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北国的雪,向来是冷而凛冽的。
只是一夜的呼啸,城里顿时都是雪的天地。前几日还在做样子发光的太阳,此刻却也悄然躲起来,徒留一片落着纷纷雪花的素灰色天空。北国的人儿却是习以为常,夏晴冬雪似乎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而那生于洪泽山岭,初逢北冬的南方客人,却不得不多穿些衣服,免着了这冷空气的寒。踏着步子,他在柔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子,露出路面原本的颜色。听着周围车辆的呜鸣,看着车轮在马路上留下黑灰色的辙印,错过那些衣色各异、行色匆匆的路人。哈一口气,看着如马奔腾的雾气转瞬消散在眼前,凝视着飘舞的雪花,竟觉得自己也如那口气般融入了北国的街头。
驻足仰头,是一家咖啡馆。拍落肩上的雪,客人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热气吹暖了他紧绷的皮肤,让他滋生依人而靠的念想。眼睛眨一眨,这才看清馆里的环境。一排大灯洒下明亮的棕红暖光,铺满了木灰色的空间。在优雅的钢琴曲中,沉稳的挂钟倚在一角,数着秒针走过的路,慢慢拨动分针和时针。黑木桌子和红皮软沙发规矩地靠着玻璃窗和墙壁,前台的服务员见有客人走了进来,便端正着姿态待客。
“不用。”客人伸手作阻拦。打量这家暖和的咖啡馆时,他就已经注意到了坐在玻璃窗边的她。
客人大步流星,走到她对面就坐。
“你好呀。”她热情地和客人打招呼。
“你好你好。”客人也高兴地回应她。
她很美丽。皎洁如玉月的面容,落满灿烂星斗的眼眸。红润的唇轻柔地笑,顺泽的黑发就披在她的肩头。白玉色的外衣包裹住她的身子,更添三分风味。黑木桌子上,麦白色的咖啡在纯白色的瓷杯中绽开七瓣花,郁沉的香缠着氤氲热气盘绕其上。窗外是纷纷扬扬的雪花,它们覆掉车辙和客人来时的脚印,又落在行人们的肩头,任凭去留。
两人握过手,开始交谈起来。交谈的内容,向来都是家长里短。从昨天的日程谈到前几年的经历,从国外的各种新闻聊到故乡的洪泽山岭,回忆里的季节在棕红色的钢琴曲中跳起舞来。麦白色的咖啡又香又浓,令人回味无穷。
一点,两点,一个向上开口的弧线。她突然兴起,就在起雾的玻璃上画下了一个笑脸。
方糖融化在剩下半杯咖啡里。
客人的想法很多,于是他的话很多。聆听她的话语时,他就交叉双手立在桌上,眼睛平视着她的脸,像一位在教堂虔诚祈祷的朝圣者。当他开口时,他会对她坦诚地吐露自己的观点看法,双手也不断地翻飞起舞。偶尔,他会合牙斜望天花板,思索拼装着自己的句子。
她优雅的仪态举止、言笑谈吐,都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客人和她越谈越交心。可惜谈到兴尽之处,二人都聊的差不多了。店里的挂钟喧告着五点半的到来。客人向窗外看去,素灰色的天空已然暗了下来,路边亮起了斑驳的光,城里一片阑珊。她先前画下的笑脸已然消失,几乎看不出它的痕迹。
也好,就这样散席吧。
她带着客人走出了咖啡馆。雾气在灯光的映衬下愈发缥缈,她的眼眸里早已卷起漫天风花雪月。客人还想说点什么,却悄然抿紧了嘴,也向她绽开了一个温柔的笑。
“拜拜。”
“注意安全!”
互相交代完事,她踏上了回家的街道。看着消失在阑珊夜幕里的人影,再看看那残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客人舔了舔嘴唇,攥紧松开的手,又松开,又攥紧,像一个无尽的轮回。
灯光将他矗立的身形团成一个黑圆,就像回忆里那些沉寂的梦。
不知多久,客人如梦初醒,他浅笑着踏上了回家的路。
那天晚上,他在暖和的大被窝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她笑着,一起踏上故乡的洪泽山岭。
窗外是暗蓝色的暴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