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颂歌胡乱翻译(二)
斯格鲁吉的侄子一直到走也没有一句话是伤和气的。他在大门停住,向那个小职员致意。小职员虽然冻得瑟瑟发抖,但也比不上斯格鲁吉内心的冷酷,所以他回以真诚的问候。
斯格鲁吉听到了二人的交谈,自己嘟囔着:“那伙计一个礼拜就赚几个铜板,还得养活全家;就这样的人都觉得圣诞节快乐,真是失了智了!”
斯格鲁吉口中的那个失心疯送走了侄子,又迎进来两个陌生人。他们二人举止优雅,谈吐不凡,与之交往一定甚是愉快。他们摘下礼帽,就站在斯格鲁吉办公室的门前。
其中一位对了对自己的清单,开始讲话了,“斯格鲁吉马雷公司,应该没错。请问您是斯格鲁吉先生还是马雷先生?”
斯格鲁吉答道:“马雷已经死了七年了,而且就是七年前的今晚走的。”
来人亮出自己的证件,说道:“那您一定能为死去的马雷先生做主了。”
斯格鲁吉心想,这话倒不错;毕竟两个人简直一模一样,说白了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斯格鲁吉听到“做主”这个词以后,不禁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皱了皱眉,摇了摇头,把证件还了回去。
一人拿起钢笔,再度发话:“斯格鲁吉先生,虽然现在是圣诞周,但我们要给穷人的救济却不减反增。他们现在正在忍受着寒冷与饥饿。还有很多人满足不了自己最基本的需要;还有很多人也想分享节日的欢愉,所以,您看——”
“牢房是不够用了吗?”
那人放下钢笔,回答道:“牢房还很多。”
“那工会的救济所呢?还开着吗?”
“还开着。但我真希望它们全都关门大吉。”
“劳动法案和穷人法案也实施得很顺利,对吧?”
“没错,先生。”
“嗨!我还想着你给我讲了这么多,是因为这些东西都被什么人给废止了呢!那要是都还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就算是有这些东西,穷人们也没法有吃有喝,开开心心地过好圣诞节。所以我们几个想建立一个基金会,给穷人买些吃食、添些衣物。我们想啊,圣诞是一个感恩的节日,也会给人间带来欢愉,人们也许更能与穷人感同身受,我们就选在这个时间节点来筹些款项。您觉得我们该怎么称呼您这位慷慨的老板?”
“我什么都没有!”斯格鲁吉回复道。
“哦,您希望匿名捐款!”
“我希望你们滚得远远的!先生,你要真想问我有希望做些什么,那这就是我的答案。我既不会在圣诞节里傻乐,也不想白白便宜了那些懒鬼。我能做的就是全力支持我之前说的那些东西——牢房、救济所还有法律,一个都不少。这些东西已经够昂贵了,那些穷得叮当响的家伙只配在那里苟活。”
“好些人根本就不想在那儿呆着,与其在那里忍受侮辱,他们更愿一死了之!”
“要是他们愿意,那他们还是最好抓紧时间自杀,这样还能处理过剩的人口。而且,我也不会关心这些东西。”
“但你应该对此有所了解。”来人回复道。
“那不关我的事儿。人嘛,管好自己的事儿,别去掺和别人的事儿,这就够了。我忙自己的就够受了,两位还是请回吧。”
两人估摸着想让这只铁公鸡捐钱怕是没戏,便决定离开。斯格鲁吉也继续埋头在自己的工作之中,这一番谈话让他越发坚信自己的谬论,还让他变得平日还要尖酸。
雾更浓了,人们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跑得简直比马车还要快,都要跑到马前给马带路了。一座教堂的古塔渐渐模糊起来,那古塔里的钟仿佛透过墙上古怪的窗户,悄悄观察着斯格鲁吉,在乌云中间漏了声响,报着几时几刻。它发出的响声太小,就好像是什么人的牙轻轻摩擦了一下。寒冷的空气越发的刺骨,主街上,还有些工人在修着排气管,在一处不小心点着了火。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们聚集于此,近乎狂喜一般地眨着眼睛,暖着冻僵的手。水塞被人丢在一旁,溢出的水因为无人照管,愤怒而痛苦地结成了冰。几家小店的灯光照出行人 冻得发白的脸,给他们染上一层红晕,在一旁,冬青树的小树枝和小果子啪啪落地,掉在光下。肉贩和菜贩的吆喝成了有趣的表演:准确的说是一场盛会。人们很难相信本来无聊的买卖居然如此滑稽可爱。市里的衣食父母在自己宏伟的宅邸里向自己的“复仇者联盟”发号施令(这个联盟由15个厨子还有一群管家组成),要他们赶快张罗圣诞节,这方面也要达到一个市长的标准。就连上周一因为喝了酒喊打喊杀被罚了五个铜板的小裁缝,也忙活起来,在自己的小破屋子里煮着布丁,他瘦小的妻子和孩子这时已经到了街上,打算要买些牛肉。
雾气比刚才还要重了,刺骨的寒风倒是吹得更紧。要是孙悟空当年大闹天宫,用的不是寻常本领,而是幻化出这般天气,一定一路高歌猛进。街上走着一个小孩子,鼻子被这股寒意冻得通红,都要流出血来。 他低下头,冲着斯格鲁吉屋门的钥匙孔,唱起了一首圣诞颂歌,不过他刚唱到:“愿老天保佑你,愿你万事顺意!世间烦忧都要离你远去,”斯格鲁吉就拎起来一把尺子,打算驱赶可怜的孩子。这位歌者显然吓个半死,立马逃窜开来。斯格鲁吉的钥匙孔里又被雾气和寒霜占据了。
总算到了打烊的点儿。满肚子坏水的斯格鲁吉屁股刚一抬起来,小职员马上就会了意吹熄了蜡烛,戴上帽子。
斯格鲁吉讲道:“我掐指一算,你明天是不是不想上班?”
“要是您方便的话,先生。”
“当然不方便,而且对我也不公平。要是我明天得扣你工钱,你是不是还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甚至还让你受了委屈?”
小职员报以虚弱的微笑。
“再有甚者,要是你明天什么都不干,我还得给你发工资,你觉得我就不委屈,是不是?”
职员告诉他一年也就这么一次。
“你要是每年十二月二十五号都想从我这儿骗走我的钱,你该找个更好的借口!”斯格鲁吉扣上大衣的扣子,又开口说,“我现在命令你,你明天必须一整天都呆在这里,而且还必须早来!”
小职员保证明天肯定按时到岗;即使如此斯格鲁吉还是咒骂了一声才肯出门。办公室转眼间就关了门,小职员跟在一群男孩儿的队尾在考恩山的斜坡上跑了二十个来回,作为自己圣诞前夕的娱乐活动,他的白围巾拉在腰间,以起到大衣的御寒作用。 紧接着,他就匆匆赶回卡木墩镇,往家走去,一路跑得飞快。各位看官,假如你能想象出来一个捉迷藏的玩家发现了对手,像离弦的箭冲出去的场景,你就能想到小职员回家的场面。
斯格鲁吉在简陋的客厅里用完了自己的“减肥餐”,又读过了所有的报纸,便与自己的金融书共度剩下的良宵。终于,斯格鲁吉决定上床睡觉。在马雷死后,斯格鲁吉就搬进他的宅院居住。这是一栋阴森的建筑,屋外有一个起不到装饰作用的小院子,这幅图景不能不让人作出设想,说不定这栋房子年轻的时候,和别的房子玩儿捉迷藏迷了路。现在,它又老又阴沉,除了斯格鲁吉,也没有人愿意住进来。除了卧室和客厅,斯格鲁吉把所有的房间都改装成了办公室。院子昏暗得很,连对这里知根知底的斯格鲁吉,也必须得一步一步摸着往前走。霜与雾交织在通往庭院大门漆黑的老路上,似乎是上天闹了脾气,不肯放出太阳。
大门上的门环绝对没有半点儿特别之处,一定要说的话,它倒是特别大。另外,斯格鲁吉每天都看得见它,早已经习以为常;斯格鲁吉自己没事儿也不会瞎想,他比县老爷、小衙役和街上巡逻的捕快还要笃信科学。而且最重要的是,斯格鲁吉自下午顺带提了一嘴马雷以后,再没有怀念他的朋友。看官们,现在您得给我讲讲,当斯格鲁吉把钥匙扭进大门的锁子里的时候,是用了什么方法从门环上看到了马雷的脸?这情景出现得不由分说,没有一点先兆,但那确实是马雷的脸。
没错,就是马雷的脸。那脸是透明的,与院子里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截然不同;而且它还伴着一层恐怖的微光,就好像是地下室里放坏了的龙虾。这张脸毫无怒色,也不曾带有一丝敌意,只是像从前的马雷一样注视着斯格鲁吉。他戴着一副眼镜,但是推到了额头上面。他的头发冒着火光,惹人好奇,不知是不是因为呼吸了阴曹地府的炎热空气;虽然他的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情感。他铁青着脸,直叫人背后发凉。不过,他所带来的恐惧似乎并非他的本意,不由得他来控制。
正当斯格鲁吉仔细地观察这一奇怪的现象之时,眼前只剩下了一副普通的门环。
要说他的心里波澜不惊,那倒有失偏颇。他攥紧了刚才放开的钥匙,使劲儿上了锁,走回屋子,点上了蜡烛。
他确实犹豫了一下,关门之前似乎想要再确认一遍;他确实认真地检查了大门后面,就像是想要发现马雷卡在大厅里的猪尾巴。但是门后除了螺丝和钉子,什么也没有。所以他长吁一口气,又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这关门声在屋内回荡,有如一声惊雷,酒窖里的每一个酒桶,都好似跟着回应起来。斯格鲁吉自然不会被区区回声吓倒。他关紧了门,走过大厅,慢悠悠上了楼,一边还在剪着手里的蜡烛。
您估计能大概讲讲怎么驾着马车上楼,或者描述一项刚刚通过不久,没有半点儿好处的法令,但您估计想象不到,一个人如何横过来搬着灵车上楼,横档冲着墙,车门冲着栏杆,轻而易举地将它运到楼上。楼梯很宽,肯定容得下灵车,斯格鲁吉家里的楼梯也许办得到这样的事;这大概就是斯格鲁吉把自己当成一辆移动灵车的原因。街上的几盏油气灯没法把楼梯照得透亮,您应该想象得到那楼梯该有多暗。
斯格鲁吉可不管能不能看得清路,反正开灯还得花钱,斯格鲁吉可不愿意浪费。但他关上那扇笨重的门之前,还绕着屋子走了个遍,防止从哪儿再冒出个什么鬼脸。看来他确实被吓得不轻。
会客厅、卧室、杂物间,什么都没有。它们还和原来一样。没有人躲在桌子底下,也没有人藏进沙发;炉子里生着小火,菜盆和勺子没有乱跑,一小盘燕麦粥搁在炉子上面(这碗粥是为了御寒) 。也没什么人在床底下卧着;橱柜里也空无一人;他的睡衣里什么都没有,也好好地挂在墙上,但斯格鲁吉就是消不去自己的疑心。杂物间同往常没有二致:老旧的火炉栏、几双旧鞋、两个鱼篮、一副三条腿的洗脸架,还有一副扑克。
检查完毕,斯格鲁吉很是满意,于是回到卧室,关上屋门,把自己锁在里面(斯格鲁吉以前从来不给卧室上锁)。他解开领带,脱下衣服,换上睡衣和拖鞋,戴上自己的睡帽;接着就坐在火前吃起燕麦粥。
火很小,不过对于斯格鲁吉这个悲惨的夜晚也算不得什么。他不得不坐得离火很近,甚至就要把火焰笼罩起来,但也没法感受到一丁点的温暖。这火炉也是老古董,是很久以前一个荷兰的商人建造的,装饰着奇怪的荷兰瓦片,来衬出中间的圣典。斯格鲁吉由此想到了法老的女儿凯恩斯和亚伯斯、女王示巴、降临人间,满身羽毛的天使、传说中尊崇上帝的亚伯拉罕、于大宴上得知自己死期的伯沙撒王,还有坐船出海的十二使徒;这么多大人物的脸足以占据斯格鲁吉的脑海。然而那死了七年的马雷,猛地出现在斯格鲁吉的心头,把那些国王将军一股脑赶了出去。要是所有的瓦片上原来都一片空白,且斯格鲁吉脑子里的想法能活起来的话,那么马雷的脸得跑到每一张瓦片上去。
“什么玩意儿!”斯格鲁吉叫道;他接着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
来回走了几圈以后,斯格鲁吉坐了下来。他的头瘫在椅背上,忽而瞥见一个废弃的小铃铛,这铃铛原本就挂在屋子里,也不知道因为什么,被人忘在楼顶。铃铛仿佛着了魔,擅自摇摆起来,发出奇怪又惊悚的声响。起先只是轻轻摇晃,不久之后就剧烈地摆动起来,发出回荡整个屋子的巨响。
这铃铛声也许持续了半分钟,也可能有一分钟,但斯格鲁吉觉得它响了一整年。铃声才刚刚停下,一串刺拉声又连着响起。这种声音像极了有人在酒窖里拖起拴着酒桶重重的铁链,在地上不断摩擦。斯格鲁吉马上跟着回忆起来,故事里那些鬼宅里的幽灵,都是拖着铁链的呀!
地下室的门似乎被猛地撞开了,那铁链声越来越近,应该已经到了楼下;现在那个玩意儿在往楼上走了;它上楼了!它冲着斯格鲁吉的房间过来了!
“全都是幻觉,我坚信马克思主义思想!”斯格鲁吉自言自语道。
这个玩意儿穿过大门,径直飘向斯格鲁吉,在他的面前停下了;它的颜色虽然不比原来,但斯格鲁吉还是能够认得出来。在它进门以后,那死亡的火光向上跃起,似乎在哀嚎,“我知道,我知道你!你就是马雷的鬼魂!”,斯格鲁吉重重摔了下来。
他没变,一点没变。马雷穿着他常穿的大衣,里面的紧身内衬和靴子也一切照旧,连他的猪尾巴也跟在他身上;帽子的流苏连在他后脑勺的齐发上,样子有点像他的尾巴贴在他的屁股上,也有点像女士西服(衣服连着裙子),还像头发长在头上。他身后的铁链紧紧系在他的腰上,链子很长,在他的身上绕了一圈,不知道的以为他多长了一条尾巴;斯格鲁吉往前仔细查看,发现他身后拖着的正是装满现金的箱子、钥匙、挂锁、账本、房契和不锈钢打造的大包。他的身体完全透明,因此斯格鲁吉能够直接透过他看到他大衣后面的扣子。
斯格鲁吉老听人讲,马雷没长肠子,但今天总算是真切地看到了——真的没有肠子。
不对,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不肯相信。他认认真真地对着这个眼前的幽灵看来看去;虽然他能感受到从马雷死气沉沉的眼中透出的寒意,但是他看得到马雷的头巾从头顶裹到了下巴上, 这可不是老马雷的一贯作风。所以斯格鲁吉还存有一丝怀疑,不肯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斯格鲁吉像往常一样,带着嘲讽与冷漠地冲着马雷叫喊:“好啊!你现在向从我这儿抢点儿什么?”
“我要的东西很多!”很明显是马雷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你该问我以前是谁?”
“行行行,你以前是谁?”斯格鲁吉抬高了声调,“你现在只是区区影子而已。”他本来想说,作为影子你还蛮特别的,但是还是换了个词,因为这样会更准确点儿。
“我还活着的时候是你的合伙人,雅各。”
“你能...你能坐下来吗?”斯格鲁吉狐疑地看着对方。
“没问题。”
“那就坐下来。”
斯格鲁吉问这个问题,无非就是想看看一个通体透明的鬼魂儿能不能坐在椅子上;假若他不能,那么他解释起来不免露馅儿。但这个鬼魂儿坐在了火炉的对面,好像他已经很习惯这么做了。
“你不相信我。”
“没错,我不相信你。”
“你有证据证明你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吗?”
“我没有。”
“那你干嘛怀疑自己的感官?”
“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足以影响到我的五感啊。小小的胃痛一下也可能让我出现什么幻觉。你也许,我是说也许,不过就是一块没消化掉的牛肉,要么就是一点儿芥末,一块奶酪也说不定,甚至可能只是一块儿没煮熟的土豆。就连放坏的肉汁儿都比你来的真实,我可不管你到底是什么! ”
斯格鲁吉没有讲笑话的习惯,而且在内心深处他也不是一个喜欢随便开玩笑的人。事实上,他只是在努力让自己“识破”这一切,让自己不要那么关注眼前的鬼魂,减轻自己的恐惧,因为在这个时候,马雷的声音已经把可怜的斯格鲁吉吓得魂儿都没了。
两人什么都没说,坐着对视了一会儿。斯格鲁吉能从对方发光的眼睛里感受到与自己相似的东西:那鬼魂儿也带着一种来自地狱深处,令人生厌的气场。斯格鲁吉没办法清楚地感知到这种气场,但现在的处境让他能下这样的定论。虽然这个鬼魂儿面无表情,但他的头发、衣摆和流苏都像是被火炉里的蒸气吹得飘了起来。
“看得见这根牙签吗?”斯格鲁吉说道,他这是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套路上,就算只有一秒,也不想让那个瘆人的玩意儿一直盯着自己。
“我不瞎。”
“你并没在看它。”
“即便这样,我也看得到。”
“好啊,我看来得把这个牙签吞进肚子里去,要不然我的一生都得受到一群恼人的精灵骚扰。全都是我自己的脑子在作祟!我跟你讲,我绝对不相信这是真的!绝对不!”
听到这里,鬼魂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停摇晃自己的锁链,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斯格鲁吉不得不扶着椅子,才不至于摔个四脚八叉。然而,更加恐怖的事情发生了,这鬼魂撕掉之前的头巾,他的下巴居然掉了下来,一直垂在他的胸前!
斯格鲁吉吓得跪倒在地,不断用双手给自己大嘴巴子。
“您饶了我吧!鬼啊,您为什么缠着我啊?”
“尘世之人啊!你究竟相不相信我?”
“我信,我必须信!但是为什么灵魂能在人间游荡,又为什么要偏偏找上我呢?”
鬼魂回应道:“此乃人之本分。人内里之心神必常伴于其友人左右。若生前未行,死后倍偿。此人不得转世,只可环游于世间。呜呼!苦哉!天将监视众生,有何未曾给予却自身富足之物,有何贪图享乐之举。 ”
这鬼魂又啼叫一声,抖了抖锁链,结果让锁链缠住了手。
“你为什么会被铁链缠住?到底发生了什么?”斯格鲁吉发着抖,一个字一个字蹦了出来。
“我用自己的一生铸造了自己的锁链,每一节,每一寸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自愿让它绑住了我,我自愿戴上了它!对你来说,我锁链上的东西你一点儿不陌生。”
斯格鲁吉抖得筛了糠。
“你想知道自己身上的锁链有多重,有多长吗?七年以前,你的锁链同我一般,但时至今日,你身上的负累比我的还要沉重!那确实是一条堪比千斤秤砣的锁链!”
斯格鲁吉扫视了一眼自己的身后,想要瞅一瞅自己五六十节的锁链长什么样子,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雅各啊,”斯格鲁吉开口恳求着,“雅各马雷!请你给我出出主意。请你安慰一下我弱小的心灵!”
“我什么都帮不了你,锁链并非来自人间,而且也归他人掌管。我也没办法安慰你,毕竟对我来讲,只有罪受。我没法休息、没法留下,也不能在任何地方流连。我的灵魂从未走出过我的办公室,也从来没能从钱眼儿里钻出来,世界再大,我也没能走一走;你看我,现在就只能呆在一个地方了。”
斯格鲁吉有这么一个习惯,若是他思考个什么事儿,总要把手插进屁股后面的裤兜里。现在,他就一边考虑那鬼魂说的话,一边坐着这个动作;他没敢抬眼,也不曾稍微动一下膝盖。
“那你一定在这方面不太上心,雅各。”斯格鲁吉以一种生意人的口吻讲到,不过这一次,他的口气稍稍谦和了一点。
“是不太上心!”
斯格鲁吉又自言自语道:“死后七年,一直在这里徘徊。”
“一直徘徊!”鬼魂补充道,“不能休息,未有一刻安宁。我不断在后悔中忍受煎熬。”
“你能飞得多快?”
“我乘着风儿的翅膀,它有多快,我就有多快。”
“那你七年来肯定去了不少地方。”
听到这里,鬼魂怪叫一声,在死一般寂静的晚上用他的锁链发出了咣当的一声,假如您在病房里发出这么一声,保准被保安带走拘留。
“哇!我被终身监禁于此,不得离开,身上绑了两层铁链!我不知道如果没能在世间做足好事,就得受天外之物之命,永生永世去劳神伤身!我不知道那些和善的一方土地的圣诞精灵,我也不管它们长什么样子,会发现我明明能做许多力所能及的事却没有去做!我不知道世界上不存在后悔药一说!但我确实没好好做人!呜呜呜!我就是那样的混蛋!”
斯格鲁吉动摇了,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处境,他说:“可你生意做得不错啊,雅各。”
“生意!人类才是我的生意!为全人类谋幸福才是我的生意!慷慨救助、宽恕、忍让、原谅别人才是我的生意!我的买卖不过是我事业的沧海一粟。”
他抓起胳膊那么长的锁链,好像那才是罪魁祸首,把这段铁链重重地摔在地上。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比平时都痛苦两倍!为什么我不肯在这一天抬头看看周围的人们?为什么不曾看向那颗指引智者安贫乐道的祝福之星?那些穷人家的房子里闪着的灯光,好些时候明明都给我照亮了前路!”
斯格鲁吉听到这里相当沮丧,身体也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听着!我快没有时间了!”
“我在听呢,但请不要对我那么狠心,也不必那么委婉。但求求你帮帮我,雅各!”
“我不能告诉你我是如何显出外形的,但我要告诉你,我在你身边跟了许多时日,即使你看不到我。”
斯格鲁吉打了个冷战,心想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又擦了擦自己眉间渗出的冷汗。
“我已经难逃苦海。我来到这里是为了给你一个警示,因为你还有一线生机,能避免与我走上一条路。这机会是我为你挣来的,斯格鲁吉!”
“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打心底里谢谢你!”
“会有三个精灵来找你。”
斯格鲁吉听到这里,表情僵住了,简直和他对面的鬼魂哥们儿一个样。
“那就是你所说的机会吗?”
“没错。”
“我,我觉得不如还是别了吧。”
“没有他们的帮助,你还想躲开我的命运,那就别指望了。明天一点,当铃声响起,那就是第一位精灵来拜访你的时候。”
“它们三位不能一起来吗?这样我也不用一直提心吊胆了。”
“第二晚老时间,第二位便会到来;第三位不太一样,十二点钟的钟声最后一声落定,他才会现身。从今往后,你不再会看到我了,但是为了你自己,你一定得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当他讲完这些话,便拿出自己的头巾,重新把自己的头缠了起来。斯格鲁吉从牙齿发出的脆响里听得出来,鬼魂用绷带把自己的下巴合了回去。他大着胆子抬眼看了看鬼魂,发现对方直起了身子,身上、胳膊上还缠着锁链。
鬼魂朝他反方向走去,每走一步,窗户都稍稍打开一点,到他接近窗户的时候,窗户已经开得很大了。
他招了招手,让斯格鲁吉跟过来,斯格鲁吉便照做了。两人还隔着两步远的时候,马雷不许斯格鲁吉再靠近半步。斯格鲁吉就停了下来。
他这么听话倒不是因为顺从,而是因为心里面慌如老狗。他听到外面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充满悔意与惋惜的叹息、悲伤与自责的哀嚎。鬼魂听了一会儿,就加入了这一行列,飘出窗外,飘进荒芜漆黑的夜里。
斯格鲁吉出于作死的好奇心,跟到窗外。他往外面仔细看去:
到处都是幽魂野鬼,焦急不安地来会游走,一边哭嚎着。他们都戴着像马雷一样的锁链;有些(估计是腐败的政府官员)连在一起;没有一个是完全自由的。这些鬼魂还活着的时候,大部分是斯格鲁吉的熟人。比如说他就认得那个穿着白色大衣,脚踝上帮着一个大得离谱的保险箱的家伙,这位因为没有办法帮助一位带着一个婴儿的可怜妇人而急得大哭。对于他们来讲,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活着的时候没能做些好事,而现在的他们早就失掉了慷慨的资格。
究竟是他们消失在了大雾里面,还是大雾吞没了他们,斯格鲁吉无法做出判断。但是他们确实跟着此起彼伏的哀嚎一起渐渐消失,夜晚也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斯格鲁吉关上窗户,又检查了一下鬼魂穿行的大门。那门上了两重锁,门上的门闩也完好无损。他想说句脏话,但是刚出口就停了下来。经历了这一切,许是整日的忙碌,许是未知世界的探索,许是与鬼魂的交谈,许是时间太晚,斯格鲁吉有点累了,渴望好好睡上一觉。他直截了当上了床,连衣服都懒得脱,就立即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