"其实,我没有专门学过画画。小时候一个人无聊,瞎画的……我怕教不好。"
"没关系。那,好!以后咱们就在这里上课吧。"他很兴奋,倏地站了起来。
"这里?"我吃惊的仰头望他。
"是啊,挺好的嘛!你不喜欢?"
"不是……那……下雨怎么办?"话一出口我就觉得自己考虑问题像个小孩——下雨的时候可以不练习嘛!
"下雨?……下雨的时候再说啦!"他很干脆的一挥手。
"对了,你是从哪里来的?"他重新坐下,离我更近了一些。
我的手心里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浦城,一个很小的县城,你不会知道的。"
"嗯,听说过。我们还以为你是上海的呢!第一天你爸送你来的时候就和你说上海话嘛!"
"他是知青,我就从来不说上海话,我不会说。"
"知青?那你以后回上海吗?"
"不,我想到北方去,去看雪。"我也不知道怎么轻而易举的就把这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他了,这个念头,连我爸妈都不知道。
"嗯!"他重重的点点头:"我也想看雪。"
……
下课铃响了,我们一前一后地回教室,中间隔了至少50米。可回到教室的时候还是有人起哄。
放学后,他送我到校门口,我们约好第二天下午去练习。第二天是周六,只要上半天课。
晚上回到家,我找出了一直没有舍得用的新画板,仔仔细细削了几支绘画笔,又从一沓白纸的中间抽出一些干净平整的纸……这些准备,都是替他做的。担心父母看到两个画板会起疑心,我把新画板藏在了褥子底下。
整晚上我都老老实实的紧挨着墙睡,怕压坏了褥子底下的画板。
金黄色的灯光,在那个夜晚显得格外美丽。温馨……
(七)
第二天我早早的到教室,把画板放在他的桌洞里。时间还很早,窗外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桌面上留着淡淡的水气。
我打算到后花园的那个角落去看看。要下楼时,叶子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大号文件夹。
"用这个,可以吗?"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些画笔和纸。原来他想拿这个代替画板。
"不可以,"我笑着摇摇头:"画板在你桌子里面。"
"什么?"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替你准备的啊!我正好有两个画板。"我尽量把话说得很随意。
"啊!我看看去!"他跑了几步,又回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谢谢你!"
我很自豪,却没有勇气回教室,去看他发现新画板时的喜悦。我一个人走到那个角落。干草上盖满了露珠,在晨曦的光辉中一闪一闪的。"这就是叶子的世界吧?"我想:"在这个僻静的角落,他度过了多少个清晨和黄昏?"我深深的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
回到教室时正好打了上课铃,大家都忙乱地各就各位。叶子回头看着我笑,后排的同学若有所悟,打他一下。他讪讪地回过身,一会儿又转过头对我笑笑。周围的同学又起了一阵哄。我假装弯腰在桌洞里找东西,把身子埋得低低的。
就这样,每周六的下午,我和叶子都会到那个角落去。我教他画花、画草、画山坡上的那棵桃树。他有时也辅导一下我的课程。课间晒太阳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说话。就算是要出板报,他也在边上帮我递粉笔或是画一些简单的线条。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性格也开朗了很多。
元旦前一天,正好是他值日,我留下来帮忙。
"叶子!"我叫他。
"啊?"
"你这么喜欢画画,为什么以前不学呢?"
他正忙着把凳子翻到课桌上,这时忽然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某个地方呆呆地说:"我妈不让。"
我很奇怪地看着他:"画画不好吗?"
他没再说话。
我不好再问了,心里却想:这个看似完美的男孩,大概也有一些伤心的回忆。
那天他一直送了我很远,我想他一定有话要说,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陪我走完回家的路。
临别,我叫住了他:"怎么了?"看他忧郁的样子,我很难受,或许我不该问他为什么不学画画的。
"没有……新年快乐!"他勉强笑笑,夕阳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染成了金黄色。
"新年快乐……再见!"我只好这么说。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种悲凉拢上心头。这个给过我阳光的男孩,自己却有着怎么样的心思呢?
(八)
元旦过后,开始准备期末考。每天都有大沓大沓的油印试卷被塞进书包。回到家,先分门别类的把卷子钉好,然后一张一张的做。临睡前洗手,可以洗下一片黑色的油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和叶子也一个月没有到角落画画了。
考完最后一门化学,许多人兴奋的把课本和书包仍上了天,三三两两的开始讨论假期生活。叶子和平常一样,送我到校门口。那天下雨,我们各自撑一把伞,伞尖不时的撞在一起。
"叶子,明天,嗯……你想练习画画吗?"我问。
"好啊,可是,明天大概还会有雨呢!"
"下雨就到我家吧!正好我教你上颜色。"
他笑着点点头:"可以看看你的那些童话书了。"
我暗暗打算回家以后立刻收拾屋子。
可是第二天,天空放晴了。
我失望地背上画板出门,在楼下遇到了叶子。"还是想到你家看看。"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
书桌太小了,我们就面对面趴在饭桌上画。叶子在颜色调配方面很有天赋,色彩的明暗对比,反差,过渡都把握的很好。忽然想起一位画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会调配色彩的人,也会调配生活。"我想叶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忽然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有点儿脸红心跳。屋子里很静,只听见挂钟的哒哒声。一阵风吹过,窗边的风铃叮当作响。
"咦?什么呀?"叶子跑进我的房间。
"这还猜不到,是风铃嘛!"我很高兴不用再和他埋头画画了。
叶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坐在床上摇着双腿说:"难怪你这样。"
"什么啊?"我有点儿莫名其妙。
"你的屋子有一种很恬静的气息,难怪你也会给人这种感觉。"
我觉得他把因果关系弄颠倒了。在这么安静的房间里听一个男孩谈论自己,我感到很尴尬。
"那……你的房间呢?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我想转移重点。
"那里面只有……回忆。"他的声音变得很低。
"有……什么?"
"很多很多的画,我爸爸画的。"
"啊?你爸是美术老师?"我只知道叶子的父亲在高中部当老师。
"他死了。"他很平静地说。
我的心像是忽然被一个尖锐的东西刺到了……
"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他去写生,路上遇到了车祸。"他的声音在颤抖。
"叶子……"我轻轻的叫他:"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什么,你看,这就是他留给我的。"他举起那块半透明的翠玉:"从前他就总挂着,我还
记得呢!"他笑笑,笑容显得很苍白。
"你在画画上很有天赋的,比我强。"我小心翼翼的说。
"也许吧,小时候一直没有耐心和爸爸学画画,等到想学了,又……我妈不想看到我再拿起画笔。"
"那你现在的……"
"他教数学,对画画不感兴趣。"
我不知道该怎么结束这个话题,只是悲哀的看着他。
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风铃轻轻的摇曳,发出清脆的声音。
十年过去了,可是,那天的风和雨,还有叶子悲伤的表情,我仍然清晰地记着……
(九)
没多久,我就随父母到上海过春节了。整整一个寒假没有见到叶子。
开学第一天,在校门口遇到了他,他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甲克,大概是过年的新衣服吧?好像高了一些。
"嗨!……还挺想你的呢!"他出其不意的来了这么一句。
我在刹那间变成了哑巴……
整个初三下学期过的单调而枯燥。我们只在开学的前几周去角落(我一直管那块叶子的领地叫作角落,叶子曾经抱怨这个名字一点儿美感都没有,不过还是一直沿袭下来了。)画了几次画。以后的日子在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了。因为是毕业班,所以特别优待,不用出板报。天气越来越热,我们开始躲避阳光。教室里没有窗帘,我们就拿报纸糊住玻璃,以抵挡南方六月热辣辣的太阳。课间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待在教室里,一半以上的同学会趁着这段时间趴在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大家都很疲惫,叶子更是,他的成绩已经很优异了,可是只要有一次模拟考试没有排到年段前10名,放学时就会见到他低着脑袋走进他母亲的办公室,接受训斥以及训斥之后的辅导。
我想叶子已经淡忘了曾经和我共同度过的日子,忘记了就在开学初还说过"很想你"之类的话。一切似乎从未发生过,只在我的记忆中多了那么一个角落。有时我会很早的到那里看看,又在叶子过来晨读之前悄悄离开。那个角落已经变的很美,碧绿的小草,星星点点的野花,桃树也开花了,头顶是一大片粉色的花云。叶子大约在六点半的时候过来早读,我每次都准时离开,因此我们从未在那里见过面。有时听到他远远的口哨声,真的很想留下来,可又觉得一个女孩子这么做很丢人,终于一直没有让他发觉我的到来。
(十)
中考前,叶子获得了保送重点高中的资格。那天听班主任宣布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全班都沸腾了。生性外向的叶子忽然显得有点儿腼腆,低头轻轻的笑。放学以后好多男生围着他,追着要他请客。我本想去祝贺他一下了,看到这么多人,胆怯了,犹犹豫豫的离开教室。才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
"祝贺你",我说。
"嗯……以后我就有时间辅导你了。"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那种浅浅的笑。
"叶子,你说你是不是……"我想我大概是疯了,才会问出这样的话。我想问他是不是喜欢我。还好关键的话到了嘴边嘎然而止。
"我……什么?"他歪了歪脑袋。
"没有……那个,你是不是挺高兴的啊?"
"当然,你也要加油啊!咱们还能在一起,嗯,当同学。"
心里忽然酸酸的,我知道自己希望的不止是和他当同学。
那天他送我到校门口。
"加油!"临别时他很认真的对我说。
凭我那时的成绩,要想进重点高中确实是要"加油"。
我忽然变勤奋了。上课时难得地把注意力从四面八方搜刮过来,集中到黑板上;课下也能够一五一十的把家庭作业作个干干净净、片甲不留。叶子很尽职的帮我,平时不会作的题、考试时做错的题、复习的要点、解题的技巧、题型的规类……他都会很仔细的给我讲解。
用突飞猛进来形容我中考前那最后两个月的成绩真是一点儿都不为过,我考上了重点高中。
(十一)
是叶子从他妈妈那里提早打听到了我的中考成绩。那天是一个冗长的夏日的正午,我在凉席上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听到有人在叫我,走到阳台,发现他奇迹般的在楼下向我挥手。兴奋的大喊:"考上了,考上了,你,你…………"幸福的海洋在瞬间向我迎面扑来,我穿着屋里的拖鞋直接跑了下去……
那天我俩很高兴的在街上逛了一圈,萧条的百货公司、嘈杂的市场、拥挤的人群、似火的骄阳……在那个下午忽然变得很可爱。最后我们在桥边的护栏旁站住了。叶子很帅气的翻身坐上栏杆。"上来呀!"他伸手。我看着身下潺潺的河水,摇头说算了吧,我害怕。其实内心还有一个顾虑,是不敢和男生牵手,那时这种"肌肤相亲"是很那个的。谁知这么一拖,就是四年……
临别,我很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没有你的鼓励我是不会成功的,谢谢!"我想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这么诚心的向别人道谢。
"是你自己努力嘛!"他笑笑。
"那也是因为你……呃……你教的好。"好些说漏嘴了,我有点儿头皮发麻。
他还是淡淡的笑。叶子的浅笑,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至今,闭上眼睛,黑暗中都会浮现出他灿烂的笑容:眼睛很陶醉的眯着,眼角有几条细细的纹,薄薄的嘴唇优雅的上扬,在鼻翼下方咧出两道八字型的笑纹,鼻梁却越发显得直挺了。不知道这算不算通感,可是每次见到他笑,就会想到:阳光。
全家都很为我的成绩高兴,父亲当晚就决定请假带我到上海玩,顺便找个好一点的美术辅导班。和大多数知青一样,他很迷信也很留恋上海的一切。
两天后,我和父亲出发了。我没有通知叶子。因为那时候我们都没有电话,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住址。
在上海的每一天,我都会想:叶子今天会不会在空荡荡的屋外喊我的名字?
……
一个充实但谈不上愉悦的暑期从指缝中悄悄溜走。辅导班的老师教的很好,画也很美,可我还是愿意坐在那个角落,和叶子一起随心所欲的画。不过我想我还是进步了,那个假期过后,我可以给小堂妹画各种各样的素描了。
我一心想着回去。
(十二)
开学前一天到学校看分班名单,我发现自己和叶子不同班,心里咯噔了一下。那天我在校门口等了很久,没有看到他。我知道他也没有必要来,他应该早就知道分班情况了。可是,他应该知道今天我会来的啊!隐隐的感到有些伤感。马路上车来车往,我想自己和叶子也许就像两辆交错行驶的车,相互之间越离越远了吧?
开学以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没看到他。也难怪,我和他分属两个不同的楼层。因为操场不够用,我们几个班被排在林荫道上做课间操,而叶子他们在远远的大操场上。这样,就连课间操时我也看不到他。
从没胆量要到楼下去找他,尽管很想。只是傻傻的盼望一次偶遇,密切地注视着周围擦肩而过的人,看看有没有他的身影。也许,这就是当时的少年吧?
一天体育课上,我们正跟着老师做动作。前面的跑道上有一群男生在练跨栏,其中就有叶子的身影。穿着蓝白相间的T恤和深蓝色的运动裤,蓬松的头发跟着他的跑动帅气的在风中飘动,很清爽的样子。跑道另一边的阶梯上,是他们班的女生,围观着,说笑着。有人大声的给叶子加油,他也很随便的和女生们开玩笑。"叶子永远都是女生的焦点",我想。
自由活动时,我们几个女生领了排球,围着圈垫球玩。有个女生不小心把球垫到跑道上了。我们七嘴八舌的叫对面的男生把球扔过来。几个男生起哄,一定要我们过来取。这时我看到叶子接过球,径直向我们走来。当那个失手的女生准备从他手里接过球的时候,他却一转身把球抛给我,我很慌乱地接住了。他笑笑,轻快地跑了回去,几个男生开玩笑的追打他。跑道那边起了一阵的哄闹声。我有点儿发愣,直到边上同学催促才急急地把球垫出去。
体育课总是提前十几分钟结束,因为刚练完50米,我还有些气喘。仍旧坐在林荫道旁休息。随手拿起一根树枝在砂砾地上画。看到叶子在新的集体里依然活跃、快乐,我很高兴,可是又隐隐觉得他把我淡忘了。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呆呆地坐到第二节课快要上课的时候才回去,侥幸的希望叶子会忽然出现在我身边,可是……没有。
从那天开始,我确信自己在单相思。努力地要忘掉之前的一切。
(十三)
开学一个多月以后就是运动会,照例要有团体表演。说是自愿报名,其实身高体型过得去的都必须参加。我借口要经常出板报,和班主任请了假。其实是担心再次遇上叶子,我情愿不看到他,也不想见他对我毫不在乎。
放学后我经常留在楼上,远远的看操场上的团体舞排练,猜想哪一个是叶子?
可是,自从那个灿烂的午后,他一句话都没有对我说过……我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再作叶子的旁观者了。况且在这所重点高中里,升学压力非常沉重。不断有所谓的"分馏考试",排名在年级后十位的就要退学,很不人道。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从前。我也淡忘了很多:魔镜、角落、风铃、夕阳、微笑……一切的一切都被枯燥的课程所代替,被一颗不再想回忆的心忘却。那时候,少年的心事就像羽毛,单纯洁净,纤细脆弱,美的像梦,可是一阵微风就能将它吹得无影无踪。
有时也会遇到他,淡淡的笑一笑或是装作没看见。
"忙什么呢!招呼都不打?"一天他终于把我叫住了。
"没有啊,我……在走路,没看到你。"我很客套的笑笑。
"元旦你们班有晚会吗?"没等我回答,他接着说:"我们班已经开始准备了,我有演小品,你要不要来看?"
"不了,我们班也有晚会,也很好看。"不得不承认,那时候我们的班级荣誉感都特强,每个班都像是一个小小的阵营。受这种情绪的感染,我才会忽略了叶子的好意,和他的自尊。
"好吧,那我走了……你现在还画板报吗?"
我忽然想到了初三那年冬天,叶子送我的那一缕金色阳光……这时上课铃响了,叶子匆忙离开。我忽然想起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已经晚了。
这一次的见面,我表现出了明显的冷淡,其实我并不想要这样,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只有恨自己嘴笨了。
(未完不会再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