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天

迷迷糊糊地起头，看太阳，已经过三竿了。孩子爹听见动静，凑过来和我说：“媳妇儿起了，起了就帮忙来掰苞谷吧，我忙不过来，你今天就坐院前掰苞谷，行不？” 我应下来之后，才想起来：“不成，我答应了水生，给他编草虫子玩的，要是水生放学了看见没得，我怎么和他说。掰苞谷明天多掰点便是了。” 摘下顶草帽，抄起镰刀，我就向着后山去了。 这入了夏的太阳确实辣，脑门上的汗在眼角积不住了，划到嘴角边。这咸馊馊的汗，舔进嘴里，我心里高兴得很。水生这时候肯定在学校里睡午觉呢，有时他睡不住，还悄悄摸起来在学校里野，老师为这个找过我好几回。虽然骂是该骂，但是我心里啊，还是喜欢的不行。这十里八乡的孩子，摸鱼打鸟斗蛐蛐粘知了，哪个不是这么野大的，更何况我们家水生脑瓜子伶俐，远亲近邻都说水生以后能有出息呢。我想着一会拿着茅草编好草虫子，他一回来就看的着，那得笑得多美！ 进了后山，太阳被遮了许多，路也难走许多。我只是割些茅草，不用走太深。瞧见路边有两三兜挺深的茅草丛，我上去弯腰划拉几镰刀，手里就攥着一大把茅草。我转身一屁股坐在那堆剩下的茅草上，手里开始编草虫子。水生一直羡慕着想要草虫子，这孩子还娇的很！从挑担子的那里买来的草虫子他不稀罕，偏要我编的草虫子！哎呀，我哪会编什么草虫子啊？没办法，我心里就一直记着，那年伏天我抓紧纳好了比往年还多的鞋底，这样第二年伏天，我就跟着那挑担子的，一点一点硬是学会了怎么编草青蛙，草蟋蟀，草螳螂。前些日子，那时给他编的草虫子被他没注意扔水里去了，他心疼坏了，我拍着胸脯说：“妈过些日子就给你编几只新的！”也就这么说好了。 天也不早了，草虫子编好了好几只，就拿根茅草给它们穿起来，拎在手上，往家里赶，我可得比水生早到家。 回家路上，开始瞧见别人家孩子回家了。水生一般不会马上回家，他喜欢玩，孩子们也可以跟着水生玩，他要在这一路上玩够，要等家家烧饭做菜的香味飘进他鼻子，闹得他肚子响得直让他害臊，他才想得起回家。 越走孩子就越多起来了。孩子们哪怕在老远，眼珠子也一直往我身上瞟，我自然是知道他们也稀罕我这草虫子，他们的要去挑担子的那里买，水生的是我给他编的。 “水生他娘又跑出来编草虫子了……” “你管她……” “水生哥都……” “嘘！你不怕疯婆子听了来抓你啊？” 我都听见了，这些小孩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哪有这么当着人面说人家里坏话的。我心里有些气，我觉得得和这些小屁孩好好讲讲理。 “哎呀！她听见了！跑！” “疯婆子追人啦——！” 这些小孩还敢这么喊，我可没和他们玩闹，必须抓过来教育。我追上去抓住一个，把他摁在地上。 “快！快去叫人！快点——！” “你们刚才说水生什么？”我的嗓子为什么哑了？不知道，待会再说。 “水生哥……水生哥……呜呜呜……” 哭？就得让你哭，不哭你们不会长记性。 “水生哥……三年前就淹死了！” “你放屁！”哪有这么咒人的！我坐他身上，拎着他的领子使劲晃，“你放屁！你放屁！你放屁！……”“那年我才二年级。那天水生哥带着咱们去摸鱼！一转眼他就不见了，半夜在几里外找着他的，你当时也在的……” “快快快！把他俩分开！” “她腰上有镰刀，先夺了她的刀！” “对不起，各位，不好意思啊，小朋友，不好意思。来，这草虫子送给你，给你给你。” “那是水生的！”“谁要这玩意？” “那是水生的！”“水生哥死了！” “你放屁！你放屁！你放屁！你……你……你告诉他，你告诉他啊，水生上学去了！水生还没回家啊！你告诉他啊！你怎么不告诉他！你别拽我！你撒开！水生！水生！他上学去了！他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