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1.
老三真名成俕,谐音san,在我们兄弟五人中年龄排行第三,所以外号“老三”。他是我们兄弟五人中最普通的那一个,普通到极点。普通家庭,中性长相,中下成绩......每一样单拎出来都属于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一类。可以说,把他放在人群里,你如果不是他的至亲好友根本不可能注意到他。而他本人对于“这一评价”也很欣然自得,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那种不爱展现自己的人,做什么都需要兄弟几个陪着他去,就连上学期间上厕所也是。明明已经非常急了,但如果没人陪他一起去解手的话他愣是可以憋到膀胱爆炸,比女生还需要陪伴。因为这事儿,我们其余兄弟几个没少笑话他。
“唉老三,你说说你,怎么比女生还女生啊,做什么都需要别人陪你。你要是个女生就好了。你要是个女生,哥哥几个保证时时刻刻都陪着你。”说完我们兄弟几个哈哈大笑,然后笑着走出教室去操场打乒乓球,留下在原地被呛得说不出话的老三。
老三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普通路人。包括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但在我们兄弟几个眼中,他本质上应该是一个“冲动的浪漫主义者才对”。
在老三十九岁的那一年,他恋爱了。对方是个比他小一岁的女生,叫林雨,是他的大学同级校友。我们管这个女生叫小雨。
据老三所说,他见到小雨的第一眼令他没齿难忘。那是在一次晚课后他和他的室友一起压操场的时候。大学操场的夜晚总是很热闹的。有宣传社团活动的,有志同道合的好友约在一起搞活动的,有散步的小情侣的,也有给社团宣传拉人的。而小雨当时就在为她所在的吉他社和音乐社宣传。
时至六月,立夏已过,天气虽不炎热,但夜晚也渗透出丝丝暑气,扰的人心里燥热。而人心里一旦燥热,体温便也随之燥热起来。小雨当时穿着一身熊熊玩偶服装,在操场跑道周边派发社团传单。
“同学,请问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社团的活动吗?”
据老三回忆,他当时正在和室友小白压操场遛猫猫,小雨突然手拿一张传单拦住他们进行社团宣传,把老三吓的抖了一跳,差点没把怀里的“上岸”抖出去。(上岸是小白朋友的猫猫)小白倒是挺镇定自若,礼貌回复了一句洗耳恭听,听小雨讲解最近社团不久后要开展的活动,然后拿了一张传单就继续和老三遛猫了。
“害,我就知道,音乐社团还能有什么活动嘛?无非就是让我们报名唱歌,上台表演。老三,你唱歌还行,要不要去试试?”
“啊......?哦!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小白看老三这样便知道他肯定没在听自己说话,摇了摇头便作罢,不再理会他。
“小白,你别说,小熊(就是小雨,当时不知道名字时私底下称呼为小熊)的声音还挺好听的,挺温柔挺可爱的。”
小白愣了愣,随即大脑飞速运转,心想当时他自己也没提小熊啊,老三这小子在发什么癫,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啊......?难不成你喜欢上人家了?”小白惊讶的问道。他惊讶并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老三一直都是万年孤寡王,很少表露出对异性有意思。要不是清楚他的为人,我们早就把他当作“通讯录”了。
“啊......算是吧?应该!”老三给出了一个既确定又不确定的答案。
“好家伙,牛逼啊,我这就帮你一把!”
老三这既确定又不确定的答案小白可再清楚不过了,他就是喜欢人家,但不好意思说,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身为寝室室长,他当然有义务为本寝室最后一个单身狗脱单助力。
于是他马上冲了出去,留下了在原地一脸不明所以的老三,然后不一会儿又冲了回来。
“靠,累死你爹啦!给,她的微信二维码!记得事成之后请我吃饭嗷!”
这下老三彻底凌乱了,他死都没想到小白这么耿直,自己心里话还没说出来就已经帮自己把想做的事办妥了。
“你......真是我的义父啊!”
老三在心里重重的感慨了一声!
2.
老三和小雨之后很快有了结果。
这小子平时看不出来,一旦下了真心,真就毫无保留了。刚加上微信客套的寒暄了几句就说:
“小雨,我喜欢你!请问你能和我交往吗?”
搞得我们兄弟几个和他的室友哭笑不得,不约而同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可真像一个纯情的渣男!”
令人诧异的是,小雨听了老三的表白没拒绝,也没接受,而是给了一个考验期,只要考验期通过就可以交往。
我们不禁咋舌,小雨没拒绝老三这种憨憨行为真是老三运气好啊。要是正常的女生,遇到老三这样憨批的行为早就拉黑删除一条龙了。
在感叹老三运气好之余,他也不负众望,顺利通过了一学期的考验期,和小雨正是开始了交往。
热恋期的他们如胶似漆,电锯都锯不开!只要双方空闲了就会腻在一起,如果有事不能见面的话就会打视频电话聊以慰藉。一口一个宝宝,乖乖,小乖,幺儿的,各种肉麻的称呼令我们无比惊诧: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闷葫芦老三吗?
3.
恋爱是甜蜜的,但是恋爱肯定是不会只有甜蜜的。在甜蜜的时候,少年总是喜欢幻想未来,但未来实在是太难预测了,年轻的少年总是不知天高地厚。
成俕和林雨在一起两年,他们互相陪伴彼此度过了大学那段最美好的日子。
他们是在我们兄弟的欢呼中热烈的在一起的,也是在所有人离去后落寞的分开的。
我问他为什么会分手,他说记不清了,就好像是因为一件其实本就微不足道的事,他们大吵了一架,前半程都是林雨在说,而成俕一句都没有回她。
成俕不想吵架,也不想让林雨看见他声嘶力竭的样子。
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总是因为一件小事,而闹到一种不可开交的状态。
我犯贱的问:
“那吵架的后半程呢?”
成俕沉默了良久,然后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深吸入一口,吐出一阵沉闷的雾霭后,开口说:
“她的话字字珠玑,说的完全正确。她不明白我的苦楚,而当时我的苦楚也不能对她倾诉,所以......”
“所以你就选择自己硬抗,不告诉林雨任何的事情,然后你带着这种情绪和她交往?!”
成俕再次沉默了,待到将手中的香烟抽到尾了,才缓缓开口说话:
“吵架的后半程,我无话可说,但我幼稚地认为自己吵架不能输,就提起她总是不按时回消息这件事来反制她。”
他又点燃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当我说起这件事时,林雨呆住了,很久很久。”
我没作声,也不敢作声。
“然后她哭了。”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说:‘小狗,想想刚恋爱时,你对我做的承诺吧’。”
我没吭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能感觉到成俕此时情绪压抑到了极点。
又抽完了一支烟,成俕才开口说话。
“后来她不说话了,我们都不说了。一句话也不说,散了,自然而然的散了。”
“为什么要赌气呢?或许当时你服软,承认一下错误,哄哄她,说不定就不会分手了。”我问成俕。
“大哥,我们这么多年了,你是知道的。我是个特别嘴硬的人啊,而且我越在意一件事,就会越慌张。当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就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其实分手也很正常,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走不到最后。我们的家庭环境不同,接触到的东西也不同,对各种事物的观念也不同。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我一个穷酸学生怎么配得上中产阶级的子女啊。”
成俕怅然的说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笨拙的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他会遇到更好的人。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眼神延伸出窗外,出神的望着那片他们俩约定一起看的这场雪......
4.
一转眼,老三和我已经毕业了一年了。老三没有和我一样选择回到故乡Y区就业,他去了另一座城市,一座远离故乡的城市——H区。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选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生活,他装作一个忧郁文青,故作姿态的说:
“这座城市伤我太深了,而且我感觉我的灵魂并不属于这里,我感觉H区有什么在呼唤我。”
我笑骂了他几句,并没有拆穿他在H区工作的原因——林雨在那里读研。他还是没能放下这段过往。
之后由于在异地和工作的原因,老三和我们的联系渐渐的少了。他很少再回Y区了,就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在另一座城市里,默默守望着心里的那个女孩子,以一种自我感动的方式陪伴着林雨。
能在这座陌生城市陪伴着老三的,只有他的执念。
后来我结婚,老三才回来了Y区几天。我忙完婚礼后问老三,你难道真要这样过一辈子?
他一如从前,不置可否。
“当年其实就是我的错啊,这是我应得的惩罚。”
“你错哪儿了?”我问老三。
“我们爱过,深爱过,但我懂她却不肯认清她需要我的爱,立刻马上及时的爱,不是拖延的爱,不是后滞的爱。”
“当时的我家里亲人去世,父亲生病住院,我哥炒股亏了几十万,所有人逼着我要出人头地,要我解决困苦。他们告诉我应当怎么做,我按照他们的期望去做事。以为这样就能对得起所有人。”
“但我对不起她。爱她但是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又没法陪她,寒了她的心。”
“你们之间有感情吗。”我问他。
“有啊,当然有啊。”
“那为什么有感情还分手?”
“就是因为有感情最后才决定分手的。”他出神的说。
“再说了,当时我家里那情况,能给她什么未来呢?当时的我就想着瞒着她,一个人硬撑,等我考了证一切都好起来了,再好好的陪她、补偿她。可是我很笨啊,什么事都喜欢硬抗,从不分享苦恼。以为这样让她远离我的苦恼她就会开心。”
“林雨最近怎么样?”我开口问成俕,这还是他俩分手后我第一次主动提起林雨。
“挺好的,生活挺美满幸福的。”
成俕对我提起林雨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像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男朋友也很帅。又高又有才又有钱,门当户对。真挺好。”
“那你们现在......”
“普通朋友。”
“其实我们之后还见过一面。当然,是在她还没有交男朋友的时候。”
“见面?!”我惊诧的问成俕。
“嗯。我们又去了以前旅游一起去过的地方。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我们俩都很开心的,但第二次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同。明明人和景都一模一样。”
“废话,能一样就有鬼了。”我怼道。
“还好吧。我们重游那些地方时,我在努力找回我们当时留下的痕迹。比如一起挂的情侣锁,做DIY蛋糕时贴的留言贴。”
“找到了?”
成俕听了我的疑问,沉默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便也没有再多问了。
“那后来你们没有在见面了?”
“没有了。之后就如同现在一样,自己在她生活过、去过的城市旅行,想她了但不联络。感受着她在城市里遗留下的痕迹。”
“你可真是个冲动的浪漫主义者。”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林雨。在我看来,你只是谈了一场很普通的恋爱啊。”
“不普通吧,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她总是让我很感动。”
“比如?”
“她会在约会时看出我的窘况,知道我冷的像个沙比主动牵起我的手给我暖手,她是第一个,目前也是唯一一个。”
“就这?你是个什么极品啊?!”
“你相信缘分或者宿命感吗?那种初次见面,心脏就狠狠地跳动了一下。是因为只是那个人我碰巧喜欢,从而让心无比欣喜的跳动了一下吗?不是的……或者说,我曾经以为是这样的。在那之后,我遇见了很多人,但我再也没有像与她初次见面时那样,心底生出那般欣喜的悸动。很矛盾的是,之后跟她在一起时我就默默在心底里做好她将会离开的准备。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这样好的女孩子终究不会属于自己,不要念念不忘,要割舍。但当她真的离开时,却又心痛的无法言喻。之后每一次默默的窥探都是在测试我心里的底线。偷看她的抖音,偷看她的朋友圈,偷看她每次更换的情头和签名。我想着,只要最后,最后等到她的官宣,我就一定会死心了。终于,我等到了。那天小白将官宣的朋友圈截图发给我时,我很反常的笑了起来,然后和小白吐槽了几句就继续睡了。那时我已经醒了有三四个小时了,平常我是不会再继续睡回笼觉的。可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困,就这样沉沉的睡去。直到下午,醒了。打开手机,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小白发来的官宣截图。我又笑了,然后突然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很奇怪啊,很奇怪……明明一直都是再等这条朋友圈,可等我终于等到的时候,却感觉无比的痛苦。吃不下饭,想吐。那天,我破天荒的又抽了一根烟,刚吸入一口胃部就感觉极其不适,更加的恶心想吐。第二天很平静,我离开了哥哥家,他并未发现我前天的反常。在给我送别时,他开玩笑的对我说别老单着了,也该给他找个弟妹了。我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心里却黯淡了下去。他似乎也看出来什么,也没有再说什么,叮嘱我走之后好好学习,通过新的证件考试,我点点头,应答了他。返工第二天,生了场大病,头疼欲裂,浑身没有力气,连走路都需要扶着些什么。好像每一次情绪低落到极点时我就会生一场大病,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两三天之后,病好了,心里的病却还没好。每一天都在想她,资料书本的扉页和草稿本,不知道写了多少遍她的名字;打开通讯软件时,不知看了多久她的照片和情头。我曾以为我能忘记她,我也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忘了她。一起工作和我关系不错的女孩子总是告诉我别这样颓废,我总是笑笑不置可否。后来我和她关系越来越好,直到有一天她和我聊起交往这个话题。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找个男朋友,她告诉我不行的。我一直劝她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然后她告诉我说,如果我说我喜欢的是你呢。我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了。倘若在三年前,我会因为这些话感到欣喜,但现在,这样的话语则只会让我感到困扰和烦心。是她越界了,从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和她聊过天。再后来我直接删掉了她,还有我通讯软件里所有的绝大多数没有工作联系的女生。就这样一直龟缩在自己的圈子里,等待着什么。之后每一天的日子我都觉得十分暗淡,毫无意义可言。就像在走一段没有路灯的夜路。可在走过每一段没有灯的路时,我都会暗念那个,我想忘记的女生的名字,试图点亮心里的光……”
“之后,我一个人又沿原路返回我们一起走过的地方,我做不到舍弃那些记忆。”
“是我对不起她!就像她说的,我总能给她带来负面情绪,我只会让她难过!”
“我看不到她整夜整夜的哭泣,看不到她一行一行的怀念收藏夹里你我对她的承诺,看不到她一遍一遍的走过我们来时的路,可这些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她爱的,终究是以前那个热烈又真诚的我。现在的我,她爱不动了......”
成俕声嘶力竭的诉说着一切。此时的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来,只想猛扇自己好几个巴掌,惩罚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些。
“也许这就是属于我们最完美的结局,在那些爱而不得的青春里,我们是幸运的。至少,我们真诚的在对方的世界里好好爱过,这份爱不长久,但值得纪念。”
短暂的歇斯底里后,他冷静了下来。
“大哥,你要知道,爱与分别并不相悖......”
5.
“你小子,急着走干嘛?多待几天多好。”
“不了,我不喜欢Y区,感觉太多束缚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在心里暗暗腹诽:“你小子自己给自己的束缚还少了吗?”但嘴上还是说:
“好吧,那你保重,你干女儿还等着你回来喝她的满月酒呢哈哈哈哈哈。”
“行,到时候你只会一声就行。”
道完别,成俕转身进了高铁站,又一次离开了Y区……
6.
H区某条街道
和站在路口正中央的女子擦肩而过的瞬间,成俕心中涌现的是巨大深刻且致命的理解。
一切都已明朗,那种真实的压迫感向我袭来,然而理解的内容决不会再次出现在我的意识里。明明理解了全部,但到底理解了什么却无以言表。
无法整理自己内心的想法,混沌的记忆及情感在坚硬之声响起的瞬间开始重组、分离、变形,然后汇聚到了它们应该前往的地方。
就这样被一股来路不明的强制力牵引着。成俕就这样笔直地向前走。
——现在,如果回过头去,想必那个人也会回头吧!
——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成俕转过身去。
女子也慢慢地转过身来。成俕看见了女子的侧脸。
行驶在柏油路上的汽车就像河流般流淌,在成俕和那位擦肩而过的女子间竖起一道高墙。
这是一长串连续行驶的汽车河流。
终于,车辆们行驶完了。
但在这片场景中——
已经没有了那位女子的身影。
树叶被风吹落,渐渐的下起了雨。
身边的行人似乎早知道会下雨,这时纷纷将准备好的伞拿出来使用。
成俕手上也有一把伞,这是今天出门时准备的。可是,他却并没有撑伞的打算。
为什么?
因为成俕已经没有淋雨了啊,自然就不用撑伞了。
就这样,成俕呆呆地伫立于路口,回想着擦肩而过的那身影,良久,他开口自言自语的说着:
“好久不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