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轩 琴心(si)
阿宋第二日醒来时,发现外面下雪了,依稀听闻屋外几个孩童的玩耍嬉笑声,低眉瞧见近在咫尺的睡颜,脸上浮现的笑意愈加肆无忌惮。
从未有过的满足在心口荡漾,撩起层层涟漪,扰得心头痒痒。
虽然琴师已经醒来很久,可阿宋仗他看不见,光明正大地,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阿宋。”琴师好似察觉到他不加修饰的目光,抬手摸索着,想蒙上他眼睛。
阿宋往前凑了凑,迎上琴师的掌心,细细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琴师倏地收回手,脸上染上红晕:“胡闹!”
阿宋呵呵笑出声,得寸进尺地挨近,一伸手抓上刚刚收回去的手掌,言语轻佻道:“不喜欢吗?”
琴师发了一天的呆,这几年他很少这么清闲。
“阿宋。”
“我想……出趟远门。”
阿宋:“哪儿?”
琴师空洞的眼珠子转向窗外:“京城。”
“好。”
阿宋不带一丝犹豫,同意了他的决定,心里却在无声叹气:这人又开始藏着心事,不愿对他说。
他捏了捏琴师的手指,保证道:“放心,我陪着你。”
琴师转头“看”他,神情忧郁,好像有话说,最终也只是眉眼低垂下去,默默背过身。
琴师没带冗多的行李,只有几件衣服和一把琴,琴被他认认真真地包裹好,第二天,便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有人欢喜有人愁。至少对爱慕者来说,是让人心碎地时刻。
“齐师父,你真的要走吗?”
“嗯。”
近邻姑娘泪眼婆娑,指尖轻拉琴师袖口,看着有些逾矩而刺眼。
阿宋终究见不得晴空万里,门前惨惨凄凄的离别场景,丝毫打扰不了他这会在琴中的美梦。
琴师苦恼,他很少拒绝旁人,更不知如何安慰一个因他哭得凄惨的姑娘。
最后琴师也不过蹙眉,一副为难的神情道:“对不起,我该启程了。”
直到晚上投宿,阿宋才出来。
琴师一边弹琴一边发呆。
阿宋在一旁静静看他,也不说话。
这样的相处形式,一直持续到进京的前一天晚上。
“阿宋,活了这么久,你有遗憾吗?”
琴师淡淡的神情,不经意的语气像是在说,晚上吃什么。
阿宋歪头想了好久,摇了摇头:“我们不是生灵,永生永世不死不灭,若有遗憾,那便成执念。”
琴师怔怔地“盯”他良久,终是不再多言。
接连几天,琴师都没再弹琴。
直到那天阿宋出来时,发现外面正下着雨,阿宋跪在一座墓前,神色凄怆。
阿宋当下便知,这里面躺着的就是琴师的将军师父。
因为初春,雨中还带着寒气,落在琴师身上,唇色苍白得令人担忧。
“回去吧,会着凉的。”
阿宋轻声劝着,对上次一病不起的状况心有余悸。
琴师又摇头,固执道:“我许久没来了。”
“除了我,他没别的亲人了。”
“而他离开后,我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亲人了。”
“当年老管家在灵堂前,把我一手托付给他未婚妻,她抱着我哭了很久,说会像他一样照顾我,第二天接我去府上,郑重说今后那是我的家。”
“我以为,她会是我亲人,对我不离不弃,可是阿宋,这世上太多豺狼虎豹,人斗不过呀!”
“我住进去的两天后,他的哥哥们就做主又为他许诺下另一门亲事,她跟我说,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我。”
“她死的那天,也在下雨,我想哭,可哭不出来。”
“我连给她守灵的资格都没有。”
他抬眼,一双眼睛,像缠着半山腰的云雾,令人看不真切。
一阵风吹来,琴师缩着脖子,紧紧地抱着自己,可依旧抵挡不住寒冷,浑身颤抖着,像个筛子。
阿宋想指责他,一点儿也不爱惜自己身体,想拖他回去,煮上一碗姜茶,逼他喝完,再换上干净衣服……
但什么也没有,他终究也只是默默地跪在琴师面前,轻轻地贴上那两片薄唇。
好冰啊。阿宋生生打了个颤。
待唇瓣有些温度,阿宋便离开了,指尖抚上他脸颊,盯着琴师呆滞片刻略显局促的脸,一字一句,缓缓叹息道。
“我想,我的遗憾就是,没早点遇上你。”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蜻蜓点水,而像除夕夜的炮竹,在心里炸开了花。