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渡 6-10 作者知乎诺吖
(六)
沈珏进了书房,书桌正中整整齐齐摞着他平日喜欢的书籍兵法,一旁放着的是苏婧闲来无事写的几本诗集。以前他们就是在书房里一同温书,他在研习兵法,她便在一边陪着,捧着不知从何搜来的古籍爱不释手,有兴致时还会和他耳语两句。
两人本是少年夫妻,这么多年情分下来,也总是交了心的。当初他不过是区区七品参将,还是拖了家中伯父塞了银钱往军中打点才混的官职,彼时苏婧正当妙龄,又占着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头,其兄苏巡官拜刑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两人在上元灯节相遇,因苏婧与丫鬟走失,在人群中偶遇了沈珏,二人一见倾心,二人门户不当,苏婧却是认定了沈珏,随后沈珏得苏巡举荐获封副将,又立了战功,二人风风光光办了婚礼,在当时也算是一段佳话。
然而日月见长,沈珏品衔虽有上升,在军中却仍旧屈人一等,内心也有些不甘。军中人多嘴碎,见面虽带着几分客气,背地里则嚼着舌根称沈珏是靠着夫人的裙带关系有了如今的地位。如今苏巡官拜刑部尚书,深受皇上器重担着监察司一职,自家妻兄步步高升,作为妹婿却仍然在军中摸爬滚打挣前程,地位逐渐悬殊,沈珏也与苏婧产生了龃龉。他认识柳如云也是偶然,那日柳老将新打磨的兵刃送回军营,带着扮作男儿身的女儿出来见见世面,正巧就碰上了沈珏来营中视察。论长相,柳如云是远远比不得苏婧的,然而苏婧身上总带着世家女子的高傲与骄矜,让人不得亲近,柳如云软声细语,最是温柔小意,很快就俘获了沈珏的心。沈珏自知对不住苏婧,便借口军中事务繁杂,成日成日不回家。然而他虽宠着柳如云,却仍旧未想着让她进门,不料柳如云竟有了身孕。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道人影,愈来愈近。
“谁在外头。”
“姑爷,是我,小姐说让我给您送些东西。”
红袖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温酒的小炉,臂上还搭着一件披风。
“姑爷,夜里看书凉,小姐特意着人准备了温酒的小炉和披风。”
“夫人醒了?”
“夫人昨日受了风,今日睡得有些沉了,这些都是按照以前的规矩备下的。”
“夫人有心了,这么多年…”
沈珏话音未落,却见门外有人疾步跑来,正是方才陪同沈珏一道过来的小厮,“老爷,西苑那边派人来请。”
沈珏皱了皱眉,“何事?”
“说是柳姨娘胎动不适,让老爷赶紧过去看看。”
一听是柳如云的胎有事,沈珏立马急了几分,临出房门,却停顿了一下。回身看看红袖一眼,却见她十分从容,默不作声,他顿了顿,加快脚步离开了书房。
房内,苏婧并未歇下,正卧在床上就着烛火看着书,虽是看书,书页却许久未曾翻动。
红袖捧着小炉和披风进了房,苏婧抬头看了一眼,将书本合上。
“去西苑了?”
“方才柳姨娘派人来请,说是胎动不适让姑爷过去看看。”
“罢了,我高看他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都去歇吧。”
雪渐渐停了下来,虽是夜晚却也十分明亮,屋内灭了烛火,苏婧也在恍惚间睡了过去。
(七)
春节节礼一过,都城朝中也迎来了一件大事,当朝老太师的八十大寿。老太师年至耄耋,虽早已荣休,但却深受皇帝的敬重。本朝尚文轻武,老太师又是文学泰斗,曾担任世家宗亲的太傅,底下门客众多,而苏婧,也有幸跟着苏巡拜在老太师的门下。
老太师生辰本就是大事,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均需携眷朝贺,沈府自然也不能例外。贺礼方面,苏婧已早早备下,只是作为太师的弟子,每人皆需赋诗一首,并在会上就所赋诗句争夺魁首,挣个彩头。
苏婧写了几首,总觉得有些不满意,改了又改。柳如云身边的团儿捧着托盘,走了进来。
“夫人,这是老爷命奴婢送过来的,说是给夫人在明日太师寿诞穿的。”
苏婧瞟了一眼,这件衣服的剪裁一般不说,料子也略显粗糙,而最要紧的,这是一件粉色的衣服。自古以来尊卑有别,正室可着正红,妾室只得穿粉红、淡红,如今她若是穿了这身衣服去赴宴,便是在打自己的脸。
“去回禀老爷,明日我自有打算。红袖,去将我那身湖绿绣锦裁的新衣拿出来罢。”
“可是夫人,这是老爷亲赏的,夫人怕是不好拂老爷的面子。”
苏婧朝红袖看了一眼,红袖直接上前给了团儿一巴掌,“你是个什么东西,如今当家主母穿什么,也需要你一个奴才多嘴了。”
“是,奴婢知错了。”
团儿生怕苏婧发作,赶紧将衣服放下来就退了出去。
第二日,因沈珏临时有要事需要处理,苏婧便一人去了太师府邸。太师府邸坐落在京郊的一条清净的街上,府邸占地不多,称不上恢弘大气,却装修的分外雅致。苏婧来得稍晚,此时门前已三三两两停了许多马车。
一下车,周围有些官家夫人就迎了上来同她问好,这些人有些是小时同窗,有些是她随哥哥打过照面,都是不怎么相熟的人。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来,有一红衣女子骑着马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女子身着正红色骑马装,头上青丝挽成发髻,手上是一条金色的马鞭,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女子眉眼精致,眉宇之间还带着几丝英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一看见苏婧,她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一条马鞭收不住,直朝着苏婧而去,红袖吓了一跳,赶紧挡在了苏婧的前头,却被苏婧拦了下来。
“郡主倒是好兴致,这一身骑马装与你很是相配。”
司徒清河收回马鞭,“今日太阳打北边出来了,你竟然会夸我了?”
“郡主还有事?若无事我便进去了。”
“自然是有事的,这几日我好好将你的诗都研读过了,如今我已知己知彼,这一次的魁首,必定是属于我的。”
司徒清河是当今齐王的幺女,也是当朝皇帝的表妹,和苏婧年龄相仿,也一同拜在了老太师门下,两人算是相熟,却打小不对付,尤其爱在诗书上较劲。司徒清河文采不及苏婧,自从失了个京都第一才女的称号,便年年要与苏婧在寿宴魁首上争高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太师府,太师早已端坐在正中,比起去年,太师明显憔悴了几分,发须斑白,精神倒是极好,看到这么多门生,连胃口都好了几分。苏婧等了沈珏许久,奈何沈珏迟迟不出现,别无他法,只得自己一人上前送了贺礼,一旁的司徒清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上了前,将二人的贺礼一同递了过去,还顺道说了几句吉祥话,逗的老太师开心的不行。
今日宾客众多,秉着男女不同席的原则,女眷都被安排在了内厅休息。老太师由于不能长时间吹风,被随从扶着回了内堂休息,如今唯有太师的女儿负责此次魁首的评选。评选的规则倒也简单,从众多作品中挑出最好的五幅作品,再将署名隐去,女方诗作由男方评选,男方诗作由女方评选,选出最优秀的两幅作品,便是今年男女魁首了。
苏婧信笔写好了诗,将其封好交给了红袖,约莫半个时辰,评选便有了结果。
男方的魁首仍是去年魁首太傅长子陈筹夺得,女方这边的魁首却有了变化,由司徒清河所得。
司徒清河得知结果开心得不行,转身便去找了苏婧,却听下人说是沈府来了人,着急将苏婧请了回去。
“郡主怎么了,怎得得了魁首还不高兴。”
“不知为何,总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秋寅,你去将她今日做的诗给我取了来。”
“是。”
王璟走了过来,正巧见着自家郡主站在一旁和秋寅说着什么,“哟,我家郡主今日可出了风头。”
司徒清河转身打了他一下,“你方才可看见沈珏了。”
“不曾见啊,倒是看见沈夫人急匆匆离开了,怎么,出事了。”
“就觉得苏婧今日有些奇怪。”
“那你为何不问问。”
“你还说呢,沈家下人说沈府出了事,一下就找不着人了,我这难得夺个魁首,还没好好和她炫耀呢。”
“行了行了,今日你可是出尽了风头,也该满足了。”王璟摸摸司徒清河的头,推着她上了马车,“走了走了,回家了。”
(八)
沈府出了事,来请苏婧的下人是这么说的。
苏婧回到沈府,正厅中端坐着沈珏和沈老夫人,沈老夫人面色凝重,沈珏更是阴沉着脸,还真是一副出了事的样子。
“将军今日回来的早,不知这么着急唤我回来是有何事。”
沈珏脸色不好,指着桌子上的一盅炖品,厉声道,“夫人不想解释一下吗。”
苏婧走近看了一眼,炖盅内香味甚虞,颜色殷红似血,可不就是她的血燕。
“不就是一盅炖品,将军有话直说便是了。”
“云儿上午吃了这个燕窝之后就腹痛不适,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人说是你派人送过去的,你作何解释。”
苏婧也没急着回答沈珏,径自坐在了一边,淡淡道,“凡事不能听一面之词,既要兴师问罪,这人也要到齐了才是。”
苏婧刚说完这话,绿袖已经带着家丁把两个婆子给押了上来,两个人不知发生了何事,跪在苏婧面前不住发抖。
“这盅燕窝可是我让你送去给柳姨娘的?”
跪着的刘嬷嬷看了一眼沈珏,又看了一眼苏婧,低着头讪讪道,“这炖品是从东苑小厨房送出来的,说,说是给柳姨娘补身。”
“东苑小厨房,好,常嬷嬷,膳食的事一向是你在负责的,你且告诉我,这盅炖品是何时炖的,又是何时着人送去了西苑。”
常嬷嬷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低着头,轻声说道,“是今日一早绿袖姑娘吩咐的,奴婢炖好后就交给我西苑的刘嬷嬷,其余奴婢一概不知。”
“可曾记得绿袖是何时吩咐的。”
“是…是今日一早,卯时。”
“这可巧了,卯时我正好准备前往太师府,绿袖怕是忙着为我梳妆,哪来的时间去吩咐你。”
“是…是奴婢记错了,是昨夜,昨夜吩咐的。”
沈老太太看着苏婧,不禁出声,“婧儿,这血燕怕是一般人寻不到…你若对柳氏有意见,作为主母责骂几声也是应当的,只是这...”
“母亲也认为是我做的?命人在血燕里下了毒?”
“如今这血燕从你房中流出,无论这两个婆子有没有说谎,终究和你脱不了关系,为了肃清家风,只能委屈夫人了。”
“将军和母亲是认定了这血燕有毒?”苏婧抬头望向沈珏和沈老太太,眼神冷的瘆人。“将军可知这血燕从何而来。”
“何处寻来。”
“这是御赐之物,在御赐之物中动手脚,苏婧没有这个胆子,若是将军认为苏婧有这个胆子,大可发落了我,不过这事如果传到圣上耳朵里,不仅是苏婧有事,怕是整个沈家都会有事,所以将军,你确定要罚我?”
一听到御赐两字,沈老太太整个人都快从椅子上摔下来了,往御赐之物内动手脚,这事一旦传出去可是大不敬的罪名,不仅苏婧会有事,整个沈家都会被连累。
“婧儿,你别生气,珏儿只是太紧张柳氏的孩子了,我想必定是西苑的下人不仔细,误送了不洁的食物。”
“那么将军呢,您又是什么意思。”
沈珏自知苏婧话里的利害关系,无论这事和苏婧有无关系,他都不能认为这事和她有关系。
苏婧笑了声,带着一丝嘲讽,“常嬷嬷,你刚刚的话可想清楚了?昨夜当真是绿袖吩咐你送燕窝去西苑的。”
“奴婢一向照本子办事,断断不敢做僭越的行为。”
“胡说。”红袖厉声喝道,“东苑的东西都是青底白瓷,是上好的官釉,你这炖盅白底描金,断断不会是东苑的东西,莫不是绿袖拿了其他地方的炖盅让你炖了,再送给柳姨娘?”
“常嬷嬷记性似乎是不大好啊,昨夜绿袖吩咐你炖燕窝?可是绿袖昨日就回了苏府呢,当然了,若是母亲将军认为是我们主仆两串通,我这便让绿袖回来,与常嬷嬷当面对质。”
常嬷嬷心中一惊,她不过贪图柳姨娘给的金叶子,一时起了贪念就偷拿了夫人的燕窝。夫人素来是个好相予的主,平日他们吃些回扣或是私吞,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今日突然发了难。她赶忙求饶,对着夫人声泪俱下得哭诉,“夫人,您饶了奴婢吧,是奴婢一时糊涂将夫人的血燕送了过去,希望能讨柳姨娘的欢心,求夫人原谅。”
“常嬷嬷心这么大,都已经能帮主人做主了。”
“既是下人不济事,夫人自行处理吧。”
沈珏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要走,苏婧抬头与沈珏对视,声音中带了几分疏离,“将军认为这件事就了了?”
沈珏心中着急柳氏,语气中也多了些不耐烦,“云儿终究是用了你的燕窝才不舒服的,既是下人越矩,你发落了便是,怎么你还想让我责难云儿。”
“我还是那句话,若将军疑心燕窝有毒,发落了我便是,只是这大不敬的罪名,不知沈家担不担得起。”苏婧起身,吩咐了下人将常嬷嬷拖下去打二十板子,临走前,回首对沈珏说,“将军托人送的衣物,我实在是消受不了,已经派人送回西苑了。近期我身子不爽,若无事,还请将军不要前来打扰。”
苏婧回了房,合衣躺在了床上,今日实在有些头痛,如今沈珏与她已经将二人离心摆在明面上了。
红袖跟了进来,帮着苏婧宽衣。
“常嬷嬷那边处理干净了?”
“打了二十板子,已经赶出府去了,少爷那边传话过来,说是今夜之后就不会在都城中出现。”
“有异心的人,本就不值得可怜。”
“小姐怎么知道常嬷嬷会同西苑私相授受。”
“她平日私吞的伎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奈何她不知足,那天沈珏来了东苑,她便偷偷往西苑去了,一刻钟才从柳如云的房中出来。不过也得亏了她,让柳如云知道,肖想不该想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其实事情真的十分简单,自那日苏巡派人送了血燕,她便看出柳如云动了心思,今日送到西苑的血燕,里头不过搁了极少量的朱砂,少量朱砂对人体无害,不过会使孕妇腹痛罢了。柳如云自以为可以凭借这个让沈珏罚了苏婧,却棋差一招,漏算这是御赐之物。沈家,绝不可能为自己揽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另一边,柳如云还躺在西苑的床上佯装腹痛,她今晨喝了血燕之后便腹痛不适,她并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想着这是个极好的陷害苏婧的机会,便托人去将沈珏请了回来,又装作腹痛难忍的样子,派人买通了两个嬷嬷,一心想着将苏婧的罪名坐实了。只是现下苏婧回府已有些时候了,怎么前厅还未有消息传来。
“团儿,你去前厅打探一下,看这事如何了。”
“是。”
团儿刚刚退下,却见沈珏已一脸凝重得走了进来,柳如云慌忙躺下,做出一副难受的模样来。
看着柳如云,沈珏的脸色终归是好了几分,话中也带着三分关心,“云儿,可好些了。”
“老爷,云儿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您可要为云儿做主啊。”
沈珏听得这话眉头微缩,道“今日这事,你确定是苏婧做的吗,这血燕你素日也吃的不少,都没什么问题,今日定是吃了其他东西,才会如此不适的。”
“老爷你知道的,今日云儿晨起不适,虽胃口不佳,但看在夫人一片心意才勉强吃下去,云儿有孕在身,怎会不顾腹中胎儿随意吃喝。”
“夫人已经查明,是底下的两个婆子私自拿了她的血燕来巴结你的,她毫不知情,料想也不会存了害你的心思,况且这又是御赐之物…”
“夫人既然这么说了,想来不会有错,只是老爷是这府里的天,夫人也应好好听从老爷的吩咐才是,怎得还在大堂闹起来了。”见沈珏不搭话,柳如云继续说道,“父亲自幼教导云儿要遵循三从四德,夫人出身大户人家,想来更是清楚这个道理,不想如今……”
“三从四德?苏家怕是从未交过她这些。”
沈珏对于苏婧还是带着几分怒气的,作为她的妻子,她倒是从未想着为沈家打算,反倒是一心一意向着苏家。
柳如云见状更来了兴致,来佯装腹痛都顾不上了,“老爷,这如今沈家是您在当家,任凭夫人的娘家多么显赫,都必须照了沈家的规矩,您让他如何,她就该如何。”
“可是夫人自入沈家,也未犯过什么大错,我也不好苛待了她。”
“老爷,姨娘,东苑的丫鬟送了东西来,说是昨日团儿姐送去的。”
一个小丫鬟上来将托盘放到沈珏面前,沈珏一看,顿时怒上心头,伸手将托盘打翻在地,着实将柳如云吓了一跳。
“老爷……”
“这是不是你干的。”
柳如云被吓得不轻,自怀孕以来,沈珏可从未对她说过重话,今日这是怎么了,“老爷…妾身想老爷近日军务缠身,想为老爷分忧…”
“分忧?你看看你送过去的是什么,你让她穿着这个去参加太师寿诞,是在打我沈家的脸吗。你可知去参加的都是什么人,都是朝中一等一的人物,你让苏婧穿着这个去,不论他人,光是苏巡那边,我就无从交代,你知道不知道。”
“老爷,妾身知道错了,是妾身一时大意,您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原谅妾身吧。”
沈珏对着柳如云发了一通火,但终究没有责罚她,拖着她来东苑道歉,说是下人糊涂,送错了衣服。
苏婧听得这番说辞,觉得着实有些可笑,推说身子不适直接驳了回去。
(九)
这一个月内,苏婧对外称病,日日躲在房内练字,少与外面沟通,唯一接触的,竟然是清河郡主的几篇斗诗文帖。
沈珏在这一个月内倒是步步高升,协助兵部办了不少事,也得了兵部侍郎的职位,而苏巡则像无事发生一般,似乎不再愿意管他们沈家的事,也停了对他的打压,一时之间,沈珏的风头无俩。
过了三月,柳如云的胎已经七个月了,自苏婧关闭院门不问世事后,她被抬为了贵妾,甚至还随着沈珏去了几次应酬,接受各位达官夫人的奉承,简直将自己当成了沈家的当家主母。
一时之间,都城内盛行沈家这位贵妾的事,有人道苏婧独守空闺好生凄惨,有人道沈家新贵宠妾灭妻,不论纲常。
红袖日日将这些巷道传闻说与苏婧听,苏婧却不以为意,全当与她无关似的,仍然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练字,不问世事。
“绿袖,来看我写的这字如何。”
“小姐,你日日在房中练这咏怀赋,有什么可练的。”
“练字练的是字,不是词。”
绿袖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还是不解,上前仔细研究了一会,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就是普普通通的永怀赋啊,和小姐平日练的是同一首,只是这字怎么不是小姐平日写的小楷了。”
苏婧听着绿袖的话,却笑而不答。
“小姐,清河郡主的信又来了。”红袖走上前,将一封用腊泥封好的信封交于苏婧。
苏婧看完了信,随手将信放入炭盆烧了,“明日我要去静安寺,你们别忘了替我准备。”
“是。”
如今已经四月,外面的日头也长了许多,沉寂的时间太久了,如今也该轮到她出手了。
四月十三是苏婧母亲的冥诞,苏母生前与静安寺主持渊源颇深,自苏母去后,她便每年去静安寺上柱清香,全当是为母亲尽点心意。
收拾好东西,苏婧派绿袖去苏府知会嫂嫂一声,自己则带着红袖一同去静安寺。刚出府门,正好撞上了柳如云。
柳如云挺着个大肚子,带着一众丫鬟回府,昨天她回了柳家一趟,周围的人对她奉承得不得了,如今的她自觉不凡,看到苏婧都没了要行礼的意思。
“妹妹身子重,不方便行礼,姐姐应该不会怪罪妹妹吧。”
“无妨。”苏婧不愿意搭理柳如云,径直朝马车走去,柳如云往前一步,直接挡在了苏婧的前头。
“姐姐一身素装,不知要往哪里去。”
“这就不牢你费心了,姨娘还是好好在家中待着,养好自己的胎。”苏婧将手搭在她的肚子上,轻声说,“你这一生荣华,可都指望这个肚子了。我的事,你还是少打听些。”
苏婧不再理会柳如云,直接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扬长而去,柳如云不禁露出一丝冷笑,苏婧,等过了今天,你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苏家主母了。
往静安寺的路程稍有些长,行程刚过一半,红袖不知怎么竟然开始腹痛,一开始她还能咬牙忍耐,过一会竟然疼得连冷汗都出来了。
苏婧觉察到了红袖的异样,轻声问,“红袖你怎么了。”
“小姐,我有些腹痛…痛…痛的有些厉害。”
“怎么疼得这样厉害”,苏婧掀开车帘,周围全是碧绿葱茏的树木,出城已经有会了。
“杨叔,到静安寺还要多久。”
“夫人,我们若是加快脚程,恐怕也还要半个时辰。”
“这如何是好,红袖现在疼得厉害。”
“夫人,即便是到了静安寺,那边也缺医少药的,恐怕不能为红袖姑娘很好诊治,不如我们折返回去吧。”
“小姐,你不用担心红袖,我稍微休息下,就会好很多。”
看着红袖的样子,苏婧知道她定然忍得很辛苦,几人现在已经到了静安山脚,若一来一回,怕是会误了时辰。
“杨叔,这样吧,你先将红袖送去城中医馆诊治,我自己一人上静安寺就是了。”
静安寺在山顶,走山中小路不过半刻钟的脚程,比坐马车是方便多了。苏婧说的坚决,红袖和杨叔也不好再说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婧却仍然没有回府,红袖急得不行,不住往门口眺望。
“老爷,老爷不好了。”杨叔急匆匆得跑了进来,脸上急得不行。
“出什么事了。”
“杨叔,小姐呢,你不是去接小姐了吗。”
“老爷,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回事,她不是去静安寺了吗。”
“我听夫人的话把红袖姑娘送回来之后就赶紧回静安寺去接她。只是我去了静安寺,静安寺的姑子却说夫人从未来过,我想着可能夫人脚程慢,在路上耽搁了,就在那边等了许久,不想等到天黑,夫人都没有出现。”
“那去山里找啊,杨叔,你去山里找过吗。”
“红袖姑娘你别急,静安山素来安全,山路也好走,我已经跟寺里的姑子一同找过了,只是都找不到啊…”
“红袖。”沈珏阴沉着脸,看着一脸急切的红袖,“我自会处理。”
“珏儿,这婧儿失踪,若是一夜未归,只怕…”
“来人,将红袖带回东苑,好好看管,东苑关闭院门,不得让下人离开府内。”
“姑爷…”
沈珏使了个眼色,红袖就被拖了下去看管起来。天色愈来愈暗,沈珏和沈老太太都有些担心,沈老太太更是拄着拐杖来回踱步,唯有柳如云坐在一旁,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冷笑,苏婧,我这份厚礼,你可需要好好收着。
(十)
苏婧一夜未归,与此同时,沈珏派出去的人也带回了消息,附近有一窝山贼在静安寺附近流窜,这窝山贼烧伤抢掠,无恶不作,昨日还听闻山贼下山抢掠金银,据说,据说还抢了一位官家打扮的夫人回去。
听到这话,沈珏心凉了半分,沈老太太也上前来,在他身边,愁道,“珏儿,这婧儿一夜未归,若真在山寨上过了夜,如今,怕是不中用了。”
沈珏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只是他如今想的,不是苏婧的安危,而是苏婧丢了他沈家的颜面。
“我已传令下去,让人将消息瞒了下来,她若还有良知,自我了断也就是了。”
沈老太太和沈珏在商量的时候,苏婧正和司徒清河坐在房中对弈,司徒清河一个不注意,就让苏婧吃了她的黑子整个棋面白多黑少,胜负已定。
眼见自己输了,司徒清河将棋子甩在一边,嚷嚷着不下了,“真没意思,跟你下了一个通宵的棋,连一次都没赢过。”
“你心有旁骛,自然赢不了”
“要不是王璟昨夜留在太医院值守,我一个人闲得无聊,怎么可能拉你陪我下棋。不过说真的,”司徒清河拖着腮看着眼前的苏婧,苏婧如今少了少年的稚气,倒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论样貌,家世,才情,沈家那女人就没有一样比得过你的,怎么就让你这么紧张。”
“你当真认为我是怕了她?”
“我还不了解你?只是你找我帮忙,我倒真有些奇怪。”
苏婧将棋盘收拾好,笑了声,“好了,郡主已经陪我演了上半场了,那下半场郡主陪不陪我呢。”
“现在?还没用早饭呢。”
“演完再说,郡主郡马伉俪情深,正好回来一起吃了。”
“你什么人啊,我这么全心帮你,你连饭都不让我吃。”
苏婧上前拉着司徒清河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哄着,“走了走了,等有空我一定让嫂子给你做好吃的。”
想到苏家嫂嫂的厨艺,司徒清河总算来了精神,也任凭苏婧拉着了。
沈府
柳如云今晨起来听到传闻,实在觉得有些大快人心,内心狂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挂着几分担忧的神色。
“老爷,老夫人,夫人这一夜未归,还是派人出去找找吧,这,是死是活得有个数啊。”
“找?找什么找,她若回不来倒是好事了,若是残损之身回来,怕是会辱了沈家门楣。”
“母亲。”
沈老太太自觉说错了话,赶紧收住了口,几人坐在厅中,却是各怀鬼胎。
“老爷,老爷…夫人回来了…”
“你说什么”,三人惊坐而起,异口同声,尤其是柳如云,一脸的不可置信,她早就向山寨的罗一刀打过招呼,对苏婧不用留后手,怎的如今还能让她安然回来。
几人赶紧跑到了门口,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着,苏婧正从马车上下来,衣冠整齐,哪有半分被掳走的样子。
苏婧盈盈而来,看着眼前面色各异的人着实有些想笑,特别是柳如云,表情实在有些诡异,唯恐别人看不出她的心思般。
“柳姨娘这是怎么了,倒像是不高兴见到我回来的样子。”
“怎么会,姐姐平安归来,这是好事。只是姐姐一夜未归,怕对姐姐清誉有损。”
“这沈府这规矩可真是好,什么时候一条狗也配在主人家面前乱吠了。”司徒清河懒洋洋得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吓得众人赶紧俯身行礼。
“你,说你呢,一个妾,也敢说当家主母的闲话了。”
“沈珏不知是郡主驾到,还请郡主恕罪。”
“沈将军,这自古尊卑有序才是治家之道,沈将军这宠妾灭妻的行径可让本郡主很是开眼。”
“郡主说笑了,沈珏是断断不敢这么做的。”
“那便最好了,不过本郡主唯恐某些狗乱吠咬人,不得不多说两句,昨日本郡主去静安寺听禅,遇上了沈夫人,这手痒难耐,便约沈夫人去郡主府手谈。当然了,沈将军若是不信,大可去查一查,本郡主最近有空,倒是很乐意让沈将军盘问一二,看看是不是本郡主和沈夫人共同扯了谎,要替沈夫人隐瞒行踪。”
“沈某不敢,婧儿一夜未归,府中上下着急的不行,还好有郡主送婧儿回来。”
“沈将军倒是心急,不过方才来的时候大门紧闭,倒是看不出什么着急寻人的样子哦。”
“郡主,下了一夜的棋,想必郡主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看着司徒清河咄咄逼人的样子,苏婧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演太过了,若在门口把戏演完了,后面的场了就没人唱了。
“也好。那本郡主就先回去了。”
送走了司徒清河,苏婧也直接回了东苑,这母子俩的所作所为,她知道的一清二楚,失踪了不闻不问,还防着苏家探听消息,两人可真是好关照。
“小姐可曾受伤了。”
“红袖,你昨日腹痛,如今可好些了。”
“大夫说是腹痛散,短时内腹痛如绞,服了药便没事了。只是小姐,昨日你可真吓死红袖了,还好半夜绿袖偷偷回来说你被接到郡主府里,我这才放宽了心。”
“如今想来,其实事情很明朗,你为何无缘无故腹痛,为何昨日杨叔没带随行小童,为何昨日山贼如此凑巧来了静安山行劫。我一早便知柳如云定会挑昨日我出门动手,便顺水推舟。昨日我早已知会清河,让她派人远远跟着我,假装偶遇,我再顺理成章去了她的府内,而我让清河为我做掩护,为的正是我与她不睦已久,她又贵为郡主,于公于私,她都不可能和我串通。”
“这件事倒也说的通,只是小姐,你如何说服郡主帮您。”
“若论最了解我的人,除了哥哥便是她了,我虽然小时与她不睦,却也熟知她的心性气节,最是侠骨心肠,加上我嫂子的一双巧手,做的糖醋鱼有清河儿时乳娘做的味道,她自然高兴助我。”
“小姐。”绿袖快步走了过来,“少爷说,已经有那帮贼人的消息了。”
“我听说昨日真掳了个官家夫人,是谁。”
“是赵家夫人。”
“赵家夫人?把那个母老虎掳走,山贼这一个晚上怕是不好过。绿袖,你且和哥哥说,让他把贼人地址悄无声息地传到顺天府去便是了,剩下的事,那边自然会处理好的。”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