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伎《桐一葉》和《沓手鸟孤城落月》

剧作家坪内逍遥为日本近代文学和戏剧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桐一葉》就是将莎士比亚风格融入日本古典歌舞伎之中、移植改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佳作。他先是让弟子长谷川沙石写了草案，但不满意，于是自己重新回炉完成了歌舞伎剧本。《桐一葉》与岡本綺堂的《修禅寺物語》、《鳥辺山心中》一起，被誉为明治以来日本新歌舞伎的三大代表作。另外，此剧其实是为第九代市川团十郎和第五代尾上菊五郎而打造的，很可惜他们都没能在有生之年演上一场。继《桐一葉》之后，坪内逍遥又完成了其歌舞伎的续篇《沓手鸟孤城落月》。

坪内逍遥的歌舞伎长篇历史剧《桐一葉》1904年（明治37年）在东京座首演，全剧共六幕十六场。剧情以关原之战后的大坂城为舞台，描绘了丰臣家忠臣片桐且元，在奉命出使德川回到大阪后，被扣上叛徒莫须有罪名，最终目睹丰臣家族因内乱而被吞并的痛苦。本要毁灭丰臣家的德川家康，借方广寺钟铭文字不完备为由，向大阪丰臣家族发难，摆出三道难题。也就是说，把丰臣秀吉之子、统帅丰臣秀赖从大板城换防到大和郡山，以后每年都要到江户参勤，并且以高台院当人质交给江户作为招安条件。如果不接受，就会大举进攻大坂。丰臣家得到信息后非常愤慨，把发泄的矛头，指向了派往德川家与其交涉的忠臣片桐且元。于是，不忠内奸等流言在大阪城内四处蔓延，内乱开始发生。

《桐一葉》主要角色有：丰臣家忠臣片桐且元（立役）；丰臣秀吉侧室、丰臣秀赖之母淀君兼演女馬子（女形）；丰臣秀赖养子、大名木村重成（佐々成政）；丰臣家武将石川伊豆守；淀君心腹正栄尼；正栄尼之子、重臣渡边内藏之介弟弟銀之丞；丰臣家忠臣片桐且元之妻一葉；淀君宠臣（德川家卧底）大野道軒和大野修理父子；丰臣家忠臣片桐且元之女蜻蜓；銀之丞乳母お虎；茶坊主珍伯等。

《桐一葉》第一幕：大坂城内的奥殿里。丰臣家领主部下珍伯和一些人，暗地里对忠臣片桐且元说三道四。且元女儿蜻蜓听到后很伤心。蜻蜓心中一直牵挂着重臣渡边内藏之介的弟弟银之丞，而银之丞的妈，则是丰臣秀吉侧室淀君的心腹正荣尼。银之丞虽出身名门子弟，缺心地单纯，人物可爱滑稽，不暗政事，智慧不足，知道蜻蜓要与丰臣秀赖养子、武将木村重成结婚，二人争斗起来。珍伯看在眼里，决心转投，随即私下与丰臣家政敌、德川家卧底大野道軒、大野修理父子密谋勾结。茶室内，大野父子正极力怂恿不知底细、鲁莽直率的丰臣家武将石川伊豆守，伺机在城内起事。

《桐一葉》第二幕：吉野山狩猎场，是丰臣家在樱花盛开的吉野山举办出兵朝鲜宴会的地方。戴着武恶面具的两个艺人和一个女马子出现在宴会表演中。其中一位是大名木村重成，他是假扮而行刺秀吉的，不料尸体替身却是忠臣大将石田三成。实际上，真正的秀吉是另个戴着武恶艺人面具的人，侧室淀君则是女马子的变装，以防备不测而为之。躲过劫难后，庆祝之际，场景一转，美丽的吉野山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座荒凉坟墓，原来，吉野山一场是剧作者设定的淀君梦中的幻境，丰臣秀吉身影变成了被愤怒而死的养子丰臣秀次，因为秀次坟冢就安放在吉野山，淀君沉浸于秀次和替死大将石田三成的幽怨灵魂之间。这里有一段著名的长台词：每当看到山百合盛开的那幅画隔扇，就会想到过去，那里也会变成加贺的白山，千蛇是池塘的名产，世间流传的黑百合，其花比成为原，受到北政所的憎恨，虚幻灭亡的佐々成政。那时候，自己是盛开的花和春深，聚乐殿的荣华之梦，我一次笑的时候，从布衣国出来，掌握着六十多个州的太阁，那是什么英雄。当淀君醒过来，发现原来自己在寝宫，刚才做了一场梦，身心俱疲的她，对德川家所作所为极为愤慨，尤其是心腹正荣尼禀报了德川家三道难题后，让其歇斯底里病越来越严重，于是淀君宠臣（德川线人）大野修理乘机建议，将出使德川的忠臣片桐且元作为不忠者肃清。

《桐一葉》第三幕：大阪城里。在大野父子怂恿下，鲁莽的丰臣家武将石川伊豆守，当面辱骂了片桐且元。且元忍着不出声。伊豆守对他苟且偷生的态度嗤之以鼻，并将其踢倒在地。黑书院内议事厅内，淀君和儿子秀赖等人正召集家臣商量怎么处置片桐且元。阴险的大野父子显然主张处罚，现场还有养子大名木村重成，秀赖命令他们站在使者立场上问问自己的良心。场景换到片桐且元的官邸。深夜，且元独自一人拿着算盘，他苦于军用资金周转匮乏而盘算以后怎么打仗。夫人一葉无法忍受丈夫被诽谤为叛徒骂名，流着眼泪向夫君诉说。这时，大名木村重成作为秀赖使者到访。且元向其表明了真心，并说与德川家的冲突，是早晚的事，不可避免，但要积蓄军力等待时机反击，为此先用接受无理难题作为缓兵之计。重成对片桐且元的深谋远虑感到佩服。这时又出现了遭到教唆潜入室内准备杀死且元的武将石川伊豆守，听到二人的谈话，为自己的愚蠢、血气方刚冲动做事感到羞耻，并挖下了一只眼道歉。这一场非常精彩。

《桐一葉》第四幕：丰国神社鸟居牌坊前。接到大野父子指令的喽喽珍伯，告诉路过的蜻蜓，如果想救她父亲片桐且元的命，就请未婚夫、大名木村重成代死。其实这是给淀君下的圈套，最终促使且元登上城楼宣布讨伐德川的阴谋。不知情的蜻蜓写着情书，被仰慕者银之丞和领主部下腰元椋鸟各抢走了一半，正值三人争夺之时，在随身门前碰巧遇到了淀君。蜻蜓吞下了一半，剩下的被拿走了。珍伯来到这里，拿給木村重成的情书做谎言证据。淀君感觉可疑，命令把蜻蜓带回房。

《桐一葉》第五幕：银之丞的哥哥重臣渡边内藏介宅邸。银之丞因为对蜻蜓的爱而痴狂，这让乳母お虎和周围家臣很为难。母亲正荣尼和内藏介谈事。大厅里，正荣尼走到蜻蜓身边，为她拯救父亲困境而表示赞赏，并且让她写下希望登城讨伐檄文。蜻蜓只好口头服从。正荣尼走后，蜻蜓来到另一个厅房，她意识到：如果捅出大野父子阴谋，写檄文的话，父亲性命就有会危险。于是蜻蜓精神开始发狂。她虽然对木村重成寄予思念，但却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结果，被政治策略玩弄的蜻蜓走投无路自杀了。奥殿长走廊里，银之丞得知和蜻蜓终于能有机会后，非常高兴，与部下等人一起跳舞庆贺。不料，得知蜻蜓刚刚自杀，于是大哭，一边喊着“到底是谁杀的，为什么让它死了”，一头扎进池中殉情，银之丞也是被政治因阴谋折腾的牺牲者之一，随即痛不欲生的乳母也跟着自尽了。接着是淀君寝所一场。被不安折磨的淀君，为了逃避现实，和宠臣（德川家线人）大野修理见面，又被养子丰臣秀次的怨灵缠绕奖金狂乱，恍惚中误杀了到来的珍伯，这个家伙横死于淀君寝所。

《桐一葉》第六幕：忠臣片桐且元官邸书院。是全剧的精华。且元虽然从淀君那里得到了不质疑他忠贞的信息，但也不想登城讨伐，因为他明白通过朋友织田常真给淀君的信，才造成大野父子的阴谋得逞，也导致女儿蜻蜓自杀结果。武将石川伊豆守劝大家一起战斗，讨伐大野父子，也因这个提前的行动，造成了丰臣家内讧成为德川家借机而入的原因，由于伊豆守鲁莽行为，让拖延计划被破坏。伊豆守知道闯了大祸，愧疚自杀。事已至此，大野父子反击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片桐且元感到大势已去，大阪城是呆不住了，决意离开宅邸。看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叶静静飘落，他叹息道：在我名下庭院前，梧桐叶无穷无尽，无情的荣枯盛衰，掉落在萧瑟的天下之秋，这是没有是非的规律啊。本剧名场面，是最后的长堤诀别一场。且元骑着一匹骏马，躲过追杀他的大野父子一伙之后，在黎明前的淀川堤坝上，眺望着远处的大坂城，沉浸在无限感慨中。不久，秀赖养子大名木村重成驱马赶来，与他会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说到，最后为止，为丰臣家竭尽全力也是徒劳，丰臣与德川之战已无法避免。且元把后事托付给重成，各自离别。且元离开大坂城后，没有自杀，所以有人批判他没有成为悲剧主人公。对于这一批评，剧作者逍遥说：这个不仅不尊重史实，而且一开始就不是他写作的结局。没有人能比且元更理智地理解丰臣主家所处的危机、担心主家的前途了，这个为主家存命而粉身碎骨的人物，被当做叛徒对待，最后也被丰臣家抛弃，他对主家走向灭亡无能为力，只能带着悲伤的心情旁观。事实上，且元最后落脚德川，在那他提出了隐居申请，但没有被德川家接受，也不得不参加夏天前往丰臣领地的讨伐大军，眼看着大阪城沦陷。二十天后，因多年肺疾去世。《桐一叶》这部戏最后的场景，并没有描述目击丰臣家灭亡的且元心中是怎样的境遇和场景，这就是剧作者生不如死的意图留白。

大正以后，第五代中村歌右卫门和第十一代片冈仁左卫门，多次重演了《桐一葉》淀君和且元。歌右卫门为了体会歇斯底里的淀君，还特意去了精神病院，观察患者的态。因此，她的淀君在日本得到了最高艺术评价，也确立了淀君集这一家门绝艺。《桐一葉》又被其子、女形巅峰第六代中村歌右卫门和第十三代片冈仁左卫门所继承。另外，第十五代市村羽左卫门和第三代市川寿海的木村重成、第六代尾上菊五郎和第七代尾上梅幸的银之丞，也是历史名演。尤其1968年由寿海演的木村重成，成为了绝品。虽然演出当年他已超八十岁高龄，但因清新的艺术风格和爽口的念白，无论怎么看都是被指定为剧本的那个二十岁年轻人银之丞。1960年代和1988年，片冈仁左卫门陪着儿子孝夫演出了长堤，将市村羽左卫门技艺传给了现在的片冈仁左卫门。最后，第七代尾上梅幸的淀君和第十七代市村羽左卫门的伊豆守，他们合演得录像也被当作精品留存。

继歌舞伎《桐一葉》之后，坪内逍遥所作的续篇、三幕六场歌舞伎《沓手鸟孤城落月》，于1905年（明治38年）在大阪首演。这部戏也是歌舞伎所有女形演员的名演剧目与试金石，其中第一幕大阪城内城常演不衰。

《沓手鸟孤城落月》剧情：日本战国时代末年（1615年），已故领主丰臣秀吉之子丰臣秀赖所居住的大坂城，被德川家康所率领的德川大军围困。臣子们献策，应该把秀赖妻子千姬公主（前德川家康送来作政治联姻和人质的孙女）送还德川家，以保全大阪城。秀赖母亲淀夫人（淀君）坚决反对。但实际上，公主的侍女们已经暗地里与德川家卧底串通好，正在密谋把千姬公主偷偷送出城堡时，被婆婆淀君当场识破，并随即将侍女和间谍进行了拷问惩罚，淀夫人（淀君）也把千姬公主叫来，指责她娘家德川家族让丰臣家族陷入绝境。千姬公主辩称自己很无辜，逃走之事她豪不知情。但淀君不相信。正在她丧失理智试图拷问千姬公主时，家臣来报，德川大军战鼓已近。趁者两军对垒混乱之时，千姬公主最终决议易容逃跑。此时，转到粮库避难的淀君，知道儿媳乘混乱逃出了城，性情大怒，高度紧张而精神错乱，她狂想并怀疑身边的每个人都背叛了她。为保全丰臣一脉性命，淀君决定向仇家投降，而儿子秀赖觉得投降免死，只是对方的策略，他宁可自尽也不愿意在耻辱中活下去，想试图杀死母亲然后自尽，被臣子拦下。他对母亲的想法感到痛心，生死关头，荣辱之间，母子吵得很激烈，而最终秀赖还是屈从于母亲的心意，流着眼泪决定打开了城门，由此大坂城陷落。被丰臣家扣上叛徒骂名的忠臣片桐且元，逃离达坂城之后，落脚德川，他肯求家康留秀赖母子一命，生病中随大军返回到大阪城堡想完成愿望，当他看到大难已降临天守阁，秀赖母子性命不保，已无回天之力，悲痛欲绝。骑马前来的德川家康也怜悯片桐且元，但最终二十天后且元也病逝。经此一战，丰臣秀吉统治下的丰臣家族，终于被江户时代首任幕府将军德川家康所代表的德川家族所取代了。

尽管从史料看，秀赖不肯投降和母亲的内心意图，有剧作家坪内演绎成分，但无可否认，他试图在歌舞伎中引入更高的历史准确度，尝试用莎士比亚剧作中的心理深度来改革传统舞台，这部日本版的马克白夫人，围绕淀夫人绝境下的内心挣扎，刻画出落难之城的混乱中的母子之情，于是《沓手鸟孤城落月》丰臣氏家族风雨飘摇时的腥风血雨舞台场面，就鲜活地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